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后,亲卫立刻四散开来, 楼上楼下, 里里外外的搜, 这阵势堪比抄家。
距离上次来此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他也拿不准还能不能找到那个药囊,或许这东西被其他人捡去了, 或许扔了……但无论如何,自己要再试试,才肯死心。
八月的京城愈渐凉爽。
即将迎来中秋,街上店铺门面的彩楼皆装饰一新, 夜市通宵不禁。
书辞已经在房里关了快七天了。
每日什么也不做,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一副像中邪了的样子。
陈氏朝屋内看了一眼, 把言则拽到一边:“你闺女可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指不定饿出病来。”
“那也是你闺女。”他更正完,又道,“你怎么不劝劝?”
“我哪儿劝得动她。”
“你每天都在家, 就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叹气:“我要知道还用得着来问你?”
无言以对,两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陈氏放不下面子找她谈话,只悄悄地吩咐了言莫。
中秋这天夜里,书辞坐在石桌上仍托腮沉思,言莫在院内心不在焉地练剑,他时不时看她两眼,最后开口:“姐,听见外面的丝竹声没有?”
她闷闷道:“听见了。”
言莫把剑丢了,“咱们出去玩吧,街上有很多好吃的。”
书辞没什么精神地摇头。
“你想去,方才怎么不和娘一块儿?”
“我不喜欢跟着她们。”他倒是说得直白,跑过来拉她,“走吧,我们俩去,娘给零花我了,我请你吃东西。”
“我不想去……”
尽管无精打采,却架不住言莫死缠烂打。
书辞没办法,半推半就,最后叫上了紫玉。
长街两旁挂着纸竹扎的花灯,虽不及上元那般繁华,放眼望去也很是漂亮。
言莫有任务在身,今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喂饱,所以一路上不停的买零嘴,好在书辞即便兴致不高,多多少少也吃了些。
河边一大群人围着放天灯,挤得毫无缝隙,里三层外三层,他和紫玉倒是锲而不舍,拼了命地往里钻。书辞站在边上等他们,顺便逛起一旁的摊子来。
临近有个卖玉石的小铺,光润细致的玉坠在灯下格外可爱,她弯腰打算捡一个来看,正巧对面也有人伸出手,恰好碰到她指尖。
双方同时一怔,将手收了回去。
书辞抬起头,一片柔和的光芒下,是晏寻沉静的眉目。
她有些意外:“晏大人。”
晏寻又诧异又欣喜:“你也逛夜市?”
书辞淡笑着嗯了声,“陪我弟弟出来的。”
他颔了颔首,目光落在那块玉坠上,问她:“你来买玉?”
她摇头说不是,“我就随便看看的,你不用在意。”
晏寻闻言微笑:“我也随便看看。”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两人沿着岸边的小径慢悠悠的走,人潮里不断有孔明灯升入天空,书辞在找言莫的身影,目光也在那些灯上流连,心头难得平静。
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晏寻猜到或许是当天肖云和用那人做了什么,忍不住问:“你心情不好?”
书辞垂首看着脚尖,忽然停下。
“晏大人。”
“嗯?”
她认真地问:“你被人骗过么?”
晏寻当下觉出她话中之意:“谁骗了你?”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想了想,如实道:“骗过。”
书辞好奇:“什么感觉?”
“很气。”
短短两个字,她听了却有种同是天涯的安慰感,瞬间忍俊不禁。
晏寻看着她的笑颜,在心里松了口气,“所以,你是被人骗了,才因此气得吃不下饭?”
在锦衣卫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不提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甚至早在避暑山庄的时候,他
就已经知晓那个无名的真实身份。
书辞倦于开口:“这些日子有很多事,来得太突然了,光是想想便胸闷气短,没有胃口。”
“身体要紧,怎么也要吃一些。”晏寻伸手轻轻扣住她脉门把了一会儿,“脉象虚浮……气血有亏,你这样不行的。”
饶是不喜欢沈怿,可也不愿书辞因此事劳心劳神,“我带你去看大夫,开些补药。”
“还是算了,我连饭都吃不下,别说喝药了。”
“正是这样才更要看大夫。”他坚持道。
书辞由他拉着朝街上走没两步,迎面便瞧见沈怿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他眼神很冷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憔悴,虽疲惫至极,但目光与她交汇时依然平缓温和。
沈怿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向这边走来,想起那日扇他的一巴掌,书辞不自觉往后退,他目不斜视,经过她身边时,一手拽住她胳膊,愣是从晏寻手中拎了过来。
力道很大,却又不至于伤到她。
“王爷你……”
行至河畔僻静处,沈怿才放开她。
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书辞显得很迟疑,神色躲闪地去瞧他身后的杨柳。
突然间,沈怿将她的手拿起,摊开,把一个物件轻轻放了上去。
触感细腻,带着微热的体温。
掌心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药囊,只可惜已毁得面目全非,哪怕被洗得再干净,也不是从前的样子。
头顶上传来低哑的嗓音,沈怿轻声说道:“我找到它了。”
他寻了一天一夜,不承想竟是在郊外捡到的。
“三七粉,白芨,茜草,你一开始放进去的,就是这三味药,对不对?”
