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罗主任开始的表态,公社主任说:“既然我们要树立榜样,养着她吧。”
“不,我收回我的意见。”罗主任突然说,“既然她的手臂治疗不好,留在农村,就是贫下中农的负担,被她救下的那一家,更有沉重的压力。再加上那么敏感的身世,不如你们打个报告,做一个好的鉴定,我再找有关的领导审批,送回城市,对她本人来说,可能更有实际的好处。”
她说得很理智,语气很沉重,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人,副主任长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老白亲自手术都治不好?他可是绿云市外科一把刀啊。”文教卫主任是最了解白羽凡实力的。
公室主任就说,把朱医生喊来问问。
朱医生拿过片子来给大家看,都说看不懂,他只有拿一支手电筒,从后面照着,给大家解释,有的骨头已经成渣子了,神仙也救不了。能够不发烧、不感染,关节复位,伤口愈合,就是最好的治疗了,也只有白医生能够做。
“他还真有点儿本事,我父亲的腰伤,都是被他治好的。”夏云霞补充说:“这个姓白的也是,那么好的医术,好好的外科主任不当,要干什么龌龊事……”
“不要扯远了——”罗主任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文教卫主任看得出,这个女领导年轻的时候一定漂亮,可是怎么眼神儿飘浮起呢?这时候是不是好讲话?于是斗胆上言:“罗主任,现在,外科病人很多,卫生院人手有限,老白手术以后,能不能留下来,暂时……”
朱医生趁热打铁,连连叫苦:“是啊,我在这里根本忙不过来,很多病人等待救治,城里的医生也下乡了,社员们看病难是个大问题,我们急诊病人都解决不了,更缺乏像白羽凡的样的专家,能把他留在我们医院吗?”
马上就有人附和:说庄稼又没有伤筋动骨的,让医生下地,那是高射炮打蚊子——不对路,国家把他们培养出来,他们就应该用学到的技术服务人民,是不是改造成功,就看他们治好了多少病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罗主任向上面反映。她很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这不是她分管的范围,也不会找有关领导的,公社是一级组织,你们决定,只要没有人追究,就让他在这里先干着吧……
夏云霞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诉侄儿,她的努力和手段,在这个时候一点也没透露,为了显示能耐与在公社的地位,只是说,看在她面子上,大家都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夏永山。
什么名额?这年头,文件太多,大多关于上面来的指示,他开始不在乎,一看名字,蠢蠢欲动了,连忙扯开一看,一下站起来,一目十行把文件看完,然后手舞足蹈:“姑妈,你是说,这名额给我了吗?”
“我不就说,你迟早都要跳出农门的,这几乎给你量身定做,看到没有,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姑妈为了你,可是不遗余力呀!”
这一句话,显示了这个名额来之不易。他情不自禁,举着文件蹦起来了:“我可以上大学了——”
他的欢呼声惊动了小表妹凤阳,推门进去张望,问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夏永山就把那张纸递给表妹看。她默默扔回去,扁扁嘴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我妈的面子,把名额让给你了。走的后门,又不是你自己考中的。”
“你以为我考不起吗?”
“就你那水平,估计也就一般二般的大学,反正也上不了省重点。”
“你呢,怎么解算数应用题解不出来了,还问我呢?”
“我问你,你不也解不出来吗,还要我去问真真姐,将来能够上重点的也是她了,你就靠边站吧。”
表兄妹吵了一阵子,姑妈打发女儿到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他们这里的事情还没聊完,门关起来,这才进一步地劝自己侄儿,说:“你看文件规定,工农兵学员,首先要单位推荐,获得考试资格,参加省区统考,排列分数,通过政审,院校选择,组织决定,服从安排。你背上了童真真的包袱,还能跨进大学的门吗?还能安安稳稳地毕业吗?还能在学校里进步?将来出来升官吗?”
夏永山捡起地下的文件,掸掸灰,鄙夷地说:“姑妈,你还是革委会的领导成员,不说为人民服务,怎么还想着升官了,是不是还想着发财呀?”
姑妈一头黑线,拍了侄儿一巴掌:然后说了一大堆道理,让他认清形势,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为儿女情长考虑,?你要走出去的,要走出山乡,走出县城,甚至走出绿云市。建设社会主义,需要你们的科学知识文化,你在农村种田,干死了都不如贫下中农中。所以你要到大学里学习,所以必须要有更高的科学技术知识,将来去报销祖国,去为人民服务。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家庭出生背上包袱,阻碍你在革命化的道路上前进的步伐……”
如果说,没有这一纸文件,没有即将上大学的特大喜讯,他还有些徘徊心不定,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一条是走出农村,走出市区,说不定还能走向京城。另一条是弯弯拐拐崎岖坎坷,不知道何时才能翻越崇山峻岭……虽然当初他是代表,娟娟表示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接受了听下中农再教育,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太单调了,现在能够走出去,而且上大学,她满心欢喜。
云霞又加了一把火:“更何况,你也说了,她现在手受了伤,还是右胳膊,哪怕请了最好的医生来,能保证恢复到过去一样吗?”
