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探病
安然环顾一圈,这处院子是县里主簿办公的地方,院子不大,当中一间正房,右手是书办签押的厢房,她的目光落在正房紧闭的门上。
“陈恪?”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小院内,却久无人应答,只有头顶的枯枝轻摇慢晃。
竟是又起风了!
安然盯着枯枝上凸出来的一点干瘪黄绿看了半晌,看得眉间的那股郁色渐渐升起又化开,这才上前推门。
门未上栓,室内一片昏暗,却能清楚地看到桌案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案卷图册,周围的地上更是散落着七八个蘸满墨汁的纸团,安然目光停了停,看向一旁的圈椅,那上面搭着一件鸦青色长袍,似乎宣告着主人并未远去。
屋里却没有人影。
她抬脚跨门入内,正要捡起地上的纸团,余光却瞥见右手窗台下的榻上卧着一人,颀长的身躯占满了整张榻,不留一寸空余,窗外春风习习,他的身上却盖着厚厚的被褥,只露了一张脸在外。
安然匆匆扫过一眼,忙又转开眼去,盘旋在眉间的那点凝重也彻底散去。
这世间,能叫她真正放心的人屈指可数,陈恪如今勉强算得上一个,幸好,他还在,幸好,他不曾辜负。
她放轻脚步急转出门,手刚触上门框,却又骤然停住。
习武之人向来警觉,换做是她,别说进屋,一进院子她便能察觉,床上的人却始终不曾动弹,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随即快步走到榻前。
榻上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俊美无双的脸上此时潮红一片,嘴唇干裂发白,不见半点儿血色,安然眉头一皱,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果然烫得吓人,竟是起了热症!她突然想起那个护卫说的话,眉头不禁锁得更紧。
那人说,他早上便喊冷,莫非那时便已起了热?这病来的如此急,是夜里受了寒?为何没人在他身边看顾?那个护卫又去了哪儿?
她正胡乱想着,忽地对上一双凤眸,只见手下的人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见她看过来,眼里顿时盈满了笑。
“安安可是来看我的?”
他的声音干哑粗粝,没了往日的清亮柔和,却多了几分慵懒与磁性,落入安然耳中,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有些痒。
安然陡然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陈恪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抬起又落下,脸上的笑容不减,眼里的光却盛起,“我等了你一整日,你总算来了。”
他的眼角微微弯起,直直注视着她,往日的冷静与凌厉此刻全部化成了温柔与甜蜜,将她紧紧包裹其中,裹得密不透风却又无端地叫人踏实,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更是在蛊惑着她,引诱着她,叫她忘记一切,同他一起沉沦。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言语亲昵,更不是第一次直白热烈地注视着自己,安然却无端地生出几分慌乱,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我来是想问你,老金可有消息了?”她道。
陈恪看着她,眼里的光渐渐落下,脸上的潮红也似乎散了几分,“若没有意外,明日便该到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掀开被子起身,身上的热气骤然散去,仿佛置身冬日的寒冰之中,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口中却是不停,
“我也正好有事找你,临海不同天台,一来它是府治所在,兵力防守自然不是小小天台县城可比;再者,因临海滨江,为防洪抗汛需要,临海也是江南少数依旧完好保留城墙的城池之一,若想要拿下,只怕不易。”
说着话,他已起身走到了桌边,从一堆书册中翻出两尺见方的纸来,又将周围的书册挪开,将那张纸平铺在桌面上。
安然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待看清纸上的东西,顿时眼前一亮。
陈恪轻咳几声,压下喉咙间的干痒,伸手点着图纸一处道,
“这是临海城地形图,此城共有七座城门,西北乃是朝天门,此门建在龙顾山山脊之上,山高崖峭素无人烟,自建成起便是险峻之地;东面是崇和门,外通护城河,河上建有吊头桥,若有来敌,吊头桥升起,万事皆休;西面乃是括苍门,紧邻灵江,江面宽广水深且急,易守难攻;南面则共有四座城门,靖越,兴善,镇宁,兴泰,城门外依灵江,内靠小固山及巾子山,且互为守望之势。”
安然顺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依次扫过几座城门,又从周围的座座山头上掠过,见这图绘得虽粗旷了些,却十分详尽,各处山头皆标了山名险恶,河流汇分去向也都清晰可见,就连城外的驿站酒铺也不曾拉下。
