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由黛转青,很快又由青转白,转眼间,新年的第一道曙光便已来到,和煦温暖的柔光穿过层层枝叶,被剪成缕缕细长零碎的残丝,落在薄薄的雾气之上,晶光一片。 出山时,安然的身后除了陈贵牛二等人,还跟了一百多个矿奴。
休白虽是个哑巴,却明显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一见他跟着安然走,剩下的人想也未想,全都跟了上来。
临走前,陈恪命人将官兵监工的尸体扔进了洞中,燃起熊熊烈火,将平洋山的秘密彻底掩盖在灰烬之下。
回到龙头山后,安然立即命令众人收拾行装准备下山。
便是她不说,大伙儿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两千多人的官兵命丧龙头山,这消息一旦传出,官府定会派兵前来镇压,若还留在这里,别说他们只有两三千人,就是再多上一倍也不一定能保全性命。
安然却是另有打算,西北已有了动作,她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路走,一路收兵,她得在安家军正式起兵之前尽快找回自己的尸身,彻底毁掉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巫咒。
除此之外,她还得尽快让湖广的叛乱向别处蔓延,既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也是为了减轻西南及湖广义军的压力。
这样一来,跟官兵交手的机会势必会增多不少,那留在她身边的人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至少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以及带着孩子的妇女就不能再留在队伍中。
她看了眼不远处正跟人说笑的老金等人,抬脚走向树下擦拭着长剑的陈恪,“我欲借老金,送人回南岭。”
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候,陈恪便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见她一直看着那些在大人们之间不断来回奔跑的孩子们,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又见她的目光在老金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猜出了她的意图。
他放下手中的剑,起身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借,别说老金他们,便是我,也绝无二话。”
安然只当他同意,正要转身,就听他又接着道,“不过,单单为了护送而特意走这一趟,倒有些不值,我有一主意,若是能成,既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还能再给谢大人添些帮手。”
“赣州府会昌境内有股山匪,占领十几个山头,人数过万,影响甚广,甚至还有不少瑶人加入其中。听说他们也曾想起兵造反,不知为何却迟迟不见动静,我原打算想同你一起去会会他们大当家,可惜如今是来不及了,你既打算派人回南岭,那就干脆让他们顺道去趟会昌。”
“当然,这人选须得仔细挑选,得熟悉山匪瑶人规矩、又胆识过人且能独当一面的人方能胜任,老金他们胆量自不必担心,只是还得再去打听打听山上的切口和规矩,免得说错话办坏了事!”
他的话音未落,牛二便大踏步走了过来,“这事儿要老金他们做甚,我老牛替小姐走这一趟就行!”
安然却拧着眉没说话。
魏英死后,朝廷又派了十万精兵进湖广,带兵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殿前指挥使何琦。
同出身名门却志大才疏的魏英不同,何琦普通军户出身,全靠自己摸爬滚打一步步爬上指挥使的职位,心机手段自非寻常人可比,他一到湖广,便接连拿下耒阳安福以及永兴三座城池,以致义军不得不放弃攻占衡阳的计划,西退至桂阳。
若是此时在赣州也传出造反的消息,以何琦的谨慎小心,势必要分出兵力前往江右,以防义军对他进行前后夹击之势,这样一来,谢天虎的压力必能减轻不少。
只是,这一趟到底还有老弱妇孺同往,风险不少,万一没谈妥,或是没能及时退回南岭,只怕他们也要跟着没命!
她看了眼牛二,沉声问道,“你当真,愿去?”
牛二见安然皱眉,立刻拍着胸脯道,“小姐放心,我老牛当了十几年的山匪,道上兄弟多少总要给几分薄面,便是当真有那不开眼的,我牛二也不是善茬!再说,我如今可是跟了小姐您,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将我老牛如何,小姐您就放心吧!”
陈恪笑道,“牛兄弟若是愿意,那最好不过了,这事儿其他人还真不如你!只是,光你一人怕是不够,毕竟还得护送那些孩童妇老回南岭,总要有人一起照应!”
牛二听说还要顺道护送人回南岭,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道,“这事儿简单,就让盘昂跟我走一趟?小姐你看如何?”
安然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此去安全为上,若不成,及时抽身,无需多费口舌。”
说罢,垂下眼眸,却是没提造反的事。
牛二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高兴她应了自己的主动请缨,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盘昂却不愿意离开,“我不走!”
“阿爹让我跟着你,他说一定要将你护好!”
对于那个始终对自己虔诚恭敬的瑶人头领,安然全然不记得他的模样,可她却还记得黑山寨的少壮只剩了盘昂一个,因此,她才不愿让他跟着她冒险。
“我没事,你放心。”
听她这么说,盘昂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突然,他看向陈恪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愤恨,“他不是好人!”
陈恪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提议去会昌一方面确实像他说得那样,是为了给谢天虎添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盘昂从她身边支走。
他曾试图拉拢瑶人,可不知为何,却始终与盘昂势如水火。
她没接盘昂的话,反倒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箱递给了他,“这个,给你。”
盘昂对她手里的箱子自然不陌生,那是从曹郁达的床底下里翻出来的,满满一箱子的金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两,此时见她将这个交给他,眼中满是震惊,“小姐?”
