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亲戚多,书辞跟着陈氏跑了整整一天,能攀上关系的都去问了个遍,这事情可真不好办,原本陈氏与这帮亲眷都不常来往,如今想帮忙的更是没几个了。 好在奔走了几日,总算从她兄弟媳妇那儿得到点消息。
“要说起来,你们陈家和当今首辅肖大人还算得上是远房亲戚。肖云和正是查办此案的顶头上司,他要是发话,那肯定得放人。”
书辞在旁觉得邪乎:“当真么?肖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她舅母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当然,俗话说皇帝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是他。”
陈氏倒是听得很认真:“怎么讲?”
“你还不知道吧?你表姐十多年前嫁到内阁大学士安大人家做小妾,儿子都生了一个。这肖大人和他们家恰好是表亲,你去求求她,说不准人家肯帮你呢。”
书辞皱着眉在理这之间的关系。
“我表姐?”陈氏一脸懵,“哪一位?”
“这还得从你爹那一辈儿说起。”舅母伸出手给她算,“她是你爹的舅舅的儿子的女儿,不正是你表姐么?”
书辞默默的想:外祖父的舅舅,这都出三服了……还是个妾,妾的夫家才和人家肖大人攀上点亲戚,他们家谈不上远房表亲吧?
话是这么讲,不过事关言则的安危,如今也顾不得这张脸了,陈氏拉着书辞一早就买好了礼跑到安府门外候着。
门房告诉她今天府里有客人来访,暂时闲杂人等不让入内,要在外头多等一阵。
陈氏自然是没话说,规规矩矩地站着。
天寒地冻,随便吹一股风都像是带了刀子,书辞拎着东西,给陈氏搓了搓手。
“娘,你要不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进去找姨妈。”
陈氏年纪大了,抗冻能力自然比不上她,冷得直打哆嗦还不忘摇头:“不行,你毕竟还小不会说话,这是你爹最后的希望了,咱们一定要谨慎……”
书辞拗不过她,只好在她手上呵气,盼着兴许能好受点。
不多时,台阶下停了辆马车,帘子刚打起来,两个门房便急忙上前相迎。
书辞本在专心的给陈氏捂手,冷不防看见车里下来的人,赶紧将头扭过去,心中暗道不好。
“什么天儿啊,还没下雪呢,地上滑得连马都不好走了。”安青挽一面抱怨着,一面叮嘱搬东西的门房,“当心点,箱子里的都是贵重东西,弄坏了你赔不起的。”
旁边的丫头扶她上台阶,由于怕冷,安青挽捧了个手炉,步伐小心地从书辞跟前经过。
幸而她只注意脚下的路没发觉自己,书辞刚松了口气,不承想安青挽忽然原往后退了两步。
“嗨呀。”她上下一打量,冷笑道,“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这不是言家二小姐么?”
暗叹冤家路窄,书辞无奈地仰起头来:“巧啊。”
“巧,巧得很。”安青挽挑着眉,慢条斯理地绕着她走了两步,“你这是……来拜年?”
跟着的门房很有眼色地答话:“回大小姐,这二位是来找周姨娘的。”
“哦。”一个字她念得千回百转,双目含笑盯着书辞,转头时已换了副语气斥责下人,“这可是安府,你们以为是市集呀?什么人都能进的?”
两个门房面面相觑,连声应是。
身侧的陈氏暗暗冲书辞递眼色,明显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上回言书月长话短说,她并不知得罪的是安家的人。书辞现下也不好解释,只能朝她做了个干笑的表情。
“安大小姐。你我之间,没有恩怨吧?”
安青挽歪头看她:“有没有,你说了可不算。”
私以为上回在市街,于情于理自己都不曾得罪过她,面子台阶全都给足了,想不到她竟是锱铢必较的那一款。
书辞只好跟她打商量:“我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如果以前哪里得罪过你,要不,现在同你道个歉?”
