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不淋雨,只有一个办法——给车斗盖棚子。”张诚鼎动手能力特别强,说四周绑几根树棒,撑高一点,雨布罩上面,等于在车上搭个棚子。
大家都认为这主意不错,也只有这是唯一的办法。孙会计马上就要走,夏永山把地上的鸡提起来,塞到沈会计的手上,说用不着,她马上要去住院了,赶紧带回去吧。他这才说了一声行,提起鸡往家里赶。
生产队长找来木匠,干脆捆了个架子,然后再把雨布盖上去。
好不容易疼痛缓解一点,打针吃药包扎,不都做过了吗?干嘛现在又要冒雨出去,一想到手扶拖拉机的颠簸,童真真就吸着牙花子不愿动。冯友珍把童真真扶起来,穿上鞋子,夏永山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真真,坚强性,勇敢点,我们马上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拖拉机已经盖上棚子,冯友珍先翻进去,张诚鼎撑着伞,夏永山把童珍珍像是送炮弹一样,塞进车厢里,放在冯友珍怀里,萧明和夏永山再钻进去,四个人盘腿坐在车斗,挤得满满当当。
孙会计穿着雨衣坐前面,启动了拖拉机,尽量缓慢地出了村口,但是一路,还是颠簸得不行。童真真双目紧闭,又开始呻吟。冯友珍把童真真抱在怀里,再三叮嘱开车慢一点慢一点。
没有电闪雷鸣了,但大雨如注,砰砰砰打在雨布上,风撕扯着篷布,手扶拖拉机就像风浪中的小船。萧明拼命拉住,才没有被卷走。但是还是抖动不行,冯友珍大叫起来,说抱不住了,背上好疼。夏永山坐到身边去,搂住童真真另一半边身子,尽量稳住,想去护住怀中的女子安全。思绪就像跑马一样,想起在学校的点点滴滴。有多少次梦想,自己能够怀抱童真真,护她一生,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这种鬼天气,在这个简陋的手扶拖拉机车厢里,感受到的只有女孩痛苦的声音,一起浸泡在苦涩与痛苦的泪水中。
忘不了,他初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高二的学生,他在高三担任学生会主席,高二增补进来的学习委员就是童真真。个子小小的,没有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是很秀气,在他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年心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但是随着逐渐的了解,听说,她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重点班,担任学习委员,然后又推荐到学生会担任学习部长的,产生了由衷的仰慕。
因为自己的家庭教育和生活环境,成绩在班上并不是出类拔萃的。但是,是她母亲的学生,真真母亲是学校的语文老师,他非常喜欢听这个老师的讲课。
在学生会里,常常举办一些活动,更发现这个姑娘看起来很文静,秀秀气气的,不动声色的,但是有一股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幽默的语言,让大家开怀大笑,他也觉得,跟这样的女孩子相处,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一场意外,制造了他们之间的绯闻,密切了两人之间的接触。
高考体检结束,童真真一切健康,和闺蜜一起到她家喝了点茶,再出来。到巷子口看见有卖烧饼的,买两只,带回去与母亲分享,用手绢包了。麦面的焦香刺激味觉,她取出一只,周围看看,没人,悄悄啃一口,闭着嘴慢慢咀嚼,还是被人发觉了。
“吃独食啊?”
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话音,童真真猛回头,是夏永山,窘得手脚无措,匆忙递出去一块给他吃。
“错了。”夏永山笑着说。
哎呀!童真真一看,伸给夏永山的是自己咬了一口的,上面有淡淡的齿印,腮帮子发热了。打开手巾包,把准备留给母亲的烧饼递给他,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夏永山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啃,说体检的时候,医生夸他身体健康,可以参加空军了。那些人就要他请客。自己又没真当空军,请什么客?
自从他休学后又复学,两人见面只是淡淡点头,还没机会讲话。童真真微微笑道:“真想当飞行员?”
夏永山说:“想参军我还回校高考干嘛?不过,原来想考军校,现在看来,考航空学院是否是更好的选择?你呢?”
童真真觉得,一男一女在路上并肩啃烧饼,有点失格。于是落后一步,收起自己刚刚啃了一口的烧饼,手绢包了,捏在手里。
夏永山三口两口已经吃完了烧饼,两人同一个方向回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到一起了,哪舍得分开?甩下了追赶他的男生,一直等着这个心仪的女生。
少男少女在春风绿柳下漫步,不是恋人也是情人,即使后退半步,童真真也觉得太不合适。让他先走一步,他问为什么?她说担心人家误会。他又问人家误会什么?童真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他问:“你不珍惜这难得的相处吗?”
她说:“我们在班上不是天天相处吗?”
“那不一样。”夏永山说,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要告诉她十分机密的事。
“什么事?”童真真见他说得严肃,侧身问。
路上人来人往的。他没回答。
什么事有如此重要,凭什么要对我一个人说呢?童真真不好意思问出口,正何去何从,犹豫不决。夏永山轻声问她带钱没有?
