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常叹阿然的字恢弘大气,承转起合之间锋芒毕露,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的婉转柔和,倒带着一股铁马金戈的杀伐之气,令他自叹不如。转眼,她便又笑意盈盈地给他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字迹圆润娟秀,哪里还有之前的气魄,更看不出是同一人之手。 可眼前,纸上的字却只能勉强说是端正,远远谈不上漂亮,更不用提风骨。
一个人忘了过去,是连如何运笔也会忘了么?
他不经有些恍惚,不止是字,她的女红似乎也退了步,琴棋更是从未见她伸手,甚至,她对坤泰殿里的练功房也很排斥。
刹那间,他突然想起那一日的核桃酪她只动了一勺便放到了一旁,倒是第二日的火煎狍脊吃了大半。
从前,她最是嗜甜,却不喜辛,如今倒是全然不同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精致的妆容依旧遮掩不了她皮下的慌乱,没了笑容相映,似曾相识的面孔突然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脑中又冒出母后说的那句话,她说,这世上再不会有阿然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若是没了阿然,他又该如何。
赵青妍早吓得魂飞魄散,她没想到皇上竟这么早就下了朝,更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他逮了个正着。
见皇帝盯着她的脸看,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毒,腿一软就要下跪求饶,目光瞥过他腰间的荷包,又咬牙立住。
那是她亲手绣给他的荷包,上面的图案乃是照着他书中夹的一幅冬日翠竹图绣的,足足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功夫,她自觉不比他藏着的那只荷包差到哪儿去,果然,一拿出来,便被他日日带在了身上。
此时,看着这荷包,她突然不想就这么轻易认输。
她抬头看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眼里却渐渐涌上泪,“皇上,臣妾还是记不起从前的事,就连字也大不如从前了。”
陈景瑜看着她嘴角的笑,看着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惶不安,微微一震,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动作那样地熟悉,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忐忑不安却又强撑着应对父皇的问训以及诸皇子的责难,生怕说错了一个字便又遭来一顿责骂或是侮辱。
他恨极了那时的自己,更不愿那样的情形在他面前重现。看着她泪盈于睫,他突然想起昨夜她在他身下,也是拿着这双婆娑的泪眼地求他疼惜,不由得心中一软,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以后,你若想练字,朕可以教你。”
赵青妍抓着他的胳膊,身子一软,扑倒在他怀里,眼里的泪终于滑了下来。。
两人正拥着,忽听得门外有人禀告,“皇上,宣平侯让人送来急奏!”
陈景瑜一听,连忙上前接过,打开一看立即精神一震。
“阿然!你果然是朕的福星!宣平侯首战告捷,杀敌一千,降服叛军两千五百余人!”
据说,阿然出生时,有人曾断言她命格贵重,将来贵不可及,虽然后来这话被安家澄清是谣言,可他这会儿却有些信了。
他登基三载,一直风调雨顺,就连多战乱的北蛮也安稳了下来。然而,阿然一死,短短半年的时间,先是西北地动,接着黄河决堤,江南蝗灾,最后竟然连瑶蛮山匪也敢在他头上动土!
好在阿然又回来了,且她一回来,南岭便传来了捷报,就冲这个,他也绝不能委屈了她!
赵青妍早已收拾了脸上的泪痕,闻言蹲身恭贺,“这哪里是臣妾的功劳,分明是陛下自己的功劳,陛下乃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天威震人,这才让侯爷所向披靡,让贼人认罪俯首。”
陈景瑜一愣,眉宇舒展,轻笑出声,很快,笑声越来越大,遥遥传出殿外。
他虽已是天子,却对曾经的自己始终不能释怀,那时的他为了上位,在阿然的兄长面前刻意迎合、百般讨好,明明举不起刀,却还强撑着耍,被安昌山笑话自不量力,也曾在齐国公的书房里长跪不起,只为求他将阿然“下嫁”。
如今,他终于从阿然的嘴里听到那句真命天子,也终于得她亲口承认,就算没有她安家,他陈景瑜最终还会是这大陈的主人!
徐佳莹听说赵青妍在乾承殿中一连宿了七八日,再也忍不住,冲到太后跟前,“姑母,那个妖精昨夜又在表哥的寝宫留宿,听说表哥”
太后手里的茶碗朝桌上一搁,声音虽轻,却让满殿之人皆是一颤。
徐佳莹也是一呆,等反应过来,脸一白,人便跪到了地上,周围的宫女立刻悄悄退出殿外。
太后却没看她,只低头端详着自己那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说起来你入宫已有月余了,若还当自己是青阳徐家幺女,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省得你祖父一辈子的清誉毁于你手。”
徐佳莹这时才真正感到害怕,她惊恐地看着太后,拼命摇头,“姑姑,不,太后,臣女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赶我走,我一听好好听您的话,求您别送我走。”
太后转头看向地上痛哭流涕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阴郁,若不是二姐儿早夭,她哪里用得着跟这个蠢材多费口舌!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起来吧,日后记住了,你是承恩公的孙女,再不可口出恶言!”