安青挽散漫地摇头,“这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
她得意道,“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大发慈悲……”
话还没说完,书辞便爽快地颔首:“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这个求得太快,安青挽登时有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毫无滋味。
她咬咬牙:“还是不行,就是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进这个门!除非……除非你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
书辞皱起眉:“你说话到底算话吗?”
“当然算话了。”她张口就道,“我这个人呢,是很讲道理的,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说一不二……”
书辞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娘,冷眼看向她,随后抖了抖裙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陈氏当即一怔,一双手想要去扶,又在半途缩了回去。
许是动作太果断利索,反倒把安青挽吓一跳,没想她真的跪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你……”她顿了顿,“你在这儿好好跪……我可是有人记着时间的,少了一刻,半刻的,那都不行……”
靠边站的几个家丁见状不禁挪过目光来。
安青挽站在这儿左右不自在,叮嘱了门房几句,带着丫鬟进屋了。
冰天雪地里地板寒气透骨,膝盖必然受不了。陈氏则焦急不安地在边上走来走去。这叫什么事?明明是来找人的,怎么找着找着自己跪去了。
门内人来人往,由于画面太过惹眼,来客进门时皆不由自主朝这边瞅两下。
到底是腊月寒冬,风打在人脸上无比生疼,知道陈氏吃不消,书辞冲她道:“娘,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陈氏半是气半是无奈地叹了声:“有你?有你惹麻烦还差不多。”
她抿了抿唇不好接话,“今天怕是不见着我姨妈了,不过明天应该能进去。天这么冷,您回家歇着吧,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好了,咱们明日再过来。”
陈氏搓着手看她这样,犹豫了半天,终究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点。”
“诶,我知道。”
她撑伞走了一段路,又回头吩咐:“早点回来,当心点别冻病了。”
书辞心头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就听陈氏接着道:“冻病了还要花钱请大夫的……”
“……”
陈氏走了,风越刮越大,时辰还早,天色却暗了下来,满世界都是灰色。
书辞垂目盯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呆,把安青挽一家祖祖辈辈按顺序骂了个遍,又倒过来骂了个遍,再打乱顺序骂了个遍。
骂完之后才感到有点落寞,往街上悄悄瞅了瞅,雾蒙蒙的街口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
娘还真的是走了,原以为她会舍不得跑回来看一下自己的。
寒意缓缓往上窜,双腿麻木到没了知觉。她跪得安静,一声不吭,清瘦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连门房瞧着也有几分同情。
书辞正在数地上细碎的渣滓,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高大的黑影,视线里是黑袍的一角,暗金蟒龙张牙舞爪,她顺着袍子望上去,火光映照着的那张侧脸冷硬而又刚毅,和周围的天气一样,冷到骨子里。
肃亲王目光一转,看到她,不咸不淡地开口:“挡道了。”
要是在平时她早吓得跳起来,现在跪久了缺乏精力,只得往角落里挪了挪。
沈怿皱着眉见她换了个地方继续跪,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却没有往前走,只负手在后,朝身边的安元良冷笑道:“安大人府上真是好大的排场,这是要立威给谁看?”
从他这话里听出点危险的意味,安元良连连作揖:“卑职管教不周,让王爷见笑了。”说完压低声音呵斥门口的几个家丁。
“怎么回事?这人打哪儿来的?”
门房将经过简单陈诉了一通,沈怿面无表情地冷哼。
知道他脾气一贯不好,安元良忙喝道:“还不把小姐叫来!”
“是是……”
很快,安青挽不情不愿地从屋内出来:“爹,什么事儿啊,这天……”话刚说了一半,抬头看到沈怿,她心里猛地一怵,不敢再吭声。
安元良将她拉到一边紧拧眉头低低训斥:“你搞的什么名堂?”
安青挽小声顶嘴:“爹,这人我不认识,她自己要跪的,可能脑子有问题。”
“废话!我是你爹,你那点心思我能不明白?”安元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让人看了像什么话!还不赶紧放人家走!”
