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公道
可不等心落肚,桐柏山上竟又起了火,火势冲天,竟比前一日还要旺盛,县令大人当即坐不住了,立刻派他们出来打探。
然而,他们一路磨磨蹭蹭,蹭蹭磨磨,谁知,到了山脚却发现空无一人,除了路边上饿死冻死的人,偌大的桐柏山竟一个活人也见不着,就连半山腰上的火似乎也烧得颇为寂寞。
这对他们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道会心情舒畅,腰板儿顿时直了不少,扫了眼被雨淋得模糊成一团的悬赏告示,他远远呸了一口,他娘的,若不是这女人四处杀人,他们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谨慎提心吊胆,老天没将她收了真是瞎了眼!
他转头招呼,“走!去朝阳宫,道源那老道事儿办得不错,咱们去看看,吃了晌饭再回去给大人交差!”
胥吏们自然满口答应,赶了一上午,能坐下歇歇脚,吃上一顿饱饭,哪怕都是素菜斋饭也比没得强!
一行人加快脚步,直奔朝阳宫而去。远远便见山门外立着一个小道士,见他们过来,垂着头躬身施礼,态度颇为恭顺。
道会却竖了眉,“道源呢?”
每回来都是道源亲自来迎,今日竟然就派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那老头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主持在正殿恭候各位官爷大驾。”小道士的声音有些抖,连头也没敢抬,恭敬地答道。
道会鼻子里哼了一声,抬脚跨进了门。
然而,一进了门,左右便立刻冲出十几个人来,不等他们反应,便将他们一齐按倒在地,嘴里也塞上了臭布烂团。
道会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聚集在桐柏山下的流民不但没走,反而还一齐进了朝阳宫,看着四周乌压压的人群以及毁得一团遭的殿堂,他有些发懵,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等看到那几十具流民的尸体时,他再没了侥幸,浑身冷汗瞬间便将衣衫浸透。
造反了,真造反了!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地作什么?”
听有人问话,他循声望去,这一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高高站在台上的那人,年纪十七八,气质清冷,面容俊俏,一双黑而大的眼珠子沉静而冷漠,不是他们日日挂在嘴边骂的佛女又是谁!
“回,回姑娘的话,小,小的是天台道会司的道会汪大春,领我家大人的令,来查看桐柏山流民。”
“朝阳宫停粥一事可与你们有关?”
汪大春一听这话就知道为何那些人看他的目光都像是淬着毒了,他扑通一声以头抢地,高声辩白,“不关小人的事啊,是,是县令大人下的令,小人只是依令行事。”
听他这么说,一旁早已按耐不住的流民立刻叫骂起来,“真的是他们!他们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天杀的,你们还我孩儿的命来!”
“打死他,打死这些狗官!”
愤怒的流民冲上前,有人挥舞着拳头,有人动起了脚,失了孩子的母亲嘴里啊啊地叫唤着,拼劲全力挤开众人,朝着汪大春一头扑了过去,再抬头,嘴里竟然硬生生咬下一口肉来!
“儿啊!娘替你报仇了!报仇了!哈哈哈!”
更多的人涌上前去,转眼间,人群便将道会及那七八个胥吏全部吞没。
元能看了眼下面几近癫狂的流民,转头打量了安然一眼,杂乱的胡子抖了抖,“你就不拦着?”
安然转头看他,神色不变,“因果循环,为何要拦?”
元能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好个因果循环!我这下相信你是真要造反了!”
打死了汪大春及那几个胥吏,流民们尤不解恨,有人将目光投向殿前的一众道士。
“还有他们,他们跟官府是一伙儿的,打死他们!”
“对!不能放了他们!”
安然上前几步,走到台阶前,看着下方神情激动的人群,高声道,“诸位!”
她的声音在闹哄哄中的庭院中并不惹人注意,底下的人甚至都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然而,看着她走上前来,人群顿时便安静了下来,齐齐朝她望去。
“操劳半生,依旧忍饥挨冻,甘心吗?”
人群一愣,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四时不歇,日夜不缀,却依旧没有痛痛快快吃上一顿饱饭的时候,身上也从没有一件完整像样的衣裳,这样的日子,谁能甘心?
再想想这一路走来所受的苦,所遭的罪,他们眼里顿时涌上了泪,有人喃喃出声,“不甘心!”
“失去爹娘,失去孩子,恨吗?”
提到爹娘孩子,人群中更是呜咽一片,断了粮,第一个遭罪的便是老人孩子,大人还能出去找食,老人却只能呆在家里等死,即便有腿脚灵便的跟着一起上路,可大多数走到一半便再没力气抬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
至于孩子,更是心酸,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听他们喊饿,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薅了树叶往他们嘴里塞,树叶没了就剥树皮,掏灰泥,吃得一张脸绿得吓人,肚子更是越来越大,最后竟似个铁球一般,又圆又硬,竟叫活活胀死。
看着他们受罪,他们怎么能不恨?既恨自己无能,不能上孝爹娘,下养儿女,也恨老天不慈,眼睁睁地看着蝗虫作恶,又收了雨水磨人。
然而,他们更恨那些当官的,交不出粮来,他们便逼着他们卖地抵粮,逼得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逃荒。可即便是逃荒,也不是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府城是不敢进,一个不好,脑袋儿便搬了家,县城是想进却进不了,不等他们靠近,官府就过来赶人了,到最后,唯一的希望便是大大小小的道观佛堂,到底是出家人,总还有颗慈悲心,哪怕便是半碗稀里光当的粥,也能叫他们咬牙硬扛下去。
可如今,这最后一点儿希望也没了,他们怎么能不恨!
