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空着手回去要怎么和她娘交代呢……
书辞刚想叹气,口鼻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力气之大,险些让她窒息。
“唔唔……你……什么人……”
一只手在腰间摸来搜去,很快碰到一重物,那人猛地用一力,拽下钱袋。
她立刻明白过来,张口往那人手上一咬,对方吃痛却不敢大叫出声,正打算将她掠至偏僻之处,背后劲风如骤,转头时,旁边的同伴已然被来者击翻在地,连吭都没吭出一声来。
“谁!”
他下意识出拳,不料才伸出手臂,对方飞快反手格挡,长腿横扫,一个手刀利落地劈在后颈。
总算挣脱开束缚,书辞第一件事就是捡回钱袋,急急朝后猛退了数步,再抬眼时,地上已经躺了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巷子里站着个黑漆漆的身影,她试探性地朝前倾了倾。
“你……”
有风从胡同吹过,头顶的云渐渐散开,明月清辉洒下来正照在那张冷冰冰的面具上,泛着一层银光。
“是你啊……”见到是他,书辞松懈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京城了。”
她说完捧着钱袋开始清点里面有没有少银子,毕竟事没办成,再丢了钱,陈氏一定会生气。
沈怿正想说话,又担心被她听出来,琢磨了一阵,用从前在军中学过的发声技巧将嗓音刻意往下压了压。
“这两人一路跟着你,你没发觉?”
书辞粗略看了一眼:“没留意。”
沈怿颦起眉:“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走?知不知道夜里街上有多危险?”
她闷头数钱,语气疲惫地嗯了一声。
“你干什么去了?”沈怿打量她神情,“脸色这么差。”
碎银子加上铜板,钱不多也没少,书辞握着荷包发怔,半晌没言语。
沈怿拿不准她发生了何事,只能猜测:“怎么,少了?少了多少?”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眼中豆大的泪水簌簌而落,他一瞬间有些懵。
“你……差得多我帮你补上就是了。”
书辞一手将脸捂住,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欲在外人面前落泪,她顺着墙蹲下去,拼命把泪水往回咽。
沈怿叹了口气,在她旁边蹲下,“出什么事了?”
平复了一会儿,书辞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泪花了。
言家并无晚睡的习惯,尽管还未到打更时分,家中却已不见灯火,估计陈氏早就睡下了,两个人遂在门槛前并排而坐。
“你想让安元良替你爹说情?”
“这件事本来就和我爹没关系。”书辞忿忿地揪着衣角,“朝廷抓的是私吞粮款的案犯,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爹关进去?他又没有参与,这不是冤枉好人么?”
沈怿轻轻哼笑,提醒道:“可你爹毕竟行贿了。”
书辞冷声说:“就那二百两?朝堂上这些人你来我往,他们送出去的何止二百两?说两千两都是少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爹就是因为从前老实不肯买人情,才一直在京营里待着出不了头,好不容易开窍了舍得给银子了,偏偏又遇上这种事。”
她摇头叹息:“真不知是招惹到了哪路神仙妖怪……”
“只是行贿的话,顶多发配,不至于危及性命。大理寺查得出来,眼下不过是先抓人,回头还会一个一个的审。”
“发配……”她头疼地抱着膝盖,“家里现在只有我爹爹一个顶梁柱,他若是走了,我家以后的日子肯定更难过。我姐还好,能嫁人,我还没找到婆家呢,弟弟年纪也小……”说着她忽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名。”
沈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听这话别有深意,他高高扬起眉。
书辞不禁往前凑了凑:“你该不该帮我一次?”
他轻笑:“砍柴、洗菜、削竹子这些都不算帮?”
她不以为然地反问:“你的命就只值砍柴洗菜削竹子?”
沈怿默了一瞬,只得无奈道:“你说吧。”
她言辞恳切:“帮我把爹爹救出来。”
沈怿皱了皱眉:“劫狱?你可想清楚了,那一样要亡命天涯的,对你家半点好处都没有。”
其实以他的身份要将言则保出刑部大牢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直接去牢里提人,难免会叫她起疑。
“不是劫狱,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够救我爹。”书辞眼里闪着光,似乎成竹在胸。
沈怿闻之倒有些好奇:“说说看。”
“你想,我爹是把银子给李修李大人的,李大人向禄全引荐我爹,那说不准会有封推荐信,就是没有也没关系,咱们可以伪造一封。”
“信?”
“禄全家已经被查封了,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看守之外,别无他人。”
他越听越奇怪:“你想作甚么?”