“是!太后!”
徐佳莹连忙伏地应下,又过了片刻,见太后没再开口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来,红着眼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太后叹口气,招手将她拉到跟前,轻轻替她拭去脸上哭花的妆容,“你年纪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别说说错话,就是多吐口气那也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
帕子不轻不重地在她脸上滑过,明明是再轻柔不过,徐佳莹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太,太后,臣女日后一定好好跟着静玉姑姑学规矩。”
太后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至于你说的那个女人,”
“阿莹你记住了,若没有十全的把握,那就不要轻易出手,若是要动,必要一击而中。”
徐佳莹听得似懂非懂,正琢磨着,忽听太后接着道,“过两日哀家便让皇帝正式收你入宫,你莫要让哀家失望。”
她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正要抬头唤姑母,被太后那审度的目光一扫,顿时冷静了下来,低头垂首应道,“是!”
然而,她还没接到册封的懿旨,就接到她父亲身死的消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皇帝一顶小轿送出了宫,回乡守孝去了。
陈景瑜没将太后与徐家的盘算放在心上,更没将徐佳莹的哭诉乞求放在眼里,他歪坐在榻上听着张权的回禀,忽然出言打断,“你刚才说,那谢天虎之女是哪日生辰?”
张权不敢抬头,躬身答道,“回禀陛下,那人是开元二十三年,五月初七寅时三刻生人。”
陈景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这人不光跟阿然一日生辰,就连时辰也分毫不差!
张权见他不说话,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来,垂头高举递上前,“这是那谢扣扣的画像,请陛下过目。”
太监接过画像展开,画像上的女子头顶双丫髻,眼珠大而歪斜,口微张,嘴角似流涎,两肩坍塌,神情呆滞,活脱脱一个傻子的模样!
“据蓝山城里百姓说,此女生来痴傻,人事不通,十七八岁却同三四岁孩童一般无二,且长相异于常人,是以当初选秀时,当地县衙并未将其上报府衙,因此也不曾入宫遴选。不过,听抓到的山匪说,当地的瑶人却将此人当作神女,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陈景瑜盯着画像却突然笑了起来,刚才他差点儿怀疑阿然不是阿然,谁曾想,这人竟是个傻子!这事若是让阿然知道,定然要笑话他了。
不过,蓝山县竟然私自做主瞒下此事,当真胆大包天,若不严惩,日后岂不都将他的旨意当成了摆设!
谢天虎正要带人出山,就听人报范大成回来了,连忙迎上前去,“范兄!回来的正好!”
他本就不赞成范大成去见什么公子,照他的想法,他们就该趁朝廷大军还没到之前,一举攻下临武城。奈何那魏英竟是个老狐狸,始终缩在城里闭门不出,一直等到朝廷大军到了临武,这才开了城门。
虽说失了良机,可他谢天虎也不是个孬种,他手下加上老愚父子以及黑甲军,总共两万多人,对上朝廷十万大军,虽说胜算不大,可只要趁乱杀了魏英,朝廷军心必然不稳,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范大成一看到他,便想起自家小姐占了他闺女身子的事,心中到底存了几分愧疚,当即抱拳倒地,“多谢大人救我家小姐,在下与安家军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为您效劳!”
说罢,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谢天虎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听他说小姐,以为他说的是扣扣挖坟掘墓的事,连忙拉他起来,“你谢我干什么,我闺女乐意,我就是不愿意也拦不住啊!再说,当年老将军待我不薄,这就当报他当年知遇之恩了!”
范大成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感动得热泪盈眶,“国公爷若是知道是您和谢小姐”
谢天虎本就一直惦念着闺女,再被他这么一提更是是心烦气躁起来,“行了,别说了,还是先说说打魏英的事吧,。”
范大成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队伍,却是笑了起来,“大人不必着急,我有一计,保管叫他魏英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哦?赶紧说来听听!”
“不知大人听说过诱敌深入关门捉贼?”
谢天虎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皱眉道,“你是说将朝廷的人引到南岭之中?”
“正是!”
“法子倒不是不行,只是那魏英老奸巨猾,必然不会轻易进山,二来,便是进了山,十万大军也不是说灭就全灭了。”
“第一条倒是容易,外界虽传魏英有勇有谋,实则最是胆小不过,偏他这人急功近利,又爱出风头,只要大人佯装诈死,让那魏英以为义军群龙无首仓皇入山,他必不顾一切进山追剿。”
“至于第二条,听说此处向南翻过两个山头有一处黑沼泽,人若是掉入其中,只能任凭泥水吞没,若是将大军引到那里,再在四周预先浇上火油,只要人一到,前有沼泽,后有烈火,不怕他魏英还能逃出生天!”
谢天虎闻言,当即叫了熟悉南岭地形的人来,一打听,果然有那处地方,大喜过望,“好兄弟,没想到你不光对那魏英了如指掌,对这南岭也知道得这般多!这事若成,你当首功!”
