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的夏天很热,如果只是热还好,夏天还有一种天气叫做桑拿天,意思就是说空气中水份很大还不流通,也就是没有风,这种情况下的三十六度高温,就非常难受了,人就像是进了桑拿房一样,一动不动都会满身汗。好在一年到头,这样的天气一共也没有几天,但是今天正好就是典型的桑拿天,被姚远、黄毛还有奎子赶上了。
废弃多日的食堂厨房,那种特有的油烟味还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发酵,油烟味有点哈喇了,非常难闻。再加上高温闷热,让人都有点烦躁、抓狂。
奎子一边帮着搬着工作台,一边嘴里就不干净:“我说没事受这个罪干嘛,跟个傻逼似的,夜市上卖卖麻辣烫不就挺好的,每天能挣好几千呢,开个餐厅怎么还跑这儿捡上破烂了?!”
黄毛擦着头上的汗,倒是没说什么,干的还挺卖力气,就是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打透了,还蹭上了不少油泥,整个变成了花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看不出这位身材显得挺瘦的,身上还有几块腱子肉。
姚远拿着把皮尺,量着工作台的尺寸,嘴里接了茬:“一开始我说什么来着,怕吃苦受累,您就别干这行,这刚哪到哪,这个厨房还没开火呢?你想想老幺,丫现在还带着人在厨房里熬汤、切菜呢,你想想那是啥滋味。”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驷人帮里就数你最面,本来干活就不行,还吃不了苦、受不了累。”天气本来就热的人难受,姚远还完全不顾奎子的反应,只想痛快痛快嘴。
“姚远,你大爷的,你说啥,那个小院都是我盯着干的,你说说你奎爷差哪了?”
“差远了!小院那是温二哥带人装的,你丫就是帮忙沏茶倒水的、打打下手,还好意思说,这装修马上就完了,该进设备了,这些都是以后你们要用的东西,是固定资产,你现在不卖卖力气,以后这玩意你用都不会用,到时可咋办呀?”
“再说了,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劳动可是有价值的,你嘴里的这一堆破烂,拿到外面想买新的,不花个几万块,你就连想都不要想。咱们这一通忙活,最少给小院西餐厅添加了几万块的国定资产,你说值不值吧!”
姚远可没吹牛,就那两个厨房专用大冰柜可就值不少钱呢,再加上煤气炉头、煤气罐、各种口径的锅、盆、码斗,直接拿来就能用,就这些设备用具,都不用再添加什么,支应一间炸鸡快餐店,完全没问题。
再怎么说这个印刷厂也是上千人的大厂,国营单位,那个底蕴是你一个社会小餐厅能比的吗?只是最近印刷厂效益不好,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退休拿养老金的职工已经比在职的人数多出了近一倍,实在是养不动了。
再加上业务也越来越少,厂子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就要黄摊子、散伙了。食堂也早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食堂占地面积不小,地理位置也不错,早就有人惦记着租来开个录像厅,厂里也等着这份租金好增加点收入。
只是这些淘汰下来的设备家具就没地方放了,正好这个节骨眼上看库房的大老刘,领来了一位姓黄的年轻人,说可以处理这些淘汰的东西,还能给厂里换回几千块钱,这可是瞌睡有人送枕头的好事情,厂长挺痛快的就答应了。
厂领导可不傻,厨房、餐厅里有的是好东西,你比如那些个冰柜,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虽说是列入了厂子的固定资产,但是在会计的账上已经逐年减值的快没了。
也找过街头收破烂的问过价格,收破烂的给出的价格简直就把人鼻子给气歪了,满食堂的设备、家具,人家上上下下看了看,就给出八百块的出价,多一分都不肯掏了。
食堂里但凡家里、或者办公能用上的东西,都已经被职工挑拣完了,剩下的完全都是利用不上的废物了,别看冰柜能启动,可是一个冰柜那么大个,想搬回家、搬都搬不动,搬回去也没地方摆,那玩意一个就能占半间房,还费电。那些个餐厅里的大桌面也是同样的道理,东西是好的,可是没法用。
终于来了个人,说能帮忙处理,给的价格还挺不错,厂领导当然高兴了,早早清空,早出租就能早拿租金啊。
温二哥性子很温吞,干活也是慢条斯理的,带着人先把餐厅的家具看了一遍,就找到姚远:“姚师傅,这个餐厅的桌子椅子,大部分还都能用,有些质量还挺好,我看用在小院里挺合适的。”
姚远就解释:“那些个大桌面,咱们餐厅根本用不上啊,以后咱们餐厅都是小桌子、或者长条桌,节省空间。”
温二哥说话不紧不慢:“我看过你画的那个示意图,知道你想要的桌子是啥样,可是这个桌面能改啊,也不费事,改出来效果差不多。就你画的那个长桌,用这个桌面一改就行,可比现找木料再打可省事多了,还不花钱。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颜色,也就是打磨一下、刷两遍漆的事。”
“也是哦,我怎么没想到?我这是进误区了啊。就那个大圆桌,我当中对半劈开,错位再给对上,就是个挺好的创意啊!这叫不拘一格,回头得好好重新琢磨一下餐厅的布局。”姚远被二哥给提醒了,咱不是没钱嘛,就别那么瞎讲究了,这满屋子桌椅都可以利用上啊,这一下餐厅家具不就解决了吗?大不了就是多给木匠点工钱,多刷几遍漆的事。
实在不行咱不是还有台布、椅套呢嘛,那个玩意往上一蒙,啥毛病都看不出来,还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到时候咱就是有台布的餐厅啦。
“那还客气啥,找人往回拉呗。”厨房里的东西也都看的差不多了,姚远就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什么都想要,跟黄毛一商量,干脆来个连锅端吧,先都拉回去,再慢慢安装,实在用不上的到时候再撮堆叫收破烂处理吧,反正咱板车有的是、人也有的是。
捡破烂大军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才算是把这个食堂给搬空,黄毛跟着最后一辆板车,也回了小院,一进院,就见一群没人样的排队在院子边上水池子那里,嘴对准水龙头,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凉水,大伙儿都渴坏了,也饿坏了。
黄毛拧着眉头看着这群没样的货,沉默了片刻,吼了一声:“都先别歇着呢,蹬上车跟我去西四,我请大家吃冷面!”