夏永山摇摇头,把事情说了,就是在最好的医院最好的治疗,都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模样,最好的结果也是不能出重力,不能伸直,也不能弯曲……
“那就是个残废了,既是你的绊脚石,还是你生活上的拖累,还能指望她对你事业有辅助吗?”
他喘了一口气,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电灯,想到城市他家里富丽堂皇的装潢,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说:“姑妈,你不用说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也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我们只是同学。但是,她现在受了伤,我们是同班同学,我是学生会的干部,又下放在一起,不说谈不谈恋爱的事,总希望能给她一个好的出路吧……”
夏云霞马上拍着胸脯打包票:“你说的,我知道,就她这种情况,残废了,还能在农村参加劳动吗?不能成为贫下中农的负担,再给被救那一家压力。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领导班子开会也做了决定,能够让她回城,就是最大的照顾了。不过,树立她为先进典型就黄了。”
他吁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树立先进典型,大不了有些虚名,反而要留在山乡,还不如回城去,总有她适合的工作,自己进城读书,也方便照顾,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看出夏永山的心思,姑妈警告他:“你不能守在她跟前,为了避嫌,也为了你上学做准备。你没仔细看吧,这一届可是要考试的。你本来的学习成绩也不拔尖,还是要复习复习。我们今天晚上可是突击开会,‘1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那些人缺乏竞争力,你可是正牌高中毕业生。把你爷爷安顿好了,把家里的菜地种了,给当地留个好印象,然后你准备回城去准备上大学。”
姑妈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但是他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连连的点头,一会儿说行,一会说好,一会儿说不错,还有就是说一切照办。因为这个时候,他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舞,想到最多的,就是他可以进城了,童真真也可以进城,在城市里联系方便我得很,也不再受谁的约束了。因为父亲进学习班,已经管不住他,就是进了大学,老师也管不了那么多吧?他了解过前两届工农兵学员,有结过婚的,有生过孩子的,有谈恋爱的,谁还管谁呀。
尽管,他没有谈恋爱,但是一颗心,都放在童真真身上。他喜欢这个姑娘,就像他的父亲喜欢他的继母一样。从感情上,他同情母亲,母亲离家的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初中就进城了,跟继母也不亲近,但是他看得出来,父亲和继母关系那么融洽,他们无话不谈,他们亲密无间,母亲也很漂亮,也很能干,只是脾气有些不太好,关键在于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
从情感上,他倾向于同情母亲,但是从理智上,他还是羡慕父亲和继母之间的感情。继母对自己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关系淡淡的,很会享受生活,那个家庭,装修越来越高档,吃的也很精致,甚至家里断不了鲜花,变着法子改善生活,因为她能够烧出一桌好菜,让父亲很满意,而且对父亲那么关怀体贴,不能不说,继母是个贤妻良母,只是成分高了一点。那也不是她的错误啊?只要她把父亲照顾好就不错了。
当然啊,父亲从生活上来说,肯定不是那么艰苦朴素了,出差的时候,还经常带着继母去游山玩水。甚至,出国的时候,都还带着继母呢,看见他们回来那么高兴,还带了各地的一些小特产,一些高档的生活用品,他也是享受中的一分子,有什么不好呢?那就是修正主义吗?人活在世上,不应该生活越来越好吗?夫妻相处,不应该是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才好吗?如果说,自己和谁有共同语言,那当然是童真真。
现在不说这些,读大学最少三年,现在的形势就像万花筒,说不定,如果恢复高考,她一定会脱颖而出。他总是自责,真真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应该对她负责任,现在可以保持距离,也没办法在一起亲密,也没办法在一起劳作,但是进城以后,一切都有机会的。
因此,夏永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舞,这种欢喜雀跃,一方面是自己命运的改变,另一方面,也因为因祸得福?这对她而言,就是如此。对自己来说,也也没有什么坏处,就是她手受了伤,又怎么样呢?国家领袖不也有那样,好像也没影响他搞革命工作耶。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姑妈说,现在手术应该结束了,要到前面去看看。
云霞勃然大怒,伸出指头,戳着他脑门:“你是猪头脑子啊?!我给你说了半天,你怎么四季豆不进油盐?不是叫你跟她疏远吗?在这关键时刻,你更是要和她保持距离,不要给人家留下话把子。听我的没错,不要去了,现在清清爽爽的,到你表妹的房间睡觉,我叫她过来跟我睡,明天早上,你就回乡去,把那些事情处理好。然后,你借这个机会,就可以进城去,探视一下你父亲,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在学习班里,生活一定很苦,在乡里弄些鸡鸭回去,让你继母烧烧,给你父亲送菜送饭,让他不要把身体弄垮了。”、
云霞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连连点头,马上表明态度:“就因为我要与她保持距离,所以更应该把当前的事做好,我要对这件事情负责任……”
“放屁!你对这件事负什么责任?她又不是为了救你,又不是你打的她?关你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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