“改信啊。”书辞理所当然道,“我打听过了,虽有人告发我爹,也不过是口说无凭而已,根本没有证据,到时候咱们把信里的内容改一改。将我爹的名字改成禄全随便哪个的党羽名字,再上顺天府击鼓鸣冤,说是这一场误会。”
沈怿默默地听她说下去。
“官府的人定会去禄全家搜查,届时搜到那封信,不就可以证明我爹是清白的了吗?”
书辞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
这个计划实施起来不太现实,沈怿不忍打击她:“你想过没有,若是李修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承认呢?或是官府觉得信件可疑,反而怀疑到你身上来呢?”
“这次抓了不少人,我爹不过无名小卒一个,官府不见得上心。而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为难地咬着下唇,“如今要保他平安无事的出来,除非去求肖大人,可是安家大小姐与我已结了仇,又不肯让我进去见姨妈。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你说还能怎么办……那不然你想个办法出来?”说完就嫌弃道:“还是算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
沈怿:“……”
“就帮我这个忙吧。”书辞拉了拉他的袖子,“放心,只需要潜入禄家宅子取信就好了,若真出了事我决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沈怿静默片刻。
三更半夜闯民宅偷东西,说实话,他真不太想干。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她特地把涌泉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见他半晌没吭声,书辞只好又改口:“那我涌泉相报总行了吧?”
“……”
“以身相许?当然,前提是我娘得同意。”书辞打量了他一回,“她常说跑江湖的居无定所,你得先找份工稳定一下。”
沈怿:“……”
见她还要往下说,沈怿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行了行了,帮你就是。”
书辞不禁喜出望外:“当真?那我先谢谢你了!”
他抬手打断:“别高兴得太早,若是房间上锁,我不一定能进去。”
“嗯,我明白。”凡事总得往好处去想,行与不行,试过了才知道,她拍拍裙摆站起身,“事不宜迟,明日子时我在这儿等你。”
沈怿叹了口气点点头。
有了这个承诺,当天夜里书辞睡得格外安稳。
翌日,刮了一夜的风,早起时屋檐上有层薄薄的雪。
沈怿换好了衣服,带上几个随从敲开了刑部的门。
不多时,刑部的何尚书急急忙忙赶到偏厅来迎接他。
“不知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沈怿把茶碗往旁边一搁,“无妨,我来这儿不过办点小事,只是需要麻烦何大人跑跑腿。”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尚书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探性地问:“王爷有何吩咐?”
“我要从刑部大牢里调个人出来。”
他似有所思地哦了声,“不知是哪一位?”
沈怿淡声道:“言则。”
何尚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无果,只得压低声音问手下:“言则是谁?”
随行的主事翻了翻名册,覆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
“这……”何尚书显得很为难,见沈怿冷眼睇过来,连忙赔笑,“王爷有所不知,这言则与侵吞赈灾粮款一案有关,是、是肖大人手上的案犯,下官不好随便提人的。”
他冷笑道:“这么说,还得他同意?”
何尚书不敢明言,只能干笑。
“不要紧。”沈怿靠在帽椅里,风轻云淡地扬了扬眉,“你大可找人去肖府问一问,看看肖大人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城北东安门外。
白老虎皮上是一张浮雕龙纹的太师椅,绯色的绫罗长袍垂了一节在扶手外,修长的五指掀开茶盖,一股白烟从缝隙间四散开。
“你说,是沈怿来向我要人的?”
底下跪着的侍从应了声是。
男子把茶盖又放了回去,“要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是耀武营总旗言则。”
“言则?耀武营总旗?”他似觉得好笑,又像是感到有趣,端着茶碗摇头,“看样子,他是吃准了我会放人……既是要,就把人给他吧。”
“是。”
说完,他食指在下巴上来回轻抚,唇边含着一抹诡异的弧度:“沈家皇室里真是难得有股清流啊,往后的日子,想来不会那么寂寞了。”
六扇门偏厅内,沈怿还在喝茶,捕头跑的气喘吁吁,朝何尚书耳语,后者听完,堆上一团笑意面朝他。
沈怿连眼皮也没抬,“怎么,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吧。”
“不敢不敢……卑职这就把人放出来。”
他忽然拦住,“不急。”
“你先把李修带到这儿来,我有话问他。”
“是是是。”
茶又换了一壶,堂下跪着个披头散发,满脸憔悴的男子。
“你就是李修?”
后者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点头。
沈怿缓缓道:“听说,言则赠予你二百两,让你帮忙向禄全引荐,可有此事?”
李修仍是点头:“确有此事。”
“有推荐信么?”
他想了想:“没有。”
沈怿肯定道:“你有。”
李修皱着眉茫然不已,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真的没有啊。”
“我说你有你就有。”他抬头吩咐,“拿纸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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