她只被一个人亲过, 所以记忆永生难忘, 哪怕不愿相信, 可也不得不承认,嘴里的味道, 真的是一样的……
浮云遮住了明月, 黑灯瞎火, 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低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沈怿一直在想, 这个时候如果是无名, 他会怎么做?然而他居然没有想出头绪来,似乎无名当真随着那个莫名出现的面具人一起消失死去, 归于尘土。
察觉到书辞神色有异, 担心是自己下手太重,他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有没有弄疼你?”
她深埋着头,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王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无名……”如果不说, 如果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能当他是那个永远会在夜里陪着她, 永远温润如玉,笑容干净的男子。
沈怿轻叹了口气:“我就不能是无名么?”
她艰难地转过眼:“所以,我最初在家门前捡的那个人, 是你?”
“……嗯。”
“那给我家劈柴的……”
“是我。”
“陪我离家出走的……”
“……是我。”
“去帮我偷信件的……”
沈怿看着她不肯接受的眼神,还是道,“是我。”
瞬间她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这么说,无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书辞的表情复杂难言,“从始至终,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听到他轻声说是,她几乎欲哭无泪,挨着墙蹲下,双手抱住膝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沈怿撩袍在她身侧半蹲下来,“起初是迫不得已,后来见你那么不待见我,也就一直没能说出口。”
结果拖到现在,事情越来越糟。
他万万没料到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横插一脚,这一步棋实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书辞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他的脸,意识到他并不单单是无名,话到嘴边莫名又咽了回去。
短短的神色变化被他尽收眼底,沈怿颦起眉:“书辞,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会介意。”
“对,我的确说过这句话……”她头疼地咬住嘴唇,“可我没想到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书辞没多想就说道,“你可是肃亲王啊。”
“那又如何?”他不能理解,“你的意思……所有人都可以,就不能是我?”
“不是那个意思,我……”
为什么?
她也在想为什么。
曾经从多少人口中听到他的流言蜚语,曾经私下里也对他有过无数诋毁和畏惧。
他救过她,她心存感激,可所有的情感都仅仅止步于感激。
肃亲王这三个字,在她的心中,一直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
她有喜欢的人,她把那个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可如今现实告诉她,这个她企图避开,讨好,奉承的王爷,居然就是她心中所爱。
除了震惊之外,书辞想不出此刻自己还能有别的什么情绪。
见她眉宇间轻愁几许,沈怿也不忍再追问下去。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不对。”
他想起初见时,她对自己的颇多不满和鄙夷,饶是隔了那么久,也许,她还是怕他。
就像京城里的百姓,皇城中那些对他敬而远之的朝臣那样。
“我不逼你。”他尽量让语气温和下来,伸手在她背脊上轻拍,“你慢慢想,慢慢考虑,好不好?”
他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但到底还是轻叹了一声。
“不过,我只问一句。”
书辞微微抬起头。
沈怿看进她眼底,“你对无名的情意,还有么?”
身份可以是假的,话也可以是假的,但是发生过的那些还历历在目。
秋风乍起,满院枝摇叶晃,落叶滚了一地。
静默了好一阵之后,书辞才轻声开口:“有。”
时近深秋,气候越来越冷,言书月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良辰吉日正选在冬至这一天。
好久不曾进账房的书辞,连着三四天都把自己泡在账本里。
“不错啊。”她合上账册,欣慰地看着她姐姐,“这些都是你记的?”
言书月一脸的喜出望外:“嗯……真的不错吗?”
“对,很有条理。”她的嫁妆也差不多绣好了,一针一线虽然还是不算精致,可大有进步。
“这样很好,温大哥家人丁多,温伯母近来又身体欠佳,你嫁过去一定能帮上忙的。”
言书月闻言松了口气,欣喜之余,看着书辞低头取笔,蘸墨浆,不禁回想起几个月前偷听到话,眸中便带了几分落寞。
书辞真的不是言家的人么?
“阿辞。”她挨着她坐下,“娘今天和我说起你的亲事了,你怎么想的?”
言书月好奇道:“上次看你和晏大人走得很近,他对你有那个意思么?”
“晏大人?”书辞握着笔干笑,“他不行的。”
“怎么了?”
“他身患绝症,随时可能会死,我可不想守寡。”
刚进北镇抚司衙门的晏寻忽然一激灵,偏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前面的肖云和脚步微滞,不由看了他一眼。
“……属下失态了。”
后者抬腿继续走,却不满道:“年纪轻轻就这么体弱多病的。”
“……”
言书月支着肘往前凑了凑:“那你有心上人了么?或许,可以去给娘说一说。”
她笔尖一顿,半晌摇了摇头:“这事不急。”
沈怿说要给她时间,就真的没有再为难过她。
这段日子冷静下来之后,书辞也打听了许多的事情。
知道他十五岁挂帅出征,十六岁平定西北,十八岁讨伐南疆。
沈怿在京城里并没有待多少年,其实他最年轻的时光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年少时的经历导致沈怿疑心很重,没什么亲近之人,那座王府中,甚至有个不为人知的暗牢,听说里面刑讯的手段和诏狱不相上下。
他在皇室里不受待见,在朝堂上树敌也不少,许多人不喜他的行事作风,几乎三天两头遭到弹劾。
“不会吧,他为什么这么招人恨?没理由啊。”听紫玉说完,书辞忍不住问,“战功赫赫,年轻有为,也算是替大梁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了。”
“汗马功劳归汗马功劳,招不招人待见那是另一回事。”紫玉给她倒茶,“更何况,功高盖主也不是好兆头,小姐您一开始不也不喜欢他的么?”