童真真以为他要借钱,问他要多少。夏永山嘴往莲湖里呶了一下,说去划船。
天色已近黄昏,没有下雨,似乎还有了亮色,但路灯有的已经亮起了昏黄的微光。童真真吃惊不小,两人仅仅是在学生会里很谈得拢,所以走得近,但那也只是学生会的上下级关系。在童真真的心目中,他特别有头脑,特别懂时政,特别冷静,特别会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在心里,他似乎是自己的长兄。
去年高考前,他查出有所谓的肺病,休学前与要她告别。当时,他也以为自己真有病,担心传染给对方,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存心与她保持距离。坐在桌子另一头,寥寥几句就有人来,他说有事就走了。童真真已经知道他体检出问题,不能参加高考,想安慰他几句都没捞到机会。
刚刚放假,两人在家门口的小巷子相遇,他递给她一本《高中数学习题解》。教工子女,怎么会缺教辅呢?她抬头还没发问,就听他轻声说里面有信,然后就往前走了。这才知道,他是特意等候她的。
难道是情书吗?她又是惶恐又是羞涩,更多的是意外,像拿着刚出窑的砖头,烫手又沉重。返身回家,母亲在屋子,八平方米的楼梯裆像蒸笼。母亲在电扇下看书,她只有跑到学校空的教室里,缩进最角落处,装模作样打开书,在抽屉里抽出信纸,又摊在书里,才看清一个个仿佛跳动的字。
字迹刚劲端正如其人,很快让她镇定下来,原来是很一般的通风报信:“奉父命回去调养身子并干农活。盼明年一同高考。”
没称呼没署名,难道是自作多情了?她依然心跳加速,只是,既然患了肺病,需要好好调养休息,怎么还要回乡劳动?
以后就没联系了,一封信也没写来过,童真真有些落寂。直到分别一年后,他来到她们班,两人已经疏远很多,见面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功课又紧张,难道他今天要说说心里话?嘿,这是浪漫的时候吗?我应该与他一起浪漫吗?在不合适的时间干不合适的事,太,太出格了。
童真真不便说其它的,担心伤了他的自尊,只是惊讶地后退一步说:马上要高考了,这个时候,这就是最重大的事了。
夏永山板着脸说:“你还想着高考?十之八九,高考要泡汤了。”
国际玩笑!绝对不可能!这是关系着全国多少万高中毕业生的大事,谁能轻易取消?这也是童真真最关心的事,所以,赶紧上前一步,问他为什么?
夏永山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不仅事关你我,而且事关家国。“”
什么事这么严重?童真真顾不得路人的侧目,凑近身去问他。
夏永山一贯开朗的面孔显得十分严肃:“”机密。只能在没人处说。”
十二年修行,等着冲刺,谁要取消高考?事关前途与命运的大事,学校没一点动静,他知道什么内幕?还有家,还有国?听说,夏永山父亲是副市长。大概知道什么内部消息?童真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到船坞。
天色越发朦胧,但,有周围的万家灯火照明,依稀能看见对方的面容。夏永山默默地划着船,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童真真提心吊胆,生怕岸上有熟人看见,又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揪着衣襟,有初次相亲似的局促。
船到湖心,岸上人已经看不清眉眼了。一轮弯月却冲破云层,照着这两个年轻人,湖中心只有这一条船,清风明月,俊男秀女,好美的画面。两人却显示出与美景不相称的严肃。
夏永山才开口:“的老战友从北京来,悄悄说了中央的动态,被我无意中听见了,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跟着就说了一些他了解的内幕。还再三提醒,千万不要把这些事情透露出去,说:我是革命后代,说错了关系不大。而你,背着反派军官子女的黑锅,一定要少说话。”
童真真惊骇地扬起眉毛,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庭情况?
夏永山告诉她,不是情况,而应该说是问题才对。那年,学生会要增补学习委员时,他提议,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当选才有威信,老师就推荐,童真真是中考状元,她最有资格。
为这,团委领导专门把夏永山叫到办公室,翻出童真真母亲苏瑾瑜老师的履历,说成分不好,不应该进入学生会。夏永山马上就反对,说父母的历史,不应该子女负责。童真真母亲都能当人民教师,她本人品学兼优,为什么不能当学习部长?
于是,他力排非议,主持正义,让童真真当上了学习部长。内幕他可从来没说过,现在简单地对她说了下,补充道:“不是表动,只是申明,他坚持全校第一成绩的人,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学习部长……”
不因夏永山让自己当上学生会的干部,而在于这种理解、信任与从来不歧视。童真真心头热热的,真想拉住他的手说谢谢,但自小的教养让她稳住,仰头朝着朦胧的月光,轻声说:“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考重点大学……也只是一厢情愿,家庭成分不好,再好的成绩,有什么用?”
月色朦胧,对方清秀的轮廓特别迷人,他充满同情地说:“在昌明时期,政策还是重在表现的。但是……如果情况特殊,那就难说了……”
“我,我……我更担心母亲……她……”
听她的语音带着哭腔,夏永山有几分心疼,急忙安慰道:“但愿没事,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君子固其本,你……千万得保重自己……”
原来,今天他是特意留在后面,找机会给她通报情况的,他的关心与爱护更使人感动,童真真噙了半天的泪水涌了出来,轻轻地说谢谢。
月光下,她玉色的脸颊有晶莹的亮珠,夏永山真想为她抚去泪花,可是不敢动手,担心唐突了一直心仪的女生,又觉得这太不是时候,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悲观,无论如何,我们是同学,曾经一起搞过学生工作,也算同僚吧,我把家里电话号码给你,281166,有什么事,找我。”
童真真也害怕有什么不测,有他的承诺,似乎有了依靠,可是,家里哪有电话呀?他又不是不知道……
夏永山哪能不知道?要她到办公室打电话:“只要说打到我家,没人阻拦,我继母……生活上苛刻点,别的也还好。”
童真真沉默了,推说母亲等她回家,夏永山也不再说什么,划船到船坞,上岸来,童真真叫他先走。见他没影子了,自己把烧饼吃完,这才匆匆回家。
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岸上有同学分别注意到他们,风波由此而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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