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那天晚上过去了,她虽然非常非常难过,身体和心里都很疼痛,但是也暗暗庆幸可以有工作了,转正以后就能拿工资,还可以到农村去看他,过年都是会回家的,她要把那个秘密隐藏起来,然后大着胆子对他说出心里话——就是,就是什么呢?
没有想好,然后就一败涂地,丢人丢到家里来了,还偏偏遇见朋友,还偏偏,无路可走,还偏偏需要他的帮助,这下子彻底失望了。
小伙子的一句话,给她带来了希望,她赶紧坐起身来,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鼎哥,多亏你了,不是你给我想办法,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可是我不能拖累你呀。”
门口出现那个她总是盼望的身影。并不伟岸,并不高大,也不英俊,但是就那么和蔼可亲。他没有进来,也不方便进来,只是依靠在卧室门框上,望着床上那个憔悴许多的姑娘,非常恳切的说:“晨晨,我认识你很长时间了。都是把你当做我妹妹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只是校友。但是,我是喜欢你的。过去是没有机会说,插队落户两个地方,还隔很远,要在一起也不可能。知道你进工厂才知道你出事了,但我绝不是趁人之危。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过你想要的生活。我当着你母亲的面说,我喜欢你,不因为这件事情嫌弃你,因为责任不在你身上,都是那王八蛋。”
“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张诚盈一直没有说话,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这算是提亲吗?虽然看出同学对哥哥有好感,但是没把他们扯到一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如哥哥是亲人,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将来家庭的顶梁柱,没有立业怎么成家?娶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女孩子,父母会同意吗?自己也膈应啊。
晨晨的母亲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不笨,女儿虽然倒霉,还是有工作的,张家的条件也不好,这个小伙子还在乡下,也就相当于一个农民,从来都是嫁高娶低,今天来占便宜的?
可是,到医院做手术,没有他帮忙,还真没有这么顺利,可能都做不了,现在,又给女儿弄了一个月的假期,还真有本事把女儿调回来吗?女儿的大事都在仰仗着他,女儿现在也没有反对,从那喜滋滋的模样,好像正遂了心愿一般,当妈的也不能拒绝的太明显,只是说,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大家都没有条件谈这些事。
张诚鼎知道她母亲的意思,不能不表功:“我这次去广溪,一半为我妹妹,一半也是为了晨晨。常痛不如短痛,我们要消除后患。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只有离开了广溪,回到家乡。才能保守这个秘密。”
当母亲的站起来了,把自己坐的椅子搬过去,让他坐着门外边,然后说:“我不是嫌弃你,我女儿尽管现在倒霉了,但是还有工作,如果能调回来,你让我们怎么感谢都行。将来能够养活我,也能养活她自己,但是你还在农村,也可能只是勉强养活你。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张诚鼎很累,很想坐下来,但是依然站着,话语更坚定:“以后的日子。就靠我们自己双手创造。我不相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是强体力劳动,我也没有富裕家庭的支撑。但是,我读书多,动手能力很强。我相信,不管晨晨有没有工作,我能养活她。我们不就是缺钱吗?想办法搞钱就是……”
“我们,我们能在一起过日子吗?”董晨晨泪眼汪汪望着这个男人,真心被他感动了。一直喊他鼎哥,在自己心目中,就是最中意的人。一直觉得他太聪明了,太睿智了。看见他那两颗小虎牙,就心里觉得甜甜的,就是那一双眯缝的小眼睛,也充满了睿智。她渴望能够走进他的心里,可是过去都只是说说笑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就找理由走开了。只有他妹妹在的时候,他才参与她们的谈论,而且说起来,谈笑风生。
现在,自己都这个样子了,所有的难题,都是他解决的,更没有想到,他还能接纳自己,这是安慰自己的吧?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愿意和你走到一起,想尽办法,把你调回来。”看出她还有些怀疑,干脆交底,“和我一起到广溪的,是我的老同学,他帮了大忙,还愿意继续帮忙。他父亲是副主任,专门管工厂的,要接受一个人,不是大问题。我们也在广溪说好了,只要你愿意举报,他们就有理由保护你,把你调回来。”
晨晨母亲这才相信,不是糊弄她们的,只是觉得,为这种事情抛头露面,那是多难为情的事情啦。张诚鼎告诉她们,一般这种事情,就是打官司,受害者也可以不出面的,只要拿出那张医院的证明,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妈,把证明给他,我要回来,我要检举,我要——”
看到女儿那么坚决的态度,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但是默默的望着小伙子,什么意思大家全明白了。母亲拿出了三张纸,两张医院的检查报告,还有一个就是手术过后的结论报告。
张诚鼎把那一张复印证明留在广溪,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同意,还有些惴惴不安,现在把齐全的材料拿到手了,也方便老同学去找他的父亲。这边,还要继续给母女两个吃定心丸。
“虽然,我只是一个下放的知青,但是我也想清楚了,如果我们的知识不能转变成技能,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那我12年的书就白读了,看那么多书都白看了。现在我们缺的不是工作。即使现在有工作的人,一个月也不过三四十块钱的工资收入。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多赚钱。在农村,也是有办法赚钱的,不过就是我们都要吃苦。”
晨晨母亲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们在城里不吃苦吗?我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累死累活糊纸盒子,每个月也只能赚十来块钱,你在农村怎么赚钱?”
