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两位舅舅新婚不久,十分珍惜这段闲暇的时光,若是大姐和长盛不在,现在的哥儿俩应该是在哪里跑山,反正也是闲着,多多少少能找到些山货,卖了添补些家用,也是长久持家之道。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转眼,一家人就要离开外婆家了,回县城耽搁几天,算算郡城书院开学的日子,时间已经不算宽裕。
鸟儿阵阵轻啼,路边田地里的庄稼随风微微起伏,绿油油的煞是好看;河边的杨柳摆着长长绿绦,初夏的风儿和煦,围着柳树打转儿,似是欢送,似是留人且驻。
“盛儿,我就不送你们了。你走这条路,我活了几十年,听都没听过,不管你啥时候离开,在这之前,你娘亲和弟弟弟妹妹,就要靠男子汉保护了,你们这一走啊,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回来。要是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入土了,你们想得起来的时候,在我山头烧烧香就好,郡城那么远,外婆就看不到你了。”
也就外婆一人送长盛一家,并非是防着两个儿媳,而是长盛这样的‘奇人’,老人家也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保密些,总是没错的。
鼻子一酸,长盛想起外公在世的时候,两位老人天不亮就翻山越岭,背着粮食米面到村里接济寒苦的母子。见自家农活多,老人就会以牲口太多忙不过来为由,把长盛接到家里喂养。这样一来,娘亲可以不用照顾自己,踏踏实实下地务农。自己在外婆家向来是宠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外婆都会给自己留着,春夏的李子,秋天的桃李,冬天的柿子。
老人总是巴望着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外孙能过来,也能吃上一口。
山高路远水急,若不是真的揭不开锅,杨翠不会冒险带着长盛往娘家赶,每次到外婆家,听说什么放烂了,可惜。
长盛都会默默记在心底。
“外婆,要不你们和我们一起搬到郡城吧,等以后我事情办完,我们一起去京城安家。”
这几天的相处,天明天星也知道外婆刀子嘴豆腐心,自小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人拉着外婆一只手,从出门就这样。
泪珠子打转儿,有些不想走了。
“晓得你有本事,别说郡城,县城我也不去了,等你以后真的有了本事,接我老人家去看看咱们天武的山河,我还是很乐意的。你舅舅他们才结亲,娃娃还没有生,家里这些地,做了几十年,也丢不下,老邻居们都是熟人,去了远方,我恐怕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个。不去了,你们一家子好好打拼,等你们衣锦还乡。”
有些气馁,不过他也知道,要叫老人离开寨子生活,真的千难万难。
“那我做完自己的事,一定尽快回来看外婆,其实我从郡城一个来回也就一两天功夫,想外婆的时候我就来。”
王人凤目光幽远,不算老的脸上满是笑意。
“别说傻话,到了地方你有自己的事要做,功成名就再回来,外婆等得起,好赖我也是吃了仙果的嘛。”
一老一小相视一眼笑了起来,长盛稽首,外婆笑意盈盈受了。
杨翠见两个小粘人精不撒手,打趣道:“是哪些悄悄给我说外婆有些凶,现在又舍不得走啦?是不是有了外婆就不要娘亲和哥哥啦?这么大的人了,以后还来要来看外婆的嘛,哭哭啼啼,羞不羞哦?等回到县城,给你们的院长爷爷和李先生说说,他们肯定会笑话你们。”
俩人大囧,哎呀,果然不能在长辈身后乱说,好丢人啊!
慢慢松开外婆的手,二人学着哥哥稽首。
“外婆长寿安康,孙儿以后再来拜望!”
“好好好,外婆给你们留着好吃的等你们!”
老人看得老怀大慰,这小小的人儿能像读书人,恐怕比长盛能呈现更让她开心。
杨翠牵着两个小人儿。
“娘,就送到这里吧。”
“那好,该给你交待的昨晚交待过了,长盛还是小孩子,本事再大也是你儿子,该说该打的,不要放他松活!”
