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刀客应声栽倒在地。 书辞从沈怿的臂弯中抬起头, 不知为什么, 自己明明是头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却一点也没觉得陌生和排斥, 反而感到异常熟悉。
四周寂静无声, 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隐约察觉到沈怿的身子摇摇不稳,书辞忙伸出手,勉强扶住他, “王爷?”
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还有很重的血腥味,书辞心下一凉:“您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沈怿埋首在她颈窝, 浅淡的呼吸轻喷在她耳廓。
腰间的伤大概是裂开了,适才真气逆流,又加上中毒,情况于他而言着实不算太好……
可是这些, 也不能告诉她。
沈怿深吸了口气,说没事。
“怎、怎么会没事呢,你声音都这样了!”他语气又低又轻, 显然很虚弱,和平时中气十足教训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同。
书辞费力地将他的头支起来, 月光之下, 薄唇苍白如纸。
沈怿已无力避开她的手,干脆靠在她额头上。
“不要紧, 只是中毒。”
“中毒!这还不要紧!?”
他无奈道:“你小点声……”
书辞忙歉疚地搀着他:“对不起啊,那、那您在这歇会儿, 我马上去找高大人。”
正要转身时,沈怿却紧扣住她手腕,轻叹道:“你会骑马?”
“不……不会。”
他这下连气都懒得叹了,“这么说你打算徒步走回去?然后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他说完点点头,“等你回来,应该能赶得上给我收尸。”
“我……”书辞语塞,又皱眉道,“您别乱说,不会有事的。”
沈怿轻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我活着……”他嗓音低低的,含糊不清,书辞一时没听明白的嗯了声。
沈怿倒也懒得再重复,将食指放在唇下,吹了个短促而清脆的音,很快,在树下踱步的枣红马便哒哒哒跑了过来,听话地停在他跟前。
“您要上马?”
他颔了颔首,握住马鞍勉力翻身而上,饶是如此,坐在马背上身形依旧不稳,书辞只那么看着都胆战心惊。
沈怿拉着缰绳,简短道:“我抱不动你了,你自己上来。”
她依言尝试了几下,好在这匹马倒也温顺,甚是贴心的低着头,寻了个地势较高之处让她借力。
然而到底还是沈怿拉了她一把,不知他伤在何处,书辞坐稳后也不敢乱动,他两臂将她圈在怀中,控着马缰,不快不慢地驱马前行。
并不是往回走,她不解道:“不去找高大人了?”
马背颠腾得难受,沈怿有气无力地闭上眼,“找他有何用,到镇子上看大夫……他会知道找过来的。”
他身子沉甸甸的,倚在她肩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往下坠。书辞不得已只能拽住他衣袖,以免他不慎掉下去。
那张平日里锋芒毕露的俊脸此刻毫无生气,剑眉紧拧成结。
她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或许在潜意识里,肃亲王就应该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样的肃亲王……她没见过,一时竟有些无法接受。
马蹄滴滴答答,书辞望向前面的路,既担心他受不得颠簸,又在心里盼着这马能走快点,再走快点……
沈怿靠在她脖颈处,不经意睁开眼,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唇角轻轻勾起。
一场激战后的矮坡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横七竖八的尸体,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王府亲卫的,也有蒙面刀客的,在夜色中有种诡异惊悚的味道。
马车已经开走,原地里没有活人留下。
姗姗来迟的蓝衣青年飞快跳下马,焦急不安地在尸堆中搜寻,偶尔看见一两个惨死的女子,他会突然心悸,随后又颦起眉继续翻找。
坐在矮坡上的刀客抬眼瞧了瞧他,不禁哂笑。
晏寻闻声扭头,继而大步走过来,伸手掐住他脖颈——并未用力。
“你们来杀沈怿,可有动过那个姑娘?”
