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春节,姜清宴就被重感冒拖垮了身子。 司镜带她回了老宅,那里景色宜人,更适合她养病。
似乎是看过韩悠宁的日记以后,她坚持了大半年的信念陡然冷却,又是在冷风里痛哭多时,那天半夜便昏沉地发起了烧。
老宅里有专业厨师,司镜交代一日三餐都照着姜清宴的喜好,再配合着药一起养着,到了元宵节才恢复了些精神。
就在这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韩启鸣一事被正式立案。
消息一出,商圈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连季沐欢的父母都惊动得远赴临州。
韩家的两位长辈悲痛欲绝,韩家一夜之间大厦倾颓。
元宵节的这天,阴冷了半个月的天气终于放晴。
厨房过了中午便开始准备晚饭,今天的老宅来了个新客人,姜清宴毛遂自荐亲自前往迎接。
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曳生姿,季沐欢拢着助理披过来的毛披肩后下车,愉悦的眼底映出这古典老宅里的郁郁葱葱的花草绿植。
姜清宴对她露出亲切笑容,微弱的病态在阳光下消失无踪。
两个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季沐欢带的助理跟在后方几步远,手臂上挂着厚外套备用。
姜清宴主动牵起话头“我很喜欢司家的老宅,感觉离外面的世界很远。”
季沐欢的言语里不失真诚的欣赏“我也喜欢完全是古典风格的宅子,韩家老宅里有些地方被修成了现代风格,不比这里有韵味。每次我觉得那些现代建筑破坏了古典氛围的时候,就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来司家看看。”
提起韩家,姜清宴看了看季沐欢随和的神色,前段时间感受到的温暖浮在心间,催使着她将这份坦言“沐欢姐,我这几天身体不好,还没来得及跟你道一声谢
你帮了我们很多,是你的配合才让我们揭开韩启鸣的真面目。”
自从那天知道了季沐欢跟韩悠宁的往事,她跟司镜才彻底明了季沐欢那种种不符合“韩启鸣未婚妻”这个身份的行为。
可早在季沐欢跟韩启鸣订婚之前,她们就利用季沐欢来搭桥铺路,以此来得到见韩启鸣的机会。
不管是起初季沐欢的被动参与,还是后来的主动配合,都为她和司镜顺利跑到终点付出了不可忽略的帮助。
她们缓步走在树影下,季沐欢伸出手去,兴致盎然地瞧着手指的影子穿过一片片树影,随后才慢悠悠地问“还记得你找借口问我韩启鸣行程的时候,我回答你的话么。”
那时姜清宴编了个理由给季沐欢打电话,从季沐欢那里套出去年韩启鸣在韩悠宁出事时的行程,为了确认当时韩启鸣的动向。
姜清宴回想起季沐欢当时的回答,心里暖意更甚,“记得,你说以后我有事情都可以告诉你,你会帮我的。”
季沐欢收回手,偏头看向她,精致妆容下笑意柔婉,眼眸深邃而温厚“你是悠宁生前避风的港湾,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安慰,她在最后的几年时光里把你保护得很好,我不会让任何人攻破她为你建的堡垒。”
姜清宴先是一愣,忍不住眨了眨蓦然泛酸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沐欢姐”
季沐欢却是双眼笑意更浓,“包括司镜。”
这短短的几个字让姜清宴心中的酸涩猛地打了个转,一下子就绵软下来,牵动嘴角笑了,“这话可不能让她听到,她可凶了。”
小司猫的占有欲这么强,要是听到这些,还不得竖起飞机耳。
“你还没去过我在临州买的房子,”季沐欢也笑,悠闲地挽住她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忧伤的味道抹去,“改天过来小住吧,熟悉环境以后常来陪我说说话。如果司镜欺负你了,就去我那里,跟她分居。”
姜清宴温声笑答“好,我给你画一些放松心情的画,挂在家里当装饰。”
空气里的伤感被完全扫空,欢笑声时不时从她们的闲聊里溢出。
季沐欢脑海里灵光一现,好奇道“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跟司镜在一起的”
提起这个姜清宴就红了红脸,羞赧地拨了拨头发,“这个说起来还是我那个时候考虑不周全,但是现在回过头再想,又觉得幸好我考虑得不周全。我是在悠宁的葬礼上决定去司镜身边的”
她回忆着自己跟司镜彼此伪装的那段日子,把自己的不成熟和司镜的包容徐徐道来,跟季沐欢走在通往主宅的路上。