“他现在可长行市了呢,我怕是跑不过他。”
赶紧立正,长盛笑着说:“外婆放心,以后娘亲打我,我肯定不跑。”
自己本就没跑过啊!有吗?肯定是没有的!
“好好好,你们都要听娘亲的话,以后再来外婆家玩!”
三人回应,一家人慢慢登上马车。
“娘,你回吧,我们走了!”
“外婆再见!”
“外婆再见!”
“外婆再见!”
“好好好,我也走咯。”
王人凤作势往家回转。
拐了个弯,小山挡着视线,一家人再也看不到老人的身影。
“娘,地有啥好做的,还那么累,跟着我们去郡城享福不是更好吗?”
天明受到离愁别绪的影响,今天的话要多些。
“就是呀娘亲,外婆他们跟着我们一起走就好了。”天星有些不满意,主要是想外婆。
“你们呀,还小,不懂。你看我们这家人,不管去哪里,万一哪天你们的长盛哥哥不在了,你们说说我们家咋办?”
“我肯定会保护好娘亲和妹妹!”天明狠狠挥了挥拳头。
“哎呀哥哥你差点打到我啦!”
“你注意点,不要打到妹妹,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再好好想想?”
天星眼珠子一转:“外婆是觉得哥哥要是不在的话,一大家人没有着落!”
哪能只让天星争先,天明也肯定道:“外婆还怕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哥哥不在的话,舅舅他们卖力气不一定过得不错,舅妈们那么好看,大地方有权有势不长眼的人又多。”
杨翠戳了下他的额头:“你的歪理还挺多!”
随后自顾说道:“你们的外婆不走,是想万一哪天你们的长盛哥哥不在了,我们回来还有个家。”
天明顿时沉默。
赶车的长盛含着泪珠子,刚刚没多想,还以为只是外婆舍不得离开。
车厢里响起天星的声音:“可是娘亲,我们在县城不是还有家吗?我们还可以回到寨子里。”
“不是你说的那种家。”
“哦······”
“咦,我看看外婆还在不。”
天星掀开帘子,她这句话让两个哥哥也是往回望。
这里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绕开了小山的遮挡。
天明天星只是看到远远的地方外婆好像还在站着,二人兴奋地挥手大喊。
长盛看到外婆就那么站着,他一下跳到车顶,用力挥了挥手,也不知外婆是否看得到。
趁孩子们看外面,杨翠赶紧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离开了,归期无定。
来时满心欢喜,去时怅然若失。
经过最开始的情绪低迷,几个孩子在路上恢复了活力。
这一走好几天,终于要到县城了,还是官家的马道路平整。
“娘亲,前面不远就有个路边酒肆,也是这两年才兴起来的,我们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看这一路上,你倒是很熟悉!”
“我和木瞳随时往外面跑的嘛,就熟悉了。”
“吃吧,吃饱了一口赶到县城,人都要散架了。”
舟车劳顿,真不是说说。
现在天候和暖,出门游行的人和来往办事的人都多了起来。
一家下车,长盛把车马交给了在外看场的马倌。
“大叔,精饲喂养,麻烦了。”
长盛递了二十文钱。
“得嘞,少爷你请好,保管给你照顾得漂漂亮亮。”
“哟,这哪家子出游,还坐马车的呢。”
“喂精饲,怕是有办法的人家,别管啦,吃饭吧!”
客栈外一些端着粗茶碗的汉子羡慕不已。
一家人走到大堂,不小的酒肆一楼,座无虚席。
一夫人带着带着三个小孩儿,穿着很不错。
目光四处逡巡的堂倌儿眼睛一亮。
“小二哥,楼上还有雅间吗?”
“小少爷,我们这地儿哪有什么雅间,我们都叫包厢,吃饭清静些,实在当不得雅字。还剩一间,请跟我来!”