刀客不以为意:“场面乱成那个样子,谁知道。”
他手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微眯起眼睛:“临行前我警告过你们,女人不能杀。”
呼吸被阻截,咽喉卡得难受,那刀客艰难开口:“晏寻……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可笑么……”
“沈怿受伤之事……是你告诉大人的……刺杀……也是你着手安排的……”他喘了口气,“如今还装什么……好人……”
晏寻神色未变,缓缓松开了手,就在他拼命喘气的当下,手起刀落,不过眨眼功夫,刀便落回了鞘中。
他神色冷漠地转过身,背后鲜血四溅。
“横竖你们也失了手。”他微偏过头,“眼下就当是因公殉职了,死得其所。”
另一边,书辞和沈怿走了不多久便抵达了北面的一个小镇。
客栈刚好剩下两间,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只要了一间,一则省钱,二则也为了方便照顾。
安顿好沈怿,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把镇上的大夫请了来,饶是如此,也耗去了半个小时,沈怿靠在床上,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看上去很不好。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眼皮。
书辞正立在床前焦急地等医生把脉,眉宇间有几许忧愁。
“中毒,发烧,失血过多。”
大夫结论下的很快,字字准确。
“失血?他还流血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被那群刀客给伤的。
“对,赶紧的,衣裳脱了我看看。”
大夫说着就弯腰去开药箱,人命关天,还是如此金贵的人命,书辞自然没有犹豫,坐到床边去就欲给他脱衣。
沈怿原本昏昏沉沉,被她手碰到腰间时却蓦地一骇——那个药囊还在怀中!
他呼吸开始急促,几乎瞬间回过神,强撑着口气唤她:“书辞!”
后者微微一愣:“王……”思量着在这种地方叫王爷不大好,于是改口,“公子,什么事?”
沈怿虚弱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给我倒杯水来。”
“好。”她的手从腰带上移开,回头去提茶壶。
趁着这个空隙,沈怿飞快取出药囊,嗖的一下扔出了窗。
正取出银针的大夫把他这个举动一个不漏地看进眼里,抬头时对上沈怿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毕竟年纪大了,见多不怪,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多瞅了他两眼,这才坐下。
书辞倒好了水,搀着沈怿坐起身,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一杯见底,他嘴唇仍干裂蜕皮,她不禁担忧:“还渴不渴?要不要再喝?”
沈怿摇头,缓缓倚回床上,似连说话都费劲。书辞放好杯子,迟疑了片刻,方开始给他解衣带。
外袍内是中衣,因为天还不冷,穿的不多,解开之后便是白色的里衣。领子渐渐松开,他锁骨以下的肌肤便映入眼帘
书辞垂着眸,尽管努力专心致志,却明显能感觉到沈怿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躺着,她站着,这个姿势无法避免。
老大夫就在旁边翘着腿,一副瞧好戏的模样观摩她脱衣裳,压根不急。
手指下的肌肉紧实,常年练武的缘故,他身躯很修长,肩宽腰窄,那些淡淡的伤疤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出来。
书辞迅速瞅了他一眼,不过一瞬,便已看清他神情里的慵懒与玩味,耳根莫名其妙开始发烫。
“王……公子,我可没有要占您便宜的意思,这都是……情势所迫。”
沈怿淡笑:“情势所迫?给我脱个衣服有那么可怕?好似要了你的命一样,这么墨迹。”
一听这话,书辞干脆刷的一下把他深衣揭开,凝固的血连着皮肉,撕扯地痛楚令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然而让书辞震惊的却不是他腰上的伤,可以说她根本没去注意他的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沈怿胸前大大小小的圆形疤痕上。
那像是被什么物体狠狠扎过,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乍一看去何其可怖。
没等瞧够,他伸出手将她的脸转了过去。
“行了,别碍事,一边儿待着。”
书辞只好应了声走开。沈怿见状,又赶紧摘下缠在腰上的布条,扔出窗外,一旁的大夫眉挑得更高了,甚至想问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唔,这是北疆常用的毒。”
不过粗略打量他的伤口,大夫已得出结论,“幸而没有恶化,扎两针,放点血,吃几服药就好。”
“那,没什么大碍吧?”书辞紧张道,“可有别的什么后遗症?”
“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想了想,他又补充,“但是伤在后腰,短时间内最好别行房。”
因为说这话时是看着书辞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
沈怿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才冲大夫颔首:“那便有劳了。”
孤灯不明,为了方便他下针,书辞跑去楼下再拿了几支蜡烛上来,室内登时明亮了许多。
墙上投着轮廓不清的黑影,大夫将针于火上晃了两下,神情专注地对准他身上的穴位。
光顺着银针往上滑,在针头化作一点星辰。
书辞不通医术,只见沈怿眉峰紧拧,唇边的肌肉轻轻颤动,知道他此时想必不会很好受,心也就莫名跟着一起揪紧,袖下的手无意识地狠狠揪着衣摆……
过了一阵,老大夫两指摸上银针,快速拔下,就在此时,沈怿手紧握住床沿,偏头呕出一口黑血。
书辞看得一怔,急忙上前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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