那些尚未坦诚相待时就生出的默契与暧昧,还有不由自主的信任与依靠,都裹在她充满感慨的一字一句里。
来到主宅门外,恰恰讲到她在江边彻底对司镜卸下伪装。
季沐欢满脸的兴味和打趣“我发现了,听别人的故事就是享受。”
“我就知道你要笑我,司镜当时就像教学生一样”
姜清宴摸着自己因羞赧而升温的脸庞,对从前曾想要报复司镜而无地自容。
主宅客厅里的人都在等着她们,司镜窝在沙发里逗着布丁玩,司尔黛在主位品尝着宁哲端上来的午后甜点。
几个人听见清亮的笑声,一齐朝门外注目。
阳光从四面渗入,她们的脸上都挂着雨后初晴的欣然笑意,画面仿佛定格在这里。
季沐欢初次登门,又怀着孕,自然一来就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
沙发上垫了羊毛毯,又捧上颇有古典气息的暖手汤婆子,端上厨房刚做的糕点,还有专门为她准备的大枣桂圆粥,热气腾腾又香甜可口。
司镜搂着姜清宴,在季沐欢对面的沙发坐下。
姜清宴嗅着空气里的香味,鼻翼敏捷地动了动,手扯了扯司镜的衣角,俯在司镜耳边小声说“我也想吃”
司镜低头和她鼻尖相触,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故意提醒道“那是给沐欢吃的,安神补血的。”
姜清宴有些失望却又郑重的模样“那还是给沐欢姐吃,怀孕得多补补。”
她不过是嘴馋而已,但季沐欢怀着孕吃不好睡不好,安神补血的东西还是留给季沐欢吃。
司镜从她敛了笑容起就忍不住勾唇,等她说完已经眉开眼笑,宠溺地揉着她的发顶“好懂事的小姜猫喔,那就奖励你厨房另外做的薏米银耳粥,等蛋糕好了一起送过来。”
“你故意的,明明就有我的份”姜清宴笑骂着双手捧着司镜的脸,惩罚似的捏她的脸颊。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亲昵地调起情来,边上的长辈和季沐欢眼看着,都忍不住笑开颜。
季沐欢双手捂着汤婆子,任温暖从手心贯通全身,她略微正色与抱歉地对主位的司尔黛说“那次在凌海跟阿姨不欢而散,一直没有机会亲自上门拜访,主要是担心韩启鸣对我起疑心,到时候不利于我的计划。”
姜清宴听到她提起正事,忙把司镜悄悄贴到耳边的吻挡住,对无辜眨眼的司镜竖起食指示意安静。
宁哲一如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一天,从未逾越本职的他站在桌边剥着开心果,他儒雅安静,将干净的果仁一粒一粒摆在精巧的白瓷碟子里,再将碟子推近司尔黛。
司尔黛与他相视一笑,随后才将目光转向季沐欢,话音含了几分欣赏“那你现在计划成功了么”
“当然,”季沐欢的手抚向小腹,低声喃喃着,“在得到这个孩子之前就成功了一半,到今天为止,我几乎把夺走她生命的那个囚笼彻底掌握了。他们对她做的事情,不能没有报应。”
她待在韩家,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揭穿韩启鸣。
韩启鸣如今丢了韩家当家的位子,她作为“韩启鸣的未婚妻”,又怀着季家跟韩家血脉相融的孩子,那个位子自然而然落在她的手里。
韩启鸣需要她来拓展商路和充实底气,韩家长辈更给他无数次施加压力,要他务必拿下她。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要达到的目标正需要韩启鸣的配合,不管是权力还是她的私心。
司尔黛缓缓点头,“孩子出生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季沐欢抬头一笑,没有半点忧愁“这个孩子是我季家的,我希望是个女孩子。
我会告诉她,她有两个母亲,另一个母亲如果还在,也会很爱她。”
她顿了顿,眼神温柔地垂下眼帘。
姜清宴分明看见她眼角闪去的泪光,却听到她再开口的声音微颤着“我的孩子,要叫季怀宁”
这个孩子,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有着跟韩悠宁相同的血脉。
那道跌进深渊的温度,被她用一己之力揽回人间,没有人说得出要她清醒的话。
她也并非不清醒,反而正因为格外清醒,才清楚自己一路走来要的是什么。
春寒料峭,细雨蒙蒙。
公墓寂静,有轻慢的脚步生怕惊扰亡灵。
黑色伞面为一座墓碑前的供物台挡去雨水,一捧洁白素雅的桔梗花被一只纤净的手摆下。
供物台后面,那张阳光的笑脸被框在黑白的相纸里,孤独地篆刻在冰冷的碑石上。
姜清宴站起身,有些意外又惊讶“有人来过了。”
她刚放下的桔梗花旁边,是一束尚未凋零的淡紫色勿忘我,花瓣已被这场雨浸透,可怜地耷拉着。
“应该是沐欢,”司镜撑着伞,也看向那捧花,“现在除了我们,大概只有她会来这里。”
