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时分,天气晴朗,明月理应皓洁明媚,可是透过窗户望去,只看到月色格外的艳红,仿佛染上了一层血。
周围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丝丝血色,鼻孔中只嗅到无比腥臭的血气,耳旁四下传入的,也只有凄厉的嘶喊。
不止一个。
就像是有无数人从四面八方一齐嘶喊,撕心裂肺一般,似乎都在承受无比的痛楚。
脚下感觉极度粘稠,就好像踩在一滩烂泥或者某种排泄物之中。
荒板津生忍不住皱眉。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些人在吹嘘自己鞋子的时候,会特别用这种感觉形容。
左右扫了一眼,发现这间4坪左右的租房,此时仿佛整个都被泡在血气之中。
四面墙壁、地板、床几,以及斜靠在墙上的电视屏幕,都被侵染成一片暗红。
密密麻麻的血丝从中透出,在房间正中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
一个瘦削的人体立于网子正中。
像是被血网粘连,又像是血网本身就是从她体内透出。
应该是“她”。
虽然体型瘦削到几乎看不出人样,从头顶垂下的长发也遮蔽了整张脸,让人看不清楚面貌。
但胸口过于明显的第二性征还是表明了她的性别。
她还活着时的性别。
见津生看了过来,她发出充满痛苦的低声悲鸣。
“疼……好疼……心……好疼……
“为什么……这么疼……”
津生的目光从她脸上下滑,落在她的胸口。
一柄尖细的菜刀插在那里,刀柄横向,入口完全贴合心脏位置。
应该是力量的问题,菜刀只没入一半。
“很专业的手法嘛。”
津生赞许点头,然后目光上抬,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有几行字漂浮在她的头顶上空。
*****
血蛛【怪】
怨恨就像蛛丝,又像锁链。
不可捕获
*****
和莹头顶上看到的一样,都只有三行字。
不过不一样的是,莹草的后缀是“妖”,这个血蛛的后缀却是“怪”。
而且她头顶直接显示为不可捕获,并没有像莹草那样,显示为可捕获,却偏偏加了个删除线。
“疼……好疼……好疼……”
名为血蛛的她一边悲鸣着,一边向津生缓缓靠近。
和她身体相连的密集血线随着她一齐一动,从津生所在的角度望去,就好像一张无比密集厚实的血红色大网迎面扑了过来。
津生并没有后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来到她面前,津生好像没有看到从四面八方包围笼罩过来的血网,只是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怜悯,语气轻柔温和。
“放心,很快就不会疼了。”
“谢谢,谢谢……可是……”
她两只枯瘦如鸡爪的手忽然闪电般抬起,仿佛两道铁箍,抓向津生的脖子。
头顶披撒下来的长发无风飞起,化作无数藤蔓,一齐向津生飞扑过来,配合着包裹过来的血网,堵住了津生身体周围每一寸可以逃脱的空间。
长发飞起后露出的脸庞清瘦干枯,原本满是痛苦,却瞬间变得无比狰狞。
“如果有你陪着,就更……”
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津生忽然抬手,在她的胸口轻轻一拍,刚好拍中插在她胸口的那柄菜刀刀柄。
“勑!”
刀锋完全没入身体的同时,津生的手掌也完全拍中她的胸口。
一团璀璨夺目、其中还带着不知道几分神圣和一丝绿意的光芒从掌心爆开,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她眼看就要抓住津生脖颈的双手停住,鸡爪般的手指在光芒中化为碎片。
漫天飞舞的长发春雪般消融。
瘦削干枯的身躯如同干旱许久的田地龟裂崩散,向下洒落。
还未落地,便已经化为无数细小光点,一闪即逝。
只是一个刹那。
她已经完全消失。
室内的血色红光尽数消退,房间回复到它原有的样子。
4坪大小,一张床、一张几,地板老旧却整洁,电视依然斜靠在墙上,屏幕恢复漆黑。
窗外月光明媚皓洁,夜色清朗如新。
“唉,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来个可捕获的家伙呢?”
津生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推门出去。
刚从这栋二层公寓侧面的楼梯走下去,一名头顶半秃、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从旁边急匆匆冲了过来。
正是委托津生的涩泽荣……哦不,这不是他的真名,他其实叫友近一生。
“荒板桑,怎么样?解决了吗?”