一家人跟着上楼,路过包厢,长盛乐了。
小二还真坦诚,什么也就是桌子好看些,有门关着。
迎面出来几人,看起来酒足饭饱,一些人还龇牙咧嘴的样子,似是饭菜卡了牙,边走边掏,走路嚣张,看着长盛几人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样。穿着暗皂色制服,腰间都别着长刀。
郡守府家奴?长盛不动声色走着。
“哟,这白水也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就是太能生崽儿了些!”
“好看跟能生有啥关系?”
其余几人哄笑起来。
若不是长盛不想吓人,这几人恐怕当场就要血溅五步。
“走走走,赶紧去白水,定要找两个巴陵上来的花姐儿伺候我。”
杨翠满脸愤恨羞怒,但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带着几个孩子,见那群人要走了,她也就忍了。
天明故意走在走廊靠里的位置,隔开娘亲,长盛嘴角微微一笑,这傻孩子。
“我要找个跟那妇人一样的花姐儿,那脸蛋······啊!”
本来两群人已经错开,粗野汉子口花花,长盛也没打算真就动辄取命,但天明不然。
一群人猛然回身,抽出长刀。
“老六,你怎么了?”
“大哥你看看我背上是什么?”
在最后面的那人伸手左右摸摸,疼痛牵扯,不敢把手抬得太高,转过身去让同伴查看。
“呲!谁干的?”
领头的的看了一眼,拿着刀指着长盛一家。
“贵客说笑了,您看夫人带着几个孩子,我更是万万不敢冒犯几位大爷,这哪儿死我们有的本事啊?”
小二也是有些腿软。这些人肯定不好惹,可是那背上明晃晃的刀是真的吓人。
“你们咋不说我背上的是什么啊?”
那人似乎不明所以。
“刀啊,蠢货!难怪被人扎刀!”
天明犹如被激怒的野狼,狠狠盯着那背后插刀的人,站在前面,丝毫不惧。
“出门嘴巴放干净点,你娘把你们生下来,给你们快活也还是可以的。”
那领头的汉子双目瞪圆,妈的!
“是你干的?”
“小爷干的!不服气?”
后面的汉子满脸震撼,这小子下手好狠毒,气势更是半点不输他们一群人。
“好好好,老子先宰了你,再收拾你一家。”
一群人拿刀就要往前冲,天明一个箭步冲到长盛身后。
“长盛哥,该你啦!”
长盛摸了摸鼻子,认真看他一眼:“狐假虎威?”
天明认真点头,严肃道:“李先生说了,学以致用!”
“嘻嘻,那我也要玩!”
天星顿时不怕了。
杨翠却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天星的手,小二哥往后挪了挪。
“看我给你学一个!”
长盛酷酷地摆了下袖子,在里面趴着睡觉的宝婵差点被他甩出来。
“刚刚从遇到我们开始说话的人,每人二十个嘴巴子,这事儿就算了,想欺负人?这是白水!”后面半句,长盛特意加大了音量。
楼下仰头围观的食客顿时大声喝采。
“说得对,这他妈是白水,什么外地的阿猫阿狗都敢放肆了!见了王捕头全是耗子看见猫!”
“就是,对人家娃娃发狠算什么玩意儿?下来跟哥哥们干啊?带刀了不起?孙子!”
“啊呸!有这样的孙子你不被气死?”
“也是,给我当孙子我都不干,恶心他祖宗!”
“这事儿没完,你们有种别走,老子这就骑马去喊王捕头,等着别走哦!”那人出门还真骑马往县城跑去。
两伙人隔着些距离,楼下的碗筷餐食对着那些人就开始砸,还颇有些准头。
天明张大嘴,这就行了?要是族人早些年出山,结局会不会更好些?
郡城来的一伙人也是狠人,但是没想到的是白水本地人也这么抱团,人人紧了紧握把,这些刀给的安全感似乎不是很足。
“我劝你们赶紧道歉,刚刚你们说的话我们也听到了,王捕头一来,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一群人慌忙躲避袭击,砍人?楼下的都带着家伙呐,真动起手来,自己这七八号人哪里顶得住?就算砍了,县城还有驻军,王仁杰手下那班人可不弱啊。
“大哥,怎么办?他们上楼来了。”
一个把手楼梯的汉子高呼。
“各位各位,静一静,此事误会,我们愿低头认错,大家不要上来了!”领头的汉子还真的能屈能伸,刚刚他可是想砍天明的。
“认错?怎么认错?这事儿不处理好,外地人还以为我白水的爷们儿都死绝了!”