院子里一片欢呼。
西四冷面,平城有名的老字号,据说是在解放前有一位朝鲜老太太开的,带了十几个伙计卖点朝鲜风味的小吃还有冷面,没想到生意越做越红火,逐渐有了些名气。解放后公私合营,这个冷面馆也没例外,跟市里的饮食公司合了股,改名叫做了西四延吉餐厅,同时也搬到了西四北大街上一座两层楼里。
餐厅二层经营些朝鲜族特色的炒菜、拌饭之类的,同时也提供包桌筵席。而一层,就是做简餐了,只卖朝鲜冷面和诸如拌牛肉、拌明太鱼之类的凉菜。
这里售卖的冷面一两粮票外带五毛钱,就是一大海碗,荞麦面、面粉、淀粉混合做成的面条劲道可口,上面还铺了两块大大的酱牛肉,另外还有泡菜、苹果片提味,居然还有半个煮好的熟鸡蛋,满满一大海碗连面带配菜,足够一位大小伙子吃撑。
最妙的是那个面汤,酸甜可口,居然是牛肉清汤制成,再配上特制的朝鲜辣酱,会吃的还会“吨、吨、吨”往里倒上多多的白醋,那个酸甜爽利就别提了。
这个面叫做冷面,那是真的冷,时常端上桌的面汤里还漂浮着一些还没融化的冰块,冰块!在这个桑拿天里,这碗面汤简直就是能救命的东西。
这么多年开下来,这家餐厅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尤其是这盛夏里,很少有人等抵制这一碗冰冰凉凉、酸甜可口的冷面,餐厅里人满为患,经常没有座位,就连餐厅外面的窗台上,也经常摞满了辣拌牛肉之类的凉菜,而食客干脆就站在窗台边上,手捧比脑袋还大的面碗,在那里吃的酣畅淋漓,时间长了这都成了平城一景了。
前些年,延吉餐厅重新装修,还特地降低了窗台高度,并且做了加宽,就是为了食客在找不到位子的情况下,能就这窗台吃上这碗面。
其实这家的冷面根本就谈不上正宗,虽然叫做延吉餐厅,但是跟真正的鲜族冷面那个区别可是有点大,但平城人都是从小就吃这一口长大,再碰上正宗的延吉冷面,都会抱怨一句:“这家没有西四冷面正宗。”没办法,从小养成的口味,那个才是最正宗的味道。
虽说已经是半下午,过了用餐高峰,可一群人连餐厅们都没有进,就在路边的树荫下,停好三轮车,三轮车的后边又款又平,拿它当餐桌可比窗台得劲多了。
打发两个人跑腿进了餐厅,不一会,就一碗一碗的冷面开始往三轮车上摆,接着就是白色的塑料大扎,里面装着冰凉的散打啤酒,也一扎一扎的端了出来。那个白色的塑料扎壶上面冒着白色细腻的啤酒泡沫,扎身上挂着凝结的冰水珠,半透明的塑料扎壶里那还不断冒泡的淡金色,让人看着就想喝。
老幺简直是用抢的,抢过一扎啤酒,扬脖就往嘴里灌,急不可耐的样子像极了渴了三天的牲口,边喝嘴角还往下淌着白沫,嘴里也是吭吭有声。
一众人累了半天,都是又渴又饿,这顿冷面吃的简直是快乐极了。奎子边吃边感叹:“你说朝鲜人是怎么琢磨的?这个玩意太适合夏天吃了。”
姚远今天好像处处在跟奎子作对,听见他这么说,就在边上悠悠的来了一句:“不知道可别瞎说,这个玩意是咱老祖宗弄出来的,打秦朝可就有这碗冷面,是后来才传到高丽的,你丫怎么能向着棒子,把什么都说成是他们的?”
奎子一口面条噎了一下,翻着白眼瞪着姚远,好像要发作。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向着棒子说话,你丫就是缺点文化,不过也正常,谁让你刚入行呢。”姚远看着奎子,还在拱火。
黄毛碗往板车上一放:“行了啊,姚远,都挺累的了,别几把瞎逗了,回头再逗急了的。”
姚远就叹气:“黄毛你也是,都当了大老板了,嘴上还那么多零碎,你说那位李清是不是瞎啊?她看上你哪了?”
黄毛眼睛就开始往起立,奎子在一边咬牙切齿:“黄毛哥,这孙子嘴太欠了,咱弄丫一顿得了?”
“不跟你说了吗?以后别叫黄毛哥,叫大名!要不叫川哥也行。”黄毛居然冲着奎子发起了火。莫名其妙,又转身对着姚远来了一句:“一会儿没事吧?李清跟那个洋鬼子一会也到小院,趁着人多,咱聊聊?”
姚远收敛了脸上的贱笑,回答道:“聊聊!吃完这碗面,回去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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