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我家人多,你说出来,我们帮帮忙。”
晨晨母亲四周看了看,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女儿的同学,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轻轻地告诉她,不是不回信,女儿也离开那里了,跟着就招工了,然后,然后就进工厂了。
“进工厂了?是广溪纺织厂吗?”见朋友点点头,张诚盈心中一沉,跟着就问,是不是大队长给她的招工表?
董董晨晨一边哭着一边点头。张诚盈马上觉得不好了,问:“你知道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跑?就因为,就因为那个领导,他,不安好心。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着了他的道?”
董晨晨哇的一下,哭出声音来了。她母亲看了看四周,伸出巴掌,赶紧把她的嘴捂住,慌慌张张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家里说吧。
张诚盈已经猜出了大致情况,老同学顶了自己的包,现在情况一定不妙,要证实自己的猜想,于是就跟她们一起到了晨晨家。
过去来过,太了解这一家人的情况了,比自己家里更加贫困。因为同学的父亲过世,除了留下一间破屋子,家具都是残缺不全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她,也没有正式工作,就靠糊盒子过日子。盒子是形形色色的,有的是火柴盒,有的是药品盒子,从早忙到晚,一个月勉勉强强够吃饭的,所以当女儿下放的时候,母亲还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可以少买一个人的口粮了,以后多赚一点钱,给女儿将来办嫁妆。
因为隔得远,女儿还是春节回家来的,写信都不多,因为一张邮票钱都可以买一斤米。两个多月前才来信,告诉母亲招工,到广溪纺织厂上班。有了正式工作,女儿可以嫁个好人家,母亲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好,虽然很累,但是比在农村吃苦要强得多。还托人写信过去,说工厂里放假,回家来看看。
女儿就说,工作很累,在纺纱车间,一个人要看好多台的机器,每天脚都站肿了,等学徒期满,拿到正式工资,就回家看妈妈。
可是没有多久,写信来说,整天很想睡觉,也吃不下饭,越来越觉得累,还成天想吐。女儿生病了吗?母女两个相依为命,正说放下手中的活,去看看她,结果女儿回家来了,说是在车间晕倒了,现在全身没力,不能上班,所以请假一个礼拜,回来养养身体。
看到女儿面黄肌瘦的样子,母亲赶紧带她到医院来检查。检查之后,医生的话像是晴天霹雳:“你女儿怀孕了——”
怎么回事?那个地方又有医生,又有护士,一向软弱的母亲也气不过,还给女儿一个巴掌,问她跟哪个男人乱搞的?
女儿只是哭,问了半天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医生护士把她们赶出去,让她们母女两个到外面说。母亲喋喋不休,问女儿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害她怀孩子了?问了半天,女儿哭哭啼啼说不能说,说了要倒霉的,可能工作都要丢掉。没有办法,然后母亲就去求医生,问能不能够打掉孩子?
医生说打掉可以,未婚先孕,也应该打掉,但是根据医院的规定,打孩子必须要单位证明,单位开个证明再来吧。
“不能回去呀,不能叫单位开证明呀——”董晨晨哭得撕心裂肺的。
母亲只好把女儿拉到一边,也知道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闹到单位上不光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吧?打掉这一条路走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正在压低了声音和女儿商量,遇见了女儿的好朋友,知道这个女孩子聪明伶俐,而且两个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让小张做做工作,说出那个男人是谁,让对方想办法。
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母亲只是倒了一碗糖开水,张诚盈不喝,说应该给孕妇喝。
董晨晨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把事情说出来,她怎么就知道了?既然如此,多个人多个主意,也不想隐瞒了,大声叫喊了:“我不想当孕妇,我不想生孩子,我要回厂上班——”
母亲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举起巴掌又舍不得落下去:“你好意思哭呢,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怪鬼呀!好不容易才上班,学徒期还没有满,工作还没有转正,就怀上孩子了,不去单位开证明,就打不掉孩子,你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单位还能留你吗?”
“一进工厂,单位就宣布了的,学徒期间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还能怀孩子吗?否则就要退回农村去,退回去,我更无路可走——”董晨晨泣不成声。
“那你就去找那个男人想办法,让他负责!”母亲拿出前所未有的狠劲。
女孩子只能哭哭啼啼,还是说不能说不能说。
张诚盈马上明白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那个家伙嘛,那个大队领导是不是?”
董晨晨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跑回来?就因为害怕填那张表,就因为那是一个陷阱,我不能眼睁睁的跳下深渊。”张诚盈拉着闺蜜的手,“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那么狠心,为了满足他的兽欲,就用这个招工夺去了你的清白,是不是?”
母亲目瞪口呆,也哭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盈盈,救救我,帮我想想办法呀。开不到证明就打不了胎,就没办法回工厂,回到农村,我还有活路吗?”
张诚盈也知道,就是去找那个家伙都没用,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因为在那个地方,他的外号就叫王老天,称王称霸,无法无天,知青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里,得罪不起,就是告状,也没有证据,能不能帮闺蜜想个办法?