“就是!认错求饶可以,先把刀丢下来,不然你们拿着吓到小孩子怎办?”
“大哥,老五老三拦不住,怎么办?”
“今天栽了,把刀扔下去吧!”
“可这?”
“扔吧,要是王仁杰在县里带人来,我们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回不去了,交任务要紧!”
大家都是刀口舔血过日子,这要是刀都丢了,岂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看着群情汹涌,他们一时间不敢放刀。
“妈的,不放刀是吧?你们千万别怂啊!”
领头的汉子把刀归鞘,从楼上率先丢了下去。
“各位各位,不要挤上来了,一个误会而已,再伤到人,王捕头来了大家都不好交代。”
“老子信你个鬼,王捕头办事好不好交待我们还不清楚?不好交代的是你们!”
“就是!前面加点力,干他们!”
狭窄的楼梯口实在顶不住,几人只得赶紧把刀扔了,不一会儿功夫就被看了起来。
“各位各位,高抬贵手,我们愿意赔偿客栈损失,今天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都是云岭人嘛,这些钱就当我请大家喝口茶水!”
“拿开,谁要你的臭钱?道歉!”
“好好好,我这就道歉。”
领头的汉子转头看了眼长盛:“这位少爷大人大量!咱们进屋说话可好?”
长盛对前面的本地汉子们拱拱手:“谢谢各位大叔相助,今天的酒钱算我的!”
“要得要得,少爷客气了。”
楼下的汉子们都眉开眼笑。
“至于你嘛,就在这说吧,就像刚刚我哥说的要求!”天明半点不怕他,上前冷冷说道。
“还有,把我的刀还来!”
领头的人也没办法了,这特娘的是群土匪吧,今天出门该看黄历的。
“老二老三老五老六!”他开口点名。
“大哥?”几人明显不想服软,今天这事传回去,他们就要沦为道上笑谈。
可命都没了,笑谈算什么?领头的冷冷语气:“嗯?听不懂?”
“大哥······”几人挣扎不已。
“本就是你们孟浪在先,道歉!”
几人低头互相看了看,老二眼含热泪。
“对不起,是我等狂浪无礼,夫人少爷请见谅!愿奉上十两白银,望夫人少爷笑纳!”
领头的在胸襟里摸索,很明显袖兜里散碎铜钱不好拿出手。
长盛眼睛一眯:“赔钱就算了,给客栈就行,你这是什么拓本?接我看看!”
堂倌拿着银子跑下楼,还多多有赚呢!
领头的汉子满脸警惕:“少爷,恕难从命!这也跟道歉没关系!”
“特么叫你给你就给,废什么话呢?”
一个刀头磕在汉子背后,脸色一白,额头突突直跳的他就要发作,今天为了众兄弟,他忍得够多了。
回头一看,焉了。
长盛有些意外的看着王镇甲,这么巧?这都能遇到?
“王大哥,讨巧了!”
“别拜我,回去我大伯得说我。”
“好吧。”
二人根本不把这群人放眼里,王镇甲轻轻捏住那拓本的一角,眯着眼盯着汉子:“把式不差,可你要想清楚了!”
死死把着衣襟的汉子无奈松开手,命令重要,可自己干不过眼前这人。
王镇甲抽出拓本,转身递给长盛。
轻轻展开。
“罡风冻魂,大人小心。”
看着这几个熟悉的字,韩长盛脸上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是什么名家拓本,就这么几个字?无趣。”
正在这时。
“王大人,他们的马袋里还有一堆人骨,看起来好旧了。”
这人正是刚刚骑马去报信的人。
郡守府这几人顿时全身绷紧。
王镇甲随意说道:“绑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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