“带回去,让九洞十八寨的人都吃饱饭。”
陈恪说阿央会照顾好瑶人,这话她信,也不信,过阿央也许能让跟着他在外作战的男人们吃饱饭,却不一定会想起躲在深山中的妇孺老幼。
她始终不会忘记那晚盘昂为她准备的晚饭,一小节二杂饭引来无数瑶人艳羡的目光,干得只剩下皮骨的蛙鲊虫鲊也被当成了宝贝,这还是条件比较好的黑山寨,其他贫苦的寨子她更无法想象。
他们将她错认成神女,信她,护她,她虽没有他们期望中的神力,却也愿尽一己之力尽量守护他们,再不会叫他们成为别人嘴里的蛮人。
盘昂最终还是跟着牛二走了,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两百多个老人妇女和孩子。
临走时,安然让他们将黄玉辉的铠甲和头鍪也一起带走。
堂堂赵王世子自然不屑用别人的铠甲,她更不会用,其他人只敢在身上比划一二,却不愿穿到自己身上,说是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们用怕要折寿。到最后,这套昂贵的铠甲竟成了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
还是宫羽说了句,老爷还没这么威风的铠甲呢,她这才想起,印象中,谢天虎永远是一身粗布短衫,别说铠甲,就连他手里的那把长刀也似乎豁了口。
谢家清贫,若不然钱老太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傻孙女,想要将她卖给富商做妾。
一副铠甲而已,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给那谢天虎,就当替谢扣扣尽份孝心了。
春芽虽受了伤,却也不愿离开,连带着另外十几个女子也一道留了下来。莲姑等人在羊角车上垫了厚厚的铺盖,将她和其他受伤严重的伤员抬到了车上,就这么一路推着他们往前赶。
不愿走的除了春芽,还有休白以及那些矿奴。
休白那杂乱成一团的头发被整齐地束起,露出的额头年轻却苍白,颧骨凸出,两颊凹陷,活似个病痨鬼,只一双眼清醒又锐利,彷佛能洞穿厚重的迷雾,直面诡谲的人心。
他依旧保留着那一把浓密杂乱的胡须,甚至连脚上的镣铐也不曾取下,只请安然替他斩断了铁链,好方便他走动。
相较于他的镇定自若,大部分的矿奴们则显得不安得多,他们紧紧跟在休白的身后,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总保持着一两丈左右的距离。面对其他人的热情关切,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畏惧,问起他们的过往,还能勉强说上几句,可一旦提及矿洞的生活,尤其是跟休白有关的话题,他们全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他们对他如同对待神灵般敬畏,然而,神灵终究还是神灵,他从来不回头去看他们,也并不在意他们虔诚与否,彷佛他们就是一群毫无价值的蝼蚁,无关紧要,无伤大雅。
临出发前,安然从莲姑手里接过阿望,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流民中也有带着孩子逃难的,三四岁的孩子被一根长布条这么来回绕个三四圈,就将他同母亲牢牢绑在了一起,似乎同当初田嫂所用的背带如出一辙。安然借来细细看了一回,便请莲姑给阿望做了件斗篷,却在左右各加了条长长的带子,变成了阿望特有的小背兜,背兜的中间后心的位置还缝进了那面护心镜。
正要翻身上马,休白却突然上前将她拦住,指着她背后的阿望,极慢却极认真地说了两句话。
他虽努力地想要将话说得清楚,可没了舌头,发出来的声音再怎么努力依旧是含糊不清的一团,只能勉强听得出曲调有升有降,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见安然不明白,深吸了口气,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周围人依旧不明就里,在他们听来,那就是一团咿咿呀呀的怪叫,同阿望的胡言乱语也没什么区别,可同样口舌不利的安然却听懂了。
他说,“贵贱有别,你不该背他。”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身宝蓝暗纹直裰上。
就在刚才,莲姑还偷偷跟她抱怨,说这人一上山,便直勾勾盯着狗蛋身上的衣裳瞧,狗蛋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最后,不情不愿地将身上的直裰脱下来给了他。
那是整座山上唯一一件直裰,狗蛋见过县里的举人老爷穿过,也想过过当老爷的瘾,便第一个抢了去,穿上后立刻觉得自己肚里也多了几两墨水,连走路都斯文了几分。谁知,刚上身不过半日,便被人“夺”了去,他到底年纪小,越想越不甘心,又不敢直接告到她跟前,便找了莲姑来说,想将衣服再给要回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道。
休白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忽然笑了起来。
陈恪见这两人打哑谜,自己却一头雾水,本就有些不豫,再看休白笑,心里更是一阵烦躁。
“听说多言者死后会招拔舌之苦,休公子倒是不用担心,左右已经经历了一回,早有准备。”
休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安然,再次看向陈恪,目光怜悯,”无心之人,再求也是枉然。”
可惜,他这话说得又快又轻,两人谁也没听清。
太平四年的新年,虽天灾不断,动乱未平,可大部分的百姓依旧沉浸在新一年的欢乐喜庆之中,可这样的太平和喜庆很快便被一则消息彻底打破。
广信所千户黄玉辉及铅山县令剿匪不成,反倒被杀,一千多名卫所士兵以及六百多民兵全军覆没,而领头之人正是先前在建昌一路杀匪的佛女。
消息传出,南昌卫立即调集官兵直奔玉山县,可等官兵到时,哪里还有人影,佛女以及她手下的流民早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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