她拍拍董晨晨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如果我当时回去,告诉你们一声,你可能也不会上当,可是,我怕他找了去,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也没想到,我躲得了,你没能躲掉,我们只有一起想想办法。”
当母亲的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说实在没办法,只有厚着老脸,去找居委会,看他们能不能开证明。
女儿马上摇头,说居委会里没秘密,户口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也未必肯开证明。就是开了证明,左邻右舍街坊们全部知道了,以后还有脸回家吗?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她爸就是个挖土方的,还死了,我们又没什么亲戚朋友,我就是一个糊纸盒的,也没有单位,还能求谁呢?”
张诚盈突然想到自己的难题还没有解决,能不能用这个事助一臂之力呢?就对闺蜜说,自己父亲有单位,不知道能不能请他想想办法?
那母女两个就像见了救星,母亲恨不得给女儿的同学下跪。张诚盈把她扶住,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办得成。董晨晨抱着闺蜜哭,说能不能活下去,就全靠朋友帮忙了。现在关键问题就是有个单位开证明,就能解决燃眉之急。只是担心这办法能不能行得通?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只能试试看了。
张诚盈也喜欢看小说,父亲和哥哥都有文化,家庭的熏陶当然与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想问题也周到些,虽然愿意帮闺蜜的忙,但是不能把自己惹一身骚,所以提出来,把医院的证明给她。
上面记载着自己的奇耻大辱,也不好意思给闺蜜看。
张诚盈说:“没有这个证明,单位凭什么给你开流产介绍信呢?放心吧,父亲的工厂里连职工家属都不认识,谁还认识你呢?只要能开介绍信,那就阿弥陀佛了,何况你又不在我们这里工作,把问题解决不就行了?”
晨晨的母亲这才把医院的检验证明给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保管好了,不要给别人看见。
张诚盈收拾好了告别她们,又宽慰了几声,带着董晨晨怀孕检测报告回到家里。
哥哥也回来了,本来迫不及待想要问接受情况怎么样?却看见他和母亲都在说说笑笑的,说什么呢?说他的老同学干的手工劳动赚钱多了,剥大蒜瓣比绞手套也省事,也不伤眼睛,来钱快,按照家里两三个人的手脚,一天挣两块钱不成问题。
他妈妈高兴得拍大腿,说赶紧赶紧去领大蒜。张诚鼎说他已经问好了,加工厂在什么地方,怎样办手续,要交多少押金?怎么干这种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母亲。还说他今天已经帮助同学干了一阵子,有点辣,也要费力气,要母亲做好思想准备。
“我们不怕苦,总不伤眼睛吧,我今天看眼睛还花了两块多钱,靠绞手套,一个礼拜也赚不到这些钱。”妹妹赶紧上前说,“医生已经说了,起码半个月不能近距离看东西,不能用眼过度,这下可好了,解决大问题了。”
母亲更是举双手赞成,说那怕到火里取两块钱,她也是不怕烫的。
“什么是大问题?你的调动才是大问题。”张诚鼎朝着妹妹翻白眼。
“就是就是,大问题有没有眉目了?”
听妹妹问起这件事,张诚鼎不想马上回答,因为家里的大事情还是父亲做主,干脆等他回家一起说吧。于是就说自己累了一天,下午还当了清洁工,现在要洗澡了,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说。
他进屋洗澡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晚上蚕豆煮稀饭,还是过春节带回来的,这回来,生产队没有分东西。母亲把蚕豆挑出来给儿子,说他今天在外面跑累了。儿子又给小妹妹,说他这回到生产队,又能够分到新蚕豆了。
小妹妹把那几颗蚕豆一口吞到嘴里,然后就说要到同学家里去。
张诚鼎也不愿意小妹妹知道这些事情,看见蹦蹦跳跳的背影出了门,把当天的事情做了汇报,说夏桥公社已经同意接收大妹妹,夏永山帮了好大的忙。
“是夏副主任的儿子吧?”张翼点点头,说不像他父亲,有那么大的架子。如果这事办成了,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当母亲的就说,等剥大蒜瓣赚了钱,买点礼品送去。张诚鼎说他们家什么也不缺,今天带着他去找五七办主任,拿的都是奶粉、麦乳精,大筒子,一看就很高档。
“看看,给我们家办事,还要别人家拿东西,都怪我们太穷了。”母亲感叹着。
父亲说:“怪我们当爹妈都没用,儿女长大了,只有靠你们自己争气,混出个人样子出来。”
大女儿嘟起嘴:“从一个乡下混到另一个乡下,都那么艰难,能混进城里,都恐怕是下辈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指望?”
张诚鼎有点不耐烦了:“不正在给你跑吗,明天就要到夏桥去了,在公社拿到证明,还要去大队、生产队,一天都跑不回来,回来了以后,还要到广溪去,找你那个生产队大队长,麻烦得很,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母亲声叹气的,担心那边不放人怎么办?
张诚盈掏出了一张纸放到桌子上,对父母和哥哥说:“你们看,这个东西是不是有用?能不能帮到忙?帮我脱离那个火坑。”
当父亲的拿起一看,马上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拿一张怀孕证明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化名到哪个地方去做检查的?”
张诚盈马上喊冤枉:“哪里有?妈可以作证明,哥哥也可以给担保,上面明明写着董晨晨,就是经常到我们家来的那个女同学,我当天就跑回来了,她当天就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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