安青挽缩着脖子,几乎快被他训得缩到地上去,最后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知道了。”
书辞脑门儿正发疼,只见安青挽走到跟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了,你快走吧。”
她扬起头还惦记着陈氏交代的事:“安大小姐,那我姨妈……”
“什么你姨妈我姨妈的,让你走还这么啰啰嗦嗦,再不走往后就别来了。”
照这么说,走了往后就还能来。
反正书辞是如此理解的,当下从地上起身,殊不料跪得太久膝盖早已麻木,才抬脚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就在此时,沈怿出手微微扶了她一下,只是借了个力,又很快抽了回去。
动作虽然迅速,安青挽还是狐疑地瞧了他两眼。
“好了好了,别碍着王爷的驾。”安元良不耐烦地将书辞挥开,随后笑容满面地抬手迎他进屋。
“王爷,您请,您请……”
安青挽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书辞揉着腿看大门轻轻关上,再望向天空,阴沉沉的,兴许很快就要下雨,然而唯一的一把伞被陈氏拿走了,她只好拖着脚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幸而老天尽管看上去不太友好,雨到底还是没下下来,不过她的家里却是刮风又下雨的。
陈氏一手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响,书辞不自觉跟着抖了下。
“眼下安府不让进,温家那边又没动静,这都过去好些天了,也不知在劳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她又是急又是担忧,“你说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惹上她了!”
言书月为难地看了书辞一眼,上前拉陈氏的袖子,“娘,这不怪阿辞,是我……”
“你也闭嘴。”她沉着脸,“这没你的事,一边儿呆着去。”
“哦……”
漫长的一波训诫结束,四周一片安静。
知道她在气头上,书辞低首不敢抬头,良久才道:“那我再去想想办法。”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陈氏在椅子上冷静了片刻,张口唤她:“上哪儿去啊?你的腿还没好呢!”
“我不要紧的。”
人已经在院外了,陈氏也叫不回来,只能叮嘱:“别在外面待太晚知道么?早点回家!”
从安府出来已是亥时,那里头宴席还没散,一群人喝得烂醉。
因为吃了些酒,沈怿骑马跑了一段路觉得不大爽快,仍下来步行,侍卫高远在身后给他牵马。
大年初三,半夜里双碾街上人极少,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只余几盏灯笼照着路,足下是炮仗的残渣,走上去高低不平。
眼见四周没有外人,他淡声问:“让你查肖云和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高远垂目看路,谨慎的回答:“卑职无能,肖府戒备森严,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连上次的事情也未找到半点证据。只不过……”
“他既有所准备,自然不会留下破绽叫你找到。”沈怿说完,又顿了顿,“只不过什么?”
高远偷眼打量他,“卑职发现肖大人近来似乎在寻找一个物件。”
“物件?”沈怿言语稍缓,“什么物件?”
“具体是什么卑职暂且还不知道,只知他派了不少人前往绍兴、兖州、宁波府等地,专往一些山林、古迹之中走访。”
前面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走在月色下,沈怿转过头,只见那人脑袋微垂,步子有气无力,显得很疲倦。
“卑职调查过,他们似乎搜寻了不少古坟,连荒冢都没放过。”
不远处是个小客店,角落里蹲着两个人,走到拐弯的地方时,沈怿分明看到这两人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眼神一直追随着,而后竟起身跟着进了巷子。
他当下感觉不妙,正欲上前,忽然又想起什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装扮,飞快把外袍脱了下来。
“卑职在想,既是肖大人看上的东西必然不是凡物,会不会和平阳长公主当初……”
高远还在尽职尽责地禀报,沈怿随手就把衣袍扔在了他的怀中,紧跟着就是头冠。
被他长袍蒙了一脸,高远才甩开,只见沈怿已带好了面具,不禁一头雾水:“王、王爷,您这是……”
沈怿束好头发,冲他颔首:“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吧。”
“可……”
话刚起了个头,他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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