一边问着,他一边不停地抬头看向公寓二楼,表情十分紧张。
“嗯,没问题了,女鬼刚才已经被我祛除。”津生点头回答。
其实严格来说,津生这个说法有点儿问题。
因为刚才被祛除的血蛛并不是鬼,而应该是怪,她名称的后缀也标明了这一点。
但对于友近一生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这个解释会让他更加容易理解。
听到津生的回答,友近长出了一口气。
他是这栋二层公寓的房主。
上个月,二楼最里面那个租房的女租客忽然在房间里身亡。
虽然各方面证据都表明了她是自杀,警方也以此结案,但在那之后,房间里就频频出现各种怪异的现象。
有人半夜听到房间里传出诡异的哭笑声;
还有人亲眼看到有血从房间的门缝里流出来;
甚至隔壁的租客还说有一个女人半夜从墙壁上探出头,差点儿把他当场吓得心脏骤停。
恐怖的消息传播开来,不仅那间房再没有人敢租,就连整个公寓的其他租客也陆续搬走。
不到一个月,这间公寓便只剩下一家租客。
这名租客之所以没搬走,倒不是因为他胆子特别大,而是因为他失业了没钱……
眼看着公寓租客都跑光了,原本对这件事不以为然的友近一生只能想办法解决。
最开始他是想去那些出名的大神社、大寺庙,请有名的神官、高僧出手,但只是去打听了一下,便立即败退。
实在是太贵了。
友近一生虽然拥有整整一栋公寓用来出租,但板桥区的房租在东京都本来就不算高。
抛去需要缴纳的各项契税以及用于公寓的保养维护等费用,他的收入也就比普通的白领多个两三倍而已。
这个收入用于生活当然十分优渥从容,但用来请有名的神官、高僧什么的就略显寒酸。
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那些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要价不那么贵的神官或者僧侣。
最后他在区公所的时候,无意间打听到区内就有这么一件神社,有这么一位叫做荒板津生的神官。
介绍人说这名神官虽然年轻,但却真正有法力、有神通,之前也好几次解决过类似的问题。
友近一生又通过其它渠道确定了这个消息后,这才找上门去,请到了荒板津生。
“那个……荒板桑,那个女鬼以后真的不会出现了吗?”
虽然听到津生回答得十分肯定,但友近一生依然还是有点儿不那么放心。
毕竟津生看起来太年轻了。
今天下午友近一生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甚至还穿着一套高中校服。
“请放心,友近桑,女鬼已经被切实祛除,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注】
听到津生回答得十分肯定,友近一生多少放心了一些,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双手递交给津生。
“辛苦荒板大人。”
津生微微一笑。
这个家伙,因为自己帮他解决了问题,所以对自己的称呼都上了一个档次吗?
他接过信封,摸了一下,发现信封里鼓囊囊的,应该装了不少。
津生并没有高兴,反而皱起眉。
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了一叠印着涩泽荣一头像的一万円钞票,粗略一数,最少二十张。
津生从里面抽出五张,其余的装在信封里递还给友近一生。
友近一生愣住。
“荒板大人,您这是……”
“友尽桑,你给得太多了。”
“太多了?”
友近一生很纳闷。
他之前去那些大神社、大寺庙打听的时候,知道请那些有名的神官、高僧出手,一次最少也需要一千万円。
荒板津生当然没办法跟那些有名的大神官相比,但他的确出手帮助友近一生解决了这个问题。
只是付给他二十万円报酬,友近一生已经觉得十分羞愧。
想不到,他居然还觉得太多了。
“友尽桑,对我们这些侍奉神明的神官来说,钱财只要足够生活就行,不需要太多。你如果真的有心,可以去神社当面向神明表示感谢,我想火太里命一定会感受到你的诚心。”
火太里命,就是荒草神社供奉的神明。
他的名字其实应该叫火太里,后面加了个“命”,是对神明的尊称。
据说火太里命是一名栖息在河流中的神明,供奉他,就是希望能够在河流中游泳、穿行、行舟的时候获得他的保护,避免灾祸。
丢下这句话,津生向友近一生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大步流星,从背后看起来显得格外洒脱。
友近一生看着津生迅速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心生感慨。
荒板大人虽然年轻,却能够如此淡薄名利,隐约间已经有了那些大神官的风采。
等到以后,他一定会成为整个板桥区……不,整个东京都都受人尊敬的神官大人。
友近一生弯下腰,身体折成90度,向已经远去的津生郑重鞠了一躬。
因为弯下腰,也因为离得远了,他并没有注意到,津生的肩膀正在不停地微微颤抖。
似乎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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