她正愁不能提前了解临海城地势布局,没想到,转眼就有了舆图,正要开口问他从何处得来这图,视线落在那一个个如蝇头般的小字上,顿时一滞。
图上的笔迹不光眼熟,甚至还有些与她的字有几分相似。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县志游记,顿时明了。
原来,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一夜,竟是为了这张图。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却明显带着压抑的咳嗽声,安然却又些不忍再看下去,正要开口告辞,就听陈恪接着道,
“陈贵先前传来消息,说是已到了严州与绍兴交界之处,若是一路急行军,快则四五日,慢则七八日便能到,再加上元能招来的僧人以及城中的流民百姓,粗粗算下来也有两三万人,这三两万人去打宁海仙居倒是绰绰有余,若要打临海城,只怕是难,除非,”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安然。
他虽没继续说下去,安然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不可。”
当年黄天海占据越地与□□争天下,兵败后便一路溃逃至临海城,之后更是借着地形和城墙的优势令朝廷大军久攻不下,后来,还是□□下令,借灵江水倒灌,水淹临海城,这才最终活捉了黄天海,彻底平了越地。
水淹之法虽简单有效,却太过阴损,毕竟一旦洪水入城,死的最多的依旧是无辜百姓。她虽不惧双手染血,却不愿拿无辜百姓的血来为自己铺路。
陈恪见她果然不赞同,长叹口气,接着开口道,“这法子若是不行,那只能硬拚。”
他看向桌上的舆图,“当年朝廷接着兵多将广,主攻兴善镇宁两座城门,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那就只能”
话音未落,忽听院外响起一声惊呼,“公子!”
长岁跑遍了整个天台城,也没能找到一家开门的药铺,更不要说坐堂的郎中了。城中先是红气漫天,随后佛女进城,街上谁还敢这时候开门做生意,一个个恨不得别人都忘了他们,免得叫人想起来揪了他们告到佛女跟前。
他在城中逢人便问,还是一个老头见他急得几乎发疯了,这才偷偷指了户人家给他。可等他找到了大夫,这才发现日头也已经偏了西,他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生怕耽误久了误了公子的病情。
可他没想到,临走前还昏睡不醒的公子竟然起了身,看着他倚着桌子,身子摇摇欲坠,他哪里不急。
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上十次也是不够!
他几步穿过院子,一头扎进了屋,正要去扶人上榻,却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安然。
长岁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讨厌这张木头脸。
他去请她时,她连问都不问一声,掉头便走,公子病得都直不起身,她却还拉着公子谈正事,难不成,当真要公子为她搭上一条命她才甘心么?
当真是铁石心肠!
他一把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给陈恪披上,斜了一眼依旧站立不动的人,忍不住开口道,“就算别人不爱惜您的身体,公子您也要爱惜自己才是,不然,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叫老爷夫人怎么办!”
“放肆!”
他这话一出口,陈恪便立刻出声训斥,刚披上身的外袍也被他一把挥开。
他哪里听不出长岁话里的刺,他也明白他们心中所想,所以,他将阴阳怪气的王简支了出去,将患得患失的陈贵留在了严州,可没想到,就连一向最听话懂事的长岁也开始出言不逊!
长岁连忙后退两步,垂首请罪,“属下失言,请公子责罚!”
他嘴上说着请罪,腰板儿却挺得板儿直,显然并不真的觉得自己说错了。
陈恪心中苦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待老金回来后,你便回去吧!”
长岁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错!”
陈恪却没理他,他看着安然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然听得身后的动静,脚步微滞,又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刚走到院外,便见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立在墙边,身上背着药箱,面上似有踌躇之色,见她出来,犹豫一瞬,这才上前躬身施礼,“小人见过佛女。”
安然停住脚步,看着他背上的药箱,冲他微微欠了欠身,“有劳。”
申大夫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话,有些受宠若惊,忙将腰弯得更深,“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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