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沈怿回了房立刻让他把书辞叫来, 隔了半天,只磨磨蹭蹭进来一个侍女。
听她说完, 沈怿当下皱起眉:“她不在?人去哪儿了?”
后者一脸懵懂:“不是王爷您让人把她接走的么?”
“我让人把她接走的?”
高远忙在旁骂道:“蠢材,王爷要的人必然会亲自来接,怎会随随便便打发个太监过来。”
那侍女被训得也有点委屈,心说王爷的行事一向古怪, 没个章法,若是耽搁了时间,遭罪的是自己, 眼下听话把人放走,遭罪的还是自己。
沈怿支着肘, 抬手去摁眉心。
就知道会坏事。
难怪肖云和要拉着他扯那一大通闲篇, 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
行宫内多嫔妃,他的侍卫不可能随时守在里面, 对方正是钻的这个空子,早知会这样, 还不如当初把书辞留在京城。
事到如今,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多少的麻烦。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他会是沈怿……假如只是无名,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高远见他久久不语,沉思片刻,出谋划策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找言姑娘。”
沈怿却摆了摆手:“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您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他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是在那片山林里?”
高远垂头琢磨,“再过一阵,大军便准备放火烧山了……事不宜迟,王爷请放心,属下一定把言姑娘带回来。”
沈怿无奈:“你不能去,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去。”故意传出风声,并不是单单是要陷害他,更是为了让他投鼠忌器。
“可是……”
“这场救驾的大戏,总得有个人来当替罪羊。林子那边怕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一旦发现我,或是你们,无论什么理由,这个与反贼勾结的罪名,可就真的坐实了。”他唇边含了抹冷笑,“他想让我身败名裂,要么,便痛失所爱。”
大概是被那句痛失所爱给震惊到了,高远和那侍女一起抬头讷讷地盯着他。
“那……言姑娘还救么?”
沈怿只轻飘飘地看了高远一眼,“你说呢?”
茫茫的草原上,四处都是巡逻的兵士,肖云和优哉游哉地抚摸着他那匹照夜玉狮子,底下有人来回禀。
“大人,反贼还是不降,大军已准备好油火,估计再有一阵这片林子便会化为焦土。”
他慢条斯理地嗯了声,一面将马鬃上的杂草剔除,一面露出善意的笑容:“真想知道,沈怿到底是选他的女人,还是打算明哲保身。”他抿抿唇,“好奇,真是好奇。”
书辞醒来的时候,头顶天光大亮着,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四周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脑子里糨糊一样,昏昏沉沉,她从地上爬起来,在原地里转了一圈。
偌大的密林空无一人,连鸟叫声也没有。
她根本记不起自己是几时到这个地方来的,出了山庄,上了马车,便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监有问题,出庄也是假的,不过谁想害她?王爷?肖云和?还是庄亲王?
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认为欺负她很好玩?
忽然感到莫名其妙,又忽然觉得不可理喻。
林间四面都是雾,书辞站在那儿分不清方向,也不知此处到底是哪里,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草地踩下去有窸窸窣窣的动响,突然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正钉在她脚边,尾羽尚在轻轻颤抖。
书辞急忙看向周围,千篇一律的槐杨郁郁苍苍,她却从其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气里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有人藏匿,自己也唯有站着挨打的份儿,一瞬间,未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枝头上又一支箭疾驰而来,就在逼近她左肩的刹那,斜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地将箭柄握住。
还未等书辞回头,整个人已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臂膀兜着她的脑袋,就地打了个滚。
身侧的长箭如急雨一般洒了一地。
他压在她的身上,健硕的躯体将她安全的罩住。书辞睁开眼,猛地抬起头,当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时,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想哭的冲动。像是长久以来深埋在心里的情感,忍不住快要溢出来一样……
头顶上的箭射得没完没了,沈怿拎了把长枪,护着书辞的同时,仍不忘回身将箭矢隔开,他单手把她抱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退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之后,勉强遮住身形。
沈怿看了眼背后,拉弓声犹在,对方想必也被浓雾迷住,并未发现他们早已躲开。
此刻才得空去问书辞:“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说没有,转而奇怪:“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垂眸看她,半晌才轻声道:“我来找你的。”
书辞怔了一下,望着他时,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你从京城来?你跟了我一路?”
她眼底里的怜惜撞入心中,沈怿默了良久,方低低嗯了一声。
“你……”
她紧紧拉住他衣袖,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些事等出去再慢慢讲,我先带你离开。”言语间,一道长箭没入他们所躲的这棵树后,此地不宜久留,沈怿捡起地上散落的箭矢,定睛观察箭雨的来向,随后又快又狠地飞掷出去……
远处听得有人闷哼,高处的弓箭手一头栽倒在地。
“走!”