书辞捧着茶杯,没有喝,垂眸沉吟了许久,说道:“还是脾气不好的缘故。”
“他的事儿我给您讲过的呀,小时候连亲娘和启蒙师父都杀,脾气能好到哪儿去?”
乍然想起之前无名和沈怿同她说过的那些陈年旧事,书辞禁不住拧起眉来。
——“一看你在家就没被你娘讨厌过。”
——“肃王爷弑师你想必有所耳闻,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杀母呢?”
——“不是他做的。”
那时候无意中说的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当着他的面。
此时此刻回忆起来,只觉得句句都剜心刺骨。
书辞有些后悔地摁着眉心,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胡言乱语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紫玉不以为意地低头煮茶:“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那万一大家错了呢?”
她闻言愣了下,然后挑起眉来打趣:“小姐,你今天居然帮他说话了。”
书辞摇了摇头:“我帮理不帮亲。”
后者连眼皮也没抬,“倘若真要计较,王爷对您的确是上了心。”
“他若想要,也就一顶轿子的事,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您觉得呢?”
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夜里,书辞坐在床上,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地细细想了个遍。
起初毛骨悚然,继而无地自容,到最后竟莫名的心疼。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就明白了孤家寡人这个词……
她悄悄起身走到后门前,盯着门栓看了许久,然后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
月光照耀下,那个人的身姿俊逸挺拔,似乎在仰首望月,脸上的银制面具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书辞出了一会儿神,再眨眼时,身影已然消失,胡同里空无一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叹自己眼花。
就这样在家里窝了数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紫玉知晓她近来在修身养性,所以很多见闻也都憋着没有告诉她。
因此这天安青挽登门造访的时候,书辞是非常惊讶的。毕竟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完全达不到能上门做客的程度,不上门砸场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缘由还得从当今太后说起,两位王爷独身太久,她前些天没事找事打算给他俩选妃,按年龄排顺序头一个就轮到沈怿。
书辞许久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这个。
见安青挽哭得无比凄惨,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
后者悲苦地看了她一眼,书辞只好把茶水往前推了推:“不如,喝口水你再继续?”
安青挽捏着帕子,却伸手拉住她:“书辞,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我这次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听着又稀奇又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我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把我指给肃王爷。”她眼泪汪汪,“我爹看上去还很乐意,我娘也愿意我嫁过去,思来想去我只能来找你了。你爹是王爷的心腹,你也和他走得近,你帮我说说话呀。”
书辞思量了片刻,却问:“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想嫁?”
“他是肃亲王啊!当然不好了!”安青挽自然而然地回答,“又冷血又没人性,固执还不懂风雅,成日里只知道杀人打仗,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嫁过去那不是跳火坑么!”
书辞皱了下眉,看着她的眼神里明显带上了嫌弃。
“那他也是王爷。”
安青挽得意道:“王爷又如何,怎么也比不上我表哥。”
“你表哥很能耐么?”她冷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肚子坏水儿。
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争论起这个来了,安青挽心下虽气,又不好发作:“你到底肯不肯帮忙啊?我会给你许多好处的。”
头一遭看到有人来求人求得这么理直气壮,毫无诚意,书辞站起身:“不帮!送客!”
主仆两个不甘心地忿忿离开,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瞪一眼,正好瞪到言书月身上,后者一脸迷茫。
晚上风大,月明星稀,入夜的时候,沈怿居然来了。
自打上次一别,书辞已快半个月没见到他。今日他穿了身寻常的便服,坐在窗边,动作姿态和无名一模一样,只是看见他的脸,仍有些许不习惯。
“这事和我没关系。”沈怿淡淡解释,“安家自己上赶着来巴结,我不一定肯的。”
“她是不想嫁给你才来找我的。”书辞总觉他是误会了什么。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京城里想嫁给我的估计没有几个。”
“……”对于他这样的坦诚书辞不得不无语,“你就不打算改改你的脾气?”
沈怿无奈:“我的脾气对你已经算是很好了。”
“可别人……”
“别人我管不着。”又不娶回家,管别人干什么?
书辞嘀咕道:“难怪你不讨人喜欢。”
沈怿抬了眼瞧她,灯下的小姑娘恬静温暖,他心中一动,极想问问她还要考虑多久。
他凑过去,头微微低下来。
可又知道不能太急,到底是勉强忍住了,轻叹了一声,告辞离开。
街上月光如水,寂静安然。
右眼皮忽然猛跳了一下,沈怿忙出手摁住,心下隐隐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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