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觉得指尖的触感细腻光滑,他无意识的轻轻摩挲了两下。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肌肤上撩过, 心头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感。
四目相投, 书辞微扬的唇渐渐平缓下来,一双星眸定定的望着他。沈怿垂着眼睑, 仍凝视在她双唇上,手指掐着她光滑的下巴,忽然间心痒难耐,不知不觉, 头竟缓慢地低了下去……
吃饱喝足的野猫端端正正地蹲在他二人跟前看,一条粗尾欢快的在地上扫来扫去。
就在此刻,天空“砰”的发出一道巨响, 野猫惊恐地喵了声,飞快窜到他俩身上。
几乎是同时, 沈怿骤然回神, 忙松开手,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齐齐别开脸。
不远处的烟花五彩斑斓地在夜空中交织, 满树枝桠像绽开了花朵,明媚嫣然。
没有别的声音, 气氛静得令人窒息。
书辞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内,只觉耳根莫名的发烫,烫到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她余光悄悄往左侧偏了偏。
沈怿正坐在台阶上平静地看烟火,她似乎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那张冰冷的面具被温和的烟花染上了无数种色彩,勾勒出一个冷硬而又俊朗的轮廓,紧闭的嘴唇不带任何情绪,不薄不厚,看上去恰到好处。
这次的烟花比想象中还要没完没了,但又颇合两人的心意,就这么相坐无言了许久,等天边暗下来时,沈怿才转过头,只见她托着腮满脸愁容。
“还在想给王爷做衣袍的事?”
书辞叹了口气:“可不是。”她自言自语,“要是王爷当初选的是那件大红的锦缎就好了。”
闻言,沈怿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于是,第二天绣坊就接到了要改面料的消息。
王爷嫌之前的绫罗不够贵气,要改成锦缎。
想不到东家这回对这件衣服如此看重,店里上上下下,从裁缝到绣娘到织补匠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书辞作为新上任的管事,自然也跟着如履薄冰,比之前忙得还要晚了。
这天夜里,她气得咬牙:“这王爷简直不是人,哪儿是魔王,分明是魔尊!”
沈怿拧着眉问:“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书辞坐到他身边控诉,“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那件袍子么?咱们一帮人花了好大的功夫,终于等着要裁制衣裳了,没想到他忽然临时变卦要换料子!”
沈怿:“……”
“害我们现在又得加班加点的重做。”
沈怿:“……”
“我算是明白了。”书辞一副了然且认命地模样,颔了颔首,“他八成是听说我此前离家出走的事,认为我不孝不敬,所以故意让我接手绣庄,明面上是抬举我爹,实际就是为了好为难我。”
沈怿:“……”
“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心机深重,小肚鸡肠之人。”她哀怨地叹气,“只是对付我也就罢了,现在绣庄里的绣娘也遭我连累,真是过意不去。”
沈怿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替自己开脱一下:“你想太多了吧,王爷政务繁忙,哪会分心思对付你这么个丫头片子……再说了,他堂堂七尺男儿,战功赫赫,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你过不去么?依我看,就是凑巧罢了。”
书辞沉思了一阵,看模样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你说的也对,可能我真的和他八字相冲?不过这口气咽不下去也难受……要不然,我扎个小人吧,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
他默了许久,尽可能委婉的向她表示:“这,不大好吧?若让人知晓,是会被灭满门的。”
书辞懊恼地抱着膝盖,“所以我就只能给他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朝令夕改,朝三暮四的折腾了?……这些王子皇孙果然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看,没一个好人。”
她一脸忧愁,沈怿摁着眉心,也是无奈得很。
原是感觉这丫头对他误会颇深,想着不如借此机会缓解一下,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倒头来却弄巧成拙,越抹越黑……
今年的春雨下得很及时,北方的旱情算是暂时稳定了,加上城里城外的好几个粥厂,支应到秋季丰收还是不成问题。
最难搞定的是南方,治水是个从古至今都令人头疼的难题,肖云和从年初就南下视察整顿,时隔半年才回来。
南北两边的涝旱虽已压制住,可处处要花钱,皇帝对他是依赖惯了的,每日为此焦头烂额,难得他回京,自是喜不自胜,当天就把人召进了宫。
在西暖阁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等他返回自己的府邸时,早已是深夜了。
书房内有侍女掌灯,门边一个黑影立着,像是静候多时。
他甩袍子进去,声音清淡:“进来吧。”
晏寻应了个是,垂首跟在后面。
侍女把灯罩放下,恭敬地避到一旁欠了欠身,不需他多言就带上门悄然退了出去。
楠木的雕花小几上摆了个锦盒,肖云和落座后,信手打开。
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青铜碎片,隐约可见到上面精细的纹路。他脸上有满意的神色,爱不释手般的抚摸。
“启禀大人,这两块,就是禄全和碗口村的青铜麟。”
桌前的青年人低眉顺目,口气却出乎意料地沉稳。肖云和合上盖子,朝他和善地笑了笑:“你辛苦了。”
他摆弄着手里的其中一块碎片,若有所思地沉吟,“禄全一块,死太监身上一块,紫禁城里还有一块,再算上我手里的这一块,那么就只差三块了。”
他把碎片往桌上一丢,眉头深锁地叹了声:“任重而道远啊。”
晏寻神色未变,跟着肖云和久了,也适应了他那套仅浮于面上的伪笑,于是身形微曲,低头说:“属下愿为大人分忧。”
“有你分忧的时候,不着急。”他靠在帽椅里修长的手指慢腾腾地支在太阳穴上,“你们锦衣卫做事的手段也该收敛收敛了,别动不动就掀瓦拆房子的,太过张扬了,明白么?有时候得用点迂回的战术。”
他仍旧毕恭毕敬地回答:“属下明白。”
说起这个,肖云和忽然冲他微微一笑:“我倒是好奇,倘若对方是个漂亮小姑娘,你还下得了手么?”