范大成苦笑,他不过是一个护卫,哪里知道魏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知道,也不会指望他能替安家翻案。至于那黑沼泽,他更是闻所未闻,真要论功,那也全是小姐的功劳,他不过是跑了一趟腿而已。
谢天虎本打算与朝廷硬对硬,如今有了这计策,自然不敢耽搁,当即就要拉着范大成去详谈,谁知,范大成却冲他拱手。
“大人见谅,在下怕是不能与您一道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稍后便要出发。”
谢天虎却以为他要带黑甲军另谋高就,立刻冷了脸,“你耍老子?”
范大成知他误会,连忙解释道,“大人且息怒,安家军还有数十万的兄弟尚不明真相,在下不能让他们被人蒙在鼓里,这里的事以及黑鹰骑就全拜托给大人了!”
“啥?”
太平三年九月,谢天虎于临武城外“中箭身亡”,叛军军心溃散,一路南逃至南岭中,魏英亲自率十万大军进山追剿,却在高狮岭遭遇伏击,继续追击之后又误入沼泽,最后十万大军竟被活活烧死在沼泽地。
消息送到京城,皇帝大怒,可不等他重新任命新的武将,便又接到西南藤峡瑶民□□的消息。
不同与先帝朝时的零星骚乱,此次瑶民□□组织有序,目标明确,先是占了五州所,随后一路向东,短短不过数日便直接攻占了梧州,大有与临武叛贼相应之势。
皇帝不顾群臣反对,执意任命镇守西北的永平侯刘成为平南将军,带二十万大军南下入广西镇压叛乱,同时任命殿前指挥使何琦带二十万精兵入湖广,势必拿下谢天虎人头!
自从被自家孙女送回了南岭,钱老太心头的火就一直拱着,越拱越旺,再加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周围还全是一群说着鸟语的蛮人,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她便日日立在洞前破口大骂,骂完了孙女骂儿子,骂完儿子骂老天,倒将一洞的老弱妇孺骂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了她叫大伙儿跟着挨骂。
其实,钱老太倒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好歹,儿子孙女干的是掉脑袋的大事,将她扔在蛮人堆里那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保护她!可她一个半截儿身子埋黄土的人还怕什么死不死的,扣扣都敢提刀杀人,她钱阿蛮还能比她弱了?
只是,她再急也没用,没人带着她,她就是走死了也绕不出这南岭。
好在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朝廷吃了大败仗,藏在洞里的蛮子也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寨子,她二话不说,当即揣了几个山薯就往外走。
黑山寨的人不敢拦她,还派了两个半大小子一路送她出山。
一出山,便遇上了谢天虎派来的人,来人恭恭敬敬地称她老夫人,将她顺利地送回了蓝山城。入了城,她却不急着回自己家,径直奔向灯笼胡同的寡妇家。
那是她看好的儿媳和孙子,也不知道先前那通乱,孤儿寡母有没有遭罪。
然而,寡妇家的大门紧闭,别说人,连东西都不拉一件,只剩了空荡荡的一间屋子。
黑泽地一战,谢天虎名声大噪,慕名前来投奔的人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不仅收回临武蓝山等县,还乘势一路向北,一直打到了桂阳。
然而,他这头一路凯歌,心里却始终觉得不踏实,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听说老马回来了,也不顾四周一圈的将领,手里的舆图一推,人便已经奔出了屋外。
“扣扣呢?”只看到老马一人,谢天虎顿时急喊出声。
老马一口气连赶了七八天的路,人瘦了一大圈,两腿也直打哆嗦,“回大人的话,属下晚了一步,没能赶上小姐。”
一听这话,谢天虎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那你不去追,跑回来干什么!”
老马面色有些古怪,“属下发现陆公子好像与小姐在一起。”
“什么?”
老马见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忙抹了把脸上的汗,“属下虽没亲眼看见,可那老婆子说得都对得上,瘦高个黄皮脸,二十左右的年纪,还有个会看病的圆脸矮瘦老头,应该就是陆公子和周大夫!”
老马没敢说小姐受伤的事,说了,只怕大人更急,左右听那婆子说伤已大好,不提也罢。
他虽没提,却架不住谢天虎胡思乱想,那姓陆的三番两次地对扣扣动手,这一回又鬼鬼祟祟地跟在扣扣身边,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只他们三个?那个叫牛二和盘昂的呢?”
“那老婆子说先前似乎还看到有旁的人,后来便只剩了小姐和他们两个。”
见大人脸色难看,知道他想岔了,他连忙出声安慰,“大人别担心,听那婆子说,陆公子自称是小姐的夫君,每日前马后地伺候,端茶倒水,煮药熬汤,一刻的功夫也没歇,就连小姐换下的衣裳也都是他亲手洗!”
谢天虎一听夫君二字,呆了呆,突然暴喝出声,“去他娘春秋大梦!”
“老子这就去打断他的狗腿!”
因为扣扣傻病的缘故,他从没想过她嫁人,也早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打算,如今冷不丁听到人打他闺女的主意,他只觉得七窍都要冒了烟。
“你去什么去!老娘去!”在他们身后,钱老太风尘仆仆地踏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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