张诚鼎这才交底:说他在生产队里干活,尽管不是全劳动力,但是年终分的粮食一个人吃不完,分的现金还能贴补家里。还有别的赚钱渠道。他就说这次带回来的干货,母亲拿去卖,就卖了十几块钱,也就一个马桶包的蘑菇和笋干。而农村的山里,像这样的东西多的很。如果有资金,还可以向农民收购。不用说别的,马上就是梅雨季节了。下雨之后。满山遍野的蘑菇,还有地皮菜,还有野菜,晒干了,拿到城里都能换成钱。
连他妹妹都觉得奇怪,居然如此,怎么农民都没有富起来?
当哥哥的就说,因为运动中控制得紧,农民没有销售渠道,也没有经商的头脑。包括他们插队落户的青年,只想着怎么进城,也没想到改善自己生活。当然要回城也不容易,怎样把这些东西带到城里来?还要想办法,也不容易卖掉。他母亲就是到职工家属区陈卖掉的。
董晨晨的母亲就说,她没有事情做,也可以卖的。只要他们准备好了,她可以到乡里去拿。而且还问他,他们那里有没有池塘,有没有鱼虾?
“当然有,过年的时候,哥哥都给我们带回来的。”张诚盈说,“要不然,那里怎么叫夏桥呢?有河才有桥啊。”
晨晨妈就说,她是从农村进入城市的,知道换钱的东西很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虾,小鱼小虾晒干了以后,拿到城里来就是好东西。另外,冬天的腌菜,现在也不是吃的时候了,但是煮一下晒干了,做成梅干菜,城里人稀罕的很……
张诚鼎想起来了,难怪,他回来之前,很多农家都问他们要不要咸菜,就因为天热不能存放,要腐烂了,要过来如法炮制,完全可以作为商品的。
说到鱼虾,他马上就有理由了:“晨晨在城里可以调养一个月,但是需要加强营养,这里生活水平也很高,阿姨的收入也有限,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她的供应还拿不回来,干脆就跟我们到乡里去。别的不说,鱼虾是少不了的,还有黄鳝、泥鳅,这些都是高蛋白,还能买到鸭子,都是很好的营养品。我们因为要参加劳动,没有时间弄。阿姨是个能干人,一看就知道能吃苦,每天弄一些加餐,就能够给晨晨加强营养了。”
她们母女两个正在发愁呢,听说有这样的好处,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跟着点头。四个人一起讨论,如何利用农村的资源赚钱。
本来,兄妹两个准备赶紧回农村的,但是既然要一起去,董晨晨不能忙着赶路,还需要在家里躺几天,也想趁这个机会找一找老同学,把调动的事情落实下来。床上的女孩子绽开了笑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兄妹两个回到家里,已经深夜两点多钟了。
夏永山他们走的那天下午,夏云海回来了。家里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而且整个变了样。大件没有动,只是装饰和细节不翼而飞:桌布没有了,花瓶没有了,真皮沙发像是被刀划过了一样,裂着一个大口子,墙上的油画也不见踪影,连窗帘的流苏也被撕掉了……幸好还干净整洁,被抄家的现状得到掩饰。
就是运动的早期,也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不是针对自己,那就是针对妻子了。女儿到南都去了,这是早就安排的,妻子是去上班了吗?拨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根本就不通,是电话被摘出了,那情况就有点不妙,左邻右舍都是独门独院,还是少打听为好。
就因为不知去向,所以前所未有的寂寞,哪怕当初进城,但有妻子儿子在乡下,也没有这样空虚过,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洞中方7日,世上已千年。
只有自己烧水洗澡,然后自己做晚饭。好歹有鸡蛋面条大米,还有几瓶咸菜,对付的吃几餐是可以的,炒菜他可不行,稀饭咸菜也还舒服,刷锅洗碗之后,躺到床上,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电话响了,床头有子母机,刚刚抓在手里,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咆哮:“死到哪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从早上打到下午,连个鬼影子气都没有,亏你还是个男子汉,爸爸妈妈的事情你都不管,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现在你逍遥自在了是不是……”
这是女儿啊,就是被外公外婆惯坏了,跟她外婆学的,只会乱发脾气,一点教养都没有,既不像爹,也不像妈,这个丫头,以后到社会上不吃亏才怪……
好在,她还关心自己父母,当父亲的也听不下去了,低吼了一声:“够了,夏永兰,你都说些什么?”
电话那边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似乎能够把耳膜戳穿,那一声爸爸的喊声之后,就是哇哇的哭声。
当父亲的这才沉声问她,发生什么事?
那边又咯咯的笑起来了:“爸,你回来了?哎呀,谢天谢地,嘿嘿,我还以为是哥哥。”
“你哥哥回来了?”
“他早就回来了。”
夏副主任出乎意外:“他回来干什么?”
女儿在那边欢天喜地:“了不得了,人家被推荐上大学了,是工农兵学员了,说是回来复习功课。但是他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哪里闲逛。也不要我回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在家里大闹天空,自由自在了……”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你妈妈呢?”副主任呵斥道。
第一时间更新《流年如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