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早,便慢慢行着,绕了半个上林苑,袖口里掖着珐琅小怀表,看了看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叩了殿门,开门的是个不大熟悉的大宫女,领着小宫娥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方才跟着她往殿里走。
踏入宫门,扑面而来的是檀香的气味,倒不很像是宫室内的殿宇,颇有些寺院的清静与古朴。
庭院里有些许洒扫的宫娥,各自忙着手下的活,屏气凝声一派规矩森严的模样。
太后娘娘的宫殿自是数一数二的宽敞,宫殿里与别处不同,少的是宫中常见的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处处流露出古朴至极的韵味,庭院敞亮,虽是冬日里,阳光却是极好。
有两棵极俊秀的罗汉松树植于庭院的边角上。中庭只有几块形状奇特的太湖石,太湖石上垂着几株耐寒的朱红色的藤萝,叶子只是有些红褐色,虽有冬风凌冽,却依旧立于寒风之中。
方行至中庭,竹息款款而来,行了礼,问了安,又道“小主,太后娘娘午睡未起,还请小主略等等。”
我只笑着把她让起“姑姑自去便可,太后娘娘的极好,清静又古朴,我自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她依旧行了礼,去了内殿。
我只站在廊前,打眼望去,廊下抱厦里有两个大大的,成窑青花烟雨样式的瓷缸,现下正有一个穿着藕荷色的宫娥在喂鱼,一时竟有锦鲤跃出水面抢食,甚是欢趣可爱。
鱼缸侧边的楠木花架上,放了几盘菊花,品种虽是普通常见的“懒梳妆”,菊瓣卷曲玲珑,可奇就奇在,在这数九严寒之中还开的极美,当真是让人称奇。
我站在廊前,一旁的宫娥只是一个劲的打量着我,我站着愈发的挺拔,而我所看不过是游鱼花卉罢了。
我听着殿中的自鸣钟敲了五下,发条雀儿又叫了两声,殿内才传出声响,是几声咳嗦的声音。一时间,热水,茶盏,杯碟由着一行一行的宫娥传至廊下,又从内殿出来几个得脸的宫女,其中自有相熟的春貌,她也看见远处站着的我,向我轻轻点了点头,方才捧着杯盏进去了。
传出,传进间,接应者不下十余个,却丝毫不乱,不忙,不声,不响。不禁在心中对这位太后更加好奇了几分。
上一世见太后不过是寥寥数面而已,所见所闻,不过是太后娘娘身子骨不好,深居简出,甚爱礼佛。我知道太后,不待见我,我的出身低贱,又是凭借着歌唱来博得皇上宠爱的女子。便处处避着太后,如今看来才知她规矩甚严。
又一盏茶的工夫,春貌才出来只道“小主,太后娘娘请您进去呢。”
我笑着应了,跟着春貌往内殿走,迎面是一幅红鲤青莲纹的花屏,绕花屏进碧纱橱,窗纱柔和,殿内温暖如春。整个宫室殿宇未做墙体隔断,东西两间只有黄花梨木的撑顶的博架以隔,博架之上多部成册的经书,佛家七宝嵌的珐琅玉兰式盆牡丹飞蝶盆景,官釉瓷翡翠玉鱼绕珊瑚景,一对白瓷番莲纹的宝瓶,殿中虽少金银等器物,却多以琉璃,珊瑚,琥珀,玛瑙,砗磲等物装点,虽不如金银等物耀眼,却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殿里檀香香气很重,所幸宫室极大,要不然这样的浓郁的香气,倒是熏人。
走过博架,只见太后端坐在窗前炕榻之上,一头发只挽成寻常妇人的发髻,发髻上一两根东珠做的烧蓝花钿,一支宝蓝点翠翟凤钗,一身正蓝色绣千姿鹤影的宫装,配着一条山吹色的绣十二章祥纹的披帛。此刻间,正闭着双眸,双手转动着佛珠,口中亦念念有词。
我只好行了礼,不欲出声打扰,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小腿隐隐有些发胀发酸,眼看就要支撑不下。
幸而这时,太后睁开了双眼,看见我拘着礼,只轻笑着“快些起来吧,竹息也是,怎得不提醒哀家,累了吧。”
“谢太后娘娘。”
起身轻笑答道“嫔妾听太后娘娘念经,都忘了自己还拘着礼,可看佛法普度众生,净化浮沉杂念了,太后娘娘算是疼爱嫔妾,让嫔妾听佛法教诲。”
心里以为这样答了,也算是妥当,只听她道“安贵人,那你可听见哀家念什么经了吗?”她面上不露喜怒,声音也是淡淡的,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
略一思忖“太后娘娘念的《法华经》最能警言醒世了。无论是出家的僧众,还是在家里的居士,或是小乘行者,大乘菩萨,尽管大家修行的道路不尽相同,但最终的归宿是成佛,至于什么是佛,大抵是修福善根,开启智慧,看清世间富贵浮华的真相。”我只轻声道。
又接着说“嫔妾胡言,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你说的很好,却也不知是这些,不过也算是难得了。只是你小小的人,这些佛法最是移情易性的,虽有佛根,时候未到,反倒不如不看为妙。”她只轻声道。
我只行礼应是。
“春貌,快,搬个椅子来,坐下说吧。”
“嫔妾谢过太后娘娘。”
方在春貌搬来的绣花凳上坐下,只听她又道“你前些时候,让人送来的香料,哀家用了,倒是比安息香还要好些,晚间好容易入睡了些。前朝事儿多,你也调些给皇帝送去,也让他好好歇歇。”
“这香用的不过是极普通香料做的,是对睡眠有益,但是就怕皇上不习惯这香气淡的香。”我只笑着对太后说。
“香气好不好倒在其次,助眠好便是好的。”
我笑着点头应是。
“嗯,看你是个好的,如今皇帝身边有你和沈小仪这般贤惠的人儿陪着,哀家也放心了。只是皇帝日夜操劳,你还得时时好言相劝着,让皇帝爱惜身子。”
“是,太后娘娘,嫔妾自当恪守本分,好好侍奉皇上。”
她笑笑,才又道“哀家有些乏了,改日再来说话吧。竹息好好将人送出去吧。”
我起身行礼告退。
方跟着竹息走出主殿。她一挥手,一旁静静侍立着的宫娥只捧着些料子,花器宝瓶上前。
“小主儿,这是太后娘娘赏的料子,马上春日了,这料子是新进的,颜色鲜亮正好呢。这儿还有几对花器摆瓶,太后娘娘说小主送插花,都快把殿里的花瓶送没了吧,太后娘娘很是喜欢小主插得花儿,只说有魏晋雅士风范呢。”
“谢太后娘娘不嫌弃,当不得太后娘娘的夸。”我只笑着应道。
竹息只把我送至颐宁宫外,方才行礼回去。