沈怿抱住她的腰,自树后飞掠而出。
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想是这些人已从树上下来了,耳畔有零碎的长箭和暗器擦身而过。他带着书辞并不好行动,要单手揽她,还得腾出一只手挡箭,脚程自然就慢了,二人在林中穿梭,跑来跑去,书辞总感觉周遭的景物没有变化。
“你认得路么?”
沈怿隔开一支箭,没好气:“当我跟你似的?”
想起那次的失误颇有几分尴尬,她只好不提这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为什么追杀我?”
他说:“都是山匪,杀人不讲道理的。”
“那也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
实在是跑得太慢,沈怿停下来,把手里的枪猛地刺回去,枪头贯穿了两人,直直钉在树上。他将书辞打横抱起,禁不住道:“你平时少吃点吧,怎么沉了那么多!”
书辞:“……”
不知不觉,白雾竟开始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浓烟和火光。
已经开始烧山了。
沈怿颦眉望向远方,山下的路被大火所拦,再这么下去,只怕有点麻烦。
紧跟在后的朝廷反贼似乎也发现变故,当下不再追赶他们,而是调头往回跑。
沈怿遂放下书辞,牵着她拨开草丛。
火还不算太大,但烧得快,照这种趋势,不出两天,方圆几个山头估计都得化成灰。
“怎么办,还能走么?”书辞看了他一眼,“我是个累赘,你要不别管我了,现在一口气冲出去还来得及。”
沈怿面色未改:“那我这趟跑来作甚么?看热闹?”
只当他是一直在庄外留意自己的安危,书辞不能不感动,虽没说话,握着他的手却略略收紧了些。
就在此时,林间忽传出一阵动静。
沈怿飞快将她拽到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蒲苇里窸窸窣窣,似有何物逼近,他颦起眉已蓄势待发,其中却蓦地闪出一个人来,剑眉星目,正是晏寻。
“晏大哥?”
他气息微微带喘,看到沈怿明显愣了一下:“你为何会在此?”
后者不答反问:“你不也在么?”
情况紧急,不欲和他斗嘴,晏寻只朝书辞道:“我知道一条捷径,随我来。”
她依言点头:“好。”
知道晏寻是肖云和的人,接近书辞可能没安好心,不过此时出现给他们引路着实在沈怿意料之外。说他刻意加害也不像,但局是肖云和设的,他应该没理由出来搅乱才对。
沈怿在怀疑他的同时,晏寻同样也在打量他。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着,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烟雾笼罩的密林。
背后的火越烧越旺,书辞已没法再相信这是巧合了。
“你们知道我会出事?”
沈怿淡淡道:“我不过是碰巧跟着你出来而已。”
对他的说辞,书辞没有半分怀疑,遂颦着眉目光扫向晏寻。后者缄默良久,才点头:“有人想害你。”
“什么人?”
他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能把瞎话讲得这样无辜,也算是第一人了。沈怿冷笑了声,懒得揭穿他。
书辞仍在思忖,“领我出来的是个身份不低的太监,那么想害我的人,身份应该也不同一般。可我没和什么大人物结过仇……难道是安家?”
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晏寻环顾左右:“这里不安全,回山庄再想也不迟。”说完,又迟疑着望向沈怿,“你……还撑得住么?”
听他这话很奇怪,书辞皱了皱眉:“什么撑得住?”随即侧过身,没有树荫的遮挡,她这才发觉沈怿的嘴唇白得几乎不正常……
四下隐约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书辞心口猛地一紧:“你受伤了?!”
他言语间轻描淡写:“没事。”
“伤在什么地方?要不要紧?”书辞上前来扶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立时一骇,那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低落在手中,她讷讷地垂头,视线里的殷红触目惊心。
她这样的反应,令沈怿有些无措,饶是腰上已疼得麻木,他仍旧宽慰道:“小伤而已,真的没事。”
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书辞执着地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里只有御医。”沈怿虚弱地笑了笑,“你难不成要让御医给我诊治?”
“我……”
“没关系。”他轻声催促,“你回去吧,我会到附近找大夫医治。”
书辞担忧地望着他:“一起去。”
“别胡闹。”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他语气轻柔得让人心中一软,“你是跟着王爷出来的,不能在外面逗留那么久。”沈怿将她的手拿下来,朝晏寻的方向推了推,“带她回去。”
后者探究地打量了他一番,才悠悠颔首。
“可是我……”
她还想说什么,沈怿却轻轻打断:“书辞。”
“听我的话,好不好?”
这一瞬,她喉中一哽,千言万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首跟在晏寻身后。
沈怿暗叹了口气,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书辞蓦地转过头,小跑了几步,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纤细的胳膊环过腰身,尽管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他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书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他,臂弯间的力道一寸一寸的收紧,她的头深埋在他心口。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不用想也明白。
沈怿抬起手臂,在半空顿了顿,最后缓缓搂住她的肩膀。
他可以靠面具的遮掩,毫无保留地将心事展现在她面前,可到头来,也只能用无名的手,牵着她走出这片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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