名利圈子里总是很现实,韩悠宁死后,曾经围在她身边的酒肉朋友再没有人记得这个把酒言欢过的故人。
如今韩家的两位老人又因为儿子涉及女儿的自杀事件,如今本就年迈的身体也垮了下来,哪里还有人惦记着来看韩悠宁。
只有那个拼尽全力,要让韩悠宁的死得见天日的季沐欢。
姜清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良久才莞尔一笑“悠宁,你有没有看到,我们把你从黑暗里带出来了,虽然迟了很久
你曾经想要托人照顾我,担心我们分开以后我过得不好,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放心,我现在跟司镜在一起,没有人欺负我,我的舅舅也被她解决了,你担心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只是你牺牲了自己却没有换来平静,韩启鸣不知悔改,辜负了你留给他回头的机会”
她知道韩悠宁生性柔软善良,才会让韩启鸣伤害到如此地步,倘若韩悠宁像司镜一样强硬,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酸苦的味道袭上她的心头,她眨了眨泛湿的眼睫,笑容趋近苦涩。
司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给她温暖而坚实的依靠,克制着发红的眼眶,温缓着声音对碑石上的笑脸说“警方已经立案了,我们也找了律师问过,不出意外的话他是能够被定罪的。
另外,有心理咨询方面的朋友说,从他的种种行为来看,他应该患有严重的躁郁症,警方需要确认他在造成你自杀的那段时间里是否处在正常状态。”
这段日子过来,韩启鸣被拘留,她们也没闲着。
一边配合警方,一边把这些事情的因果又跟魏不言夫妻有过交流。
霍婧得知韩启鸣屡次伤害司镜跟姜清宴,甚至连怀孕的季沐欢都想攻击时,用肯定的口吻道“他很可能患有躁郁症,被某件敏感的事情挑动情绪后就很难控制,会做出非常偏激的行为。看你们被他这样屡次伤害,他的症状估计很严重。”
司镜跟姜清宴听完,两个人相视的目光里都恍然大悟。
韩启鸣每次听到韩悠宁相关的事情就情绪过激,还对她们下死手,恐怕原因就出在这里。
韩家主家这一脉的后生仅有韩启鸣跟韩悠宁兄妹,如今一个离世,一个手上染着妹妹的血,终归是要陨落了。
大滴的雨敲打着伞面,把司镜游离的思绪拽回,她长舒了声气“我们会替你照顾好沐欢的,你放心。”
去公墓停车场的路上,姜清宴挽着司镜的手臂,让伞跟司镜的体温为她开辟出一小片温暖而干燥的天地。
她仰起脸去瞧司镜被冷风拂起发梢的侧脸,轻幽着语调问“你刚才为什么会说帮她照顾沐欢姐,她们两个应该没有超过朋友关系。”
她不是吃醋,只是单纯地好奇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的韩悠宁在悬崖绝壁苦苦挣扎,连对司镜都咬紧牙关一字不发,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给季沐欢希望。
从季沐欢向她们坦诚的往事上看,季沐欢也并没有接收到韩悠宁的任何回应。
司镜低眸端详她的脸色,确认她是真的想知道,而后才眯眼笑了笑,喟叹道“在悠宁房间里找到胸针的时候,我想起悠宁从来没提过跟沐欢有私下来往,就以为她没有把沐欢放在心上。
可是我这些天忽然想到,那个抽屉是她存放日记和常用记录本的地方,代表她会经常打开,而她把胸针放在经常能看得到的地方保存
所以我在想,她未必不明白沐欢的心意,也未必对沐欢没有感情,只是她也明白她们之间隔得太远了。”
最使人心绪酸涩难平的,莫过于彼此之间情意涌现,却被许多不可跨越的河流横加阻拦,将两个人分隔在两岸。
如今又何止分隔两岸,更是生死相隔。
姜清宴心神震动,眼底蓦然现了泪光,在临上车前拽住司镜的衣角,“司镜,我想把那对玉佩送给沐欢姐”
这对玉佩对她们来说不是财物,它承载着韩悠宁生前对温暖的渴望。
姜清宴如今细想,兴许韩悠宁那时并不是真的想要跟她一人一只,而是向往着一个能让自己至死不渝又心神宁静的人。
这个人,本该有很大的可能是季沐欢。
司镜没问她理由,只将伞柄微斜,伞面偏移遮住她们正对摄像头的侧脸,低下头轻吻在她唇边,温柔而怜惜地呢喃“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设计悠宁会经常看胸针这个小细节的时候还挺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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