尽管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调侃,晏寻还是略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大人说笑了。”
“不说笑,不说笑,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叫说笑呢。”他自娱自乐般的愉快了一番,才慢慢敛下表情,挑眉朝他颔首,“你放心,这些年来你尽心尽力,我都看在你里。说过会治好你的病,就绝对不会食言。”
晏寻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多谢大人。”
禄全死了。
死得非常突然,在肖云和回京的当天便咽了气。
沈怿抱着胳膊立在床前,静静地看仵作验尸,神色间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淡淡的,不喜不怒,很平静的样子。
只有高远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早已怒火冲天。
验尸的结果很快出来了,银具被一抹黑色浸染,居然是中毒而亡。
二三十个侍卫在庄子里照看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这都让人有机可乘,已不仅仅是疏于防范,很明显和上次的背叛如出一辙。
他的人里,还有内鬼。
于是,禄全的事就被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肃亲王府里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彻底最血腥的一次大清洗,从他养的死士到亲卫再到各处侍卫,甚至大都督府和军中也一并被牵连。
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短短数日,内军人人自危,甚至惊动了朝野,六科给事中和督察院立马又开始借题发挥连夜参折子。
反正如今天下太平,灾情稳定,他们无事可做,平日里自然没事找事,借此营造出一种朝中事务繁忙的盛况。
这段时日,王府的暗牢里哀嚎声就没停过,高远在外面听着总觉得瘆的慌。
他其实才是最忐忑的那一个。
虽说是王爷的心腹,然而并没跟随他出征打过仗,军营中的各将士和王爷好歹有过命的交情,自己在他眼里就是随时可能倒戈的一堵危樯。
来回琢磨,越想越不寒而栗。
再不把王爷这气消下去只怕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正思索对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拔腿就去账房找管事。
午后夏日炎炎。
书辞带着裁缝来王府交差,折腾了快有半个月,王爷的这身袍子总算是大功告成了,眼下只看有无不合身之处,再做修改。
刚到侧门,高远已经在台阶下来来回回的踱步了。
书辞远远地叫了声高大人,后者像是被绳子拎住似的,瞬间直挺挺回头,那眼神简直如见救星。
她走上前去,示意身后的锦盒,“我来给王爷送衣裳的。”
“好好好,来得好,来得正好。”高远感慨不已,“眼下府里出了点事,王爷在里头正大发雷霆呢。”
书辞一听就明白了,立时严肃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过几天再来。”她赶紧朝高远行礼,“多谢高大人提醒,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高远忙拦住她,“我不是让你走!”
书辞不解道:“可王爷不是在气头上么?”
“就是气头上才叫你来的。”他无奈,“你得让王爷消消气。”
书辞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对,就是你。”高远把她往门内推了几步。
书辞当下如临大敌,“您搞错了吧,王爷发脾气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意识到了什么,“您该不会是要他拿我来出气?”
高远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沈怿没发话,他不敢多嘴胡说八道,万一被他知晓了,只怕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见书辞这样误会,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牺牲你一人造福所有,这可是积功德的大事,咱们府上近来已经伤亡惨重,再这么下去没准儿还会殃及池鱼,你也不想看见你爹有危险对吧,就当帮个忙了姑娘……”
书辞几乎是被他拎着衣襟提起来的,一路推推搡搡进了王府。
“高大人,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这么大的重担,我担待不起的!”
“可以的可以的。”高远满口鼓励,“此事非你不可,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书房内,沈怿拧着眉头正在翻看文书。
一页揭了过去,上面的字却一个也没印象。
他双目定定的瞧着一个地方,满脑子在想手下背叛的事。算起来,自从他征战南蛮回来之后,这种情况便层出不穷,军中的士卒虽与他一条心,可是身边的亲卫却屡次被人收买。他也曾疑惑过,究竟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不忠。
威吓,警告,杀鸡儆猴,全都没有起到作用。
那一刻,淳贵妃的话在耳畔清清楚楚的响起。
——没有人真心爱你,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你这一辈子将孤独终老,永远活在杀戮、血腥和残暴之中。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把他心口揪紧,一切的一切宛如命里注定的一般,分毫不差。
脑中嗡嗡耳鸣个不停,他正心烦意乱,此刻偏又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吵杂声,当下抄起手边的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了过去。
没有碎裂之声,知道来者是谁,沈怿颦眉冷声道:“我有让你进来么?”
一抬头,只见高远稳稳地接住了那只茶杯,而茶杯刚好在书辞的头顶,他一副好险的神色松了口气。
“……王爷。”
视线落在书辞身上,他瞬间一怔,似是感到意外,随后又轻轻拧起眉。
“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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