从西北的小镇快马加鞭跑了一个来回,他此时眼中布满了血丝。
书辞本想说话,抬眼时又莫名一怔,复低下头,紧紧握住那个残缺的药囊,眉头深锁。
“你证明了自己是他又如何。”晏寻双手环胸,靠在树上,不知几时到此的,“骗了她那么久,看着她替你东奔西跑,为你着急,很有趣是么?”
他冷声说:“你只是认为这样逗弄她好玩罢了,能有几分真心?”就像肖云和一样,果然,他们二人都是一路货色。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沈怿强压住杀意,“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我是外人,那你就是内人了?”
他笑得冷意森森:“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晏寻握紧拳头:“厚颜无耻!你分明……”正还要往下说,书辞实在是忍无可忍,“行了,够了!”
若是在平时,见他们俩这般争吵她必然会打圆场,可现下心乱如麻,连劝的力气也没有。
“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别再提了。”她垂下头,低沉道,“无名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的。”
沈怿微微一愣,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话里的意思,刚欲上前,晏寻却侧身挡在对面。
“让开。”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去。
晏寻眉峰微拧,手摁在刀鞘上,不为所动。
这一晚上已忍他颇多,奈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沈怿此刻心绪凌乱,手指微屈,出手已是杀招,又快又狠,根本来不及躲避。堪堪掐住他咽喉时,书辞像是才回神,急忙唤道:“王爷!”
沈怿的胳膊骤然一滞,动作僵在那里。
书辞也僵在那里,她没料到他真的会停下来。
一时间,万籁无声,背后的金水河上,无数盏天灯缓缓升起,在水面倒映出一片星河。
晏寻狠狠推开他的手,神色凌厉地一扫,随后拉起书辞,快步往回走。
与他擦肩而过,沈怿并未追上来,书辞一面走,一面又回头,他还在站在柳树下,余光瞥到她,视线便渐渐转到这边,沉默着与她对视,眼底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街市上,言莫和紫玉还在放灯,记不清是怎么回去的,也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几天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混沌得像梦一样。
夜间躺在床上,书辞仍旧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真的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有太多的事实摆在面前她不能不信,可又不想去信。
无名活着,是好事。
可是无名突然变成了肃亲王。
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
她还是无法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因为印象中,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可为什么事情偏偏变成了这样呢……
心烦意乱,书辞把被子蒙上头,闭紧眼睛,强迫着自己睡去。
墙角的铜壶滴漏啪嗒啪嗒的响,声音在静夜里尤其清晰,她就这么怔怔的听着,却毫无睡意。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门外忽有人轻叩,大半夜的,听上去挺瘆人。
书辞低低问了声谁,半晌并未得到回应,可过了一阵,敲门声还在。
原以为是紫玉,她无可奈何,只能披衣下床。
开门的那一瞬,高挑的身形映入眼帘,明月清辉,照着那个神秘莫测的面具,像是一切如昨,什么也没变过。
“王爷……”
沈怿把面具摘下,皱着眉峰,凝眸看她。
“像么?”他喘息不匀,“你还真当我死了?”
闻到淡淡的酒味,猜到他多半喝了不少,语气有些不善,书辞抿住唇,此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两手一拉就准备关门。
沈怿掌心摁在门上,轻而易举地推开。迫人的气势忽然逼近,她步步后退,正考虑要不要喊点什么,手腕蓦地一紧,整个人被他揽在怀中,侧身抵着墙。
还没抬头,沈怿已重重吻了下来。
靠得如此之近,竹叶青的酒香愈发浓烈。
和上次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他吻得更深更用力,手兜着她的头,身子紧紧贴着,几乎能感觉得到他胸腔里沉沉的心跳。探入唇齿的舌尖湿滑温软,滚烫炙热。
他抱紧她,然后吻住她的唇舌,带了些狠劲似的咂吮,没有等她回应,也干脆不管她回不回应,强势而又蛮横。
完全谈不上什么温柔,完全谈不上什么缠绵悱恻。
书辞险些没法呼吸。
舌根疼得她倒抽凉气,脑子里还在拼命摇头。
果然不像,果然根本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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