“恨!”
可再恨又有什么用,那可是官,一句话便能叫他们破家灭门的官,他们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我欲进天台城,杀狗官,讨公道,谁愿与我同去?”
院中一片寂静,人群呆呆地看着她,震惊,害怕,犹豫一闪而过,众人的眼里燃起了火,转眼,四周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声,
“我!”
“我去!”
她是佛女,救苍生、杀恶人的佛女!他们要跟着她一起杀遍贪官恶吏,给自己讨个公道,为家人报仇!
“那便与我,匡正义,扭乾坤,颠陈氏江山!”
“杀!”
“杀!”
她身后,朝阳宫的道士们瑟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前方的人。
陈恪看着她迎风而立,身姿秀挺,气势豪迈,胸中也陡然生出无限豪情出来。这便是他爱的女子,虽一腔血恨,依旧身直心正,明明女子之身,却叫世间的男儿汗颜。
太平四年农历二月十五,桐柏山大火,历经百年风雨的朝阳宫一夕之间烧毁殆尽,曾经辉煌繁荣的正元一派自此也彻底消失在世人眼中。
天台县衙内,县令丁兆权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朝着屋中的滴漏看上一眼。
师爷知道他这是担心桐柏山上的大火,上前宽慰道,“东翁不必多虑,今日是三清节,道观必会焚香烧拜,许是他们不小心燃了枯枝,引了山火所致,未必就一定与流民有关。那些流民若当真胆敢烧山毁殿,也不用咱们派人打探,那些道士早派人来报了。”
“再说,那汪大春是衙门里的老人了,向来谨慎,若发现不对,他定会提前派人来报,此时还没消息,想来是无事了。”
丁兆权听他这么说,心中稍稍宽慰,憋闷在心里的话也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但愿如此,实不相瞒,从前几日起,学生心中便忐忑难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师爷笑道,“这是是东翁忧心政事,操劳太过的缘故,倒叫我等惭愧了。”
若是往日,丁兆权对这样的奉承早就微笑抚须了,可今日,他实在没那个心情。本以为湖广之乱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再怎么闹也不会闹到自己跟前,转眼,几百里之外的江山县衙就被流民抢劫一空,紧接着,衢州龙游等地又陆续传来流民暴动的消息,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天下是真不太平了!
犹豫再三,他终究将盘桓在心口的担忧问了出来,“先生您说,那佛女到底是何来历?她这番烧杀抢掠究竟意欲何为?”
师爷毫不意外他有此一问,见他到了今日才开口相问,又不免有些好笑,面上却半点不显,开口道,
“若学生估计的没错,那佛女应是武夷山中的一个山匪,仗着手下人多势众,占山头,扩地盘,这在别处也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只是这女子尤为胆大,杀前来围剿的官兵不说,还敢带人进城抢劫,想来也是听了叛贼谢天虎的事才有了这妄行!”
“不过,她到底女流之辈,目光短浅,眼里只看得到黄白之物,不晓得权衡利弊,更不懂得遮掩风头,虽一时借着严州府的深山逍遥法外,可只要她胆敢跨出黑蒙山一步,就绝没有活路!”
丁兆权听他这么说,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彻底搬开,长长叹口气道,“这人一意孤行犯下滔天罪行,倒累得那些跟着她的流民也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真是罪过!她若识相,就该束手就擒,也好还江南百姓一个安生!”
“东翁心怀百姓,当真高风亮节!”师爷抚须赞道。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门口小厮伸头朝外张望,院中也响起衙役的嘈杂声。
“何事这般喧闹?”丁兆权见了,不由皱眉。
外面的小厮连忙快步小跑上前,脸上却带着一丝慌张,“回大人的话,外头的天变了,瞧着甚是吓人。”
丁兆权听他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顾不得细问,连忙起身朝外走。
这一出去,顿时心中大骇,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通红一片,那红比绯浓,比绛淡,竟似鲜血一般鲜艳而刺眼,直看得人心头发慌,就连那一轮红日也在这样的威逼之下渐渐失了锋芒,成了虚弱苍白的一团,再没了从前的耀眼夺目。
“先生,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师爷目瞪口呆,他也是头回见这情形,也不曾记得书籍典史中有过此种异象记载,又哪里说得出缘故来。
衙门内众人惊疑不定,外头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
红光初现时,众人只当那是霞光,可很快,红气渐渐上涌,最后竟蔓延至整片天空。有人传那是天神作战,血染苍穹,有人说这是上天示警,预示之后将有洪涝地动之类的天灾,还有人说这是荧惑守心,天下将有血刃之灾。
可不管什么说法,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百姓纷纷皆走出家门,匍匐在地,祈求老天的宽容和饶恕。
桐柏山下,一众流民看看头顶血染的天空,一张张被红光照得蜡黄的脸上满是惊慌和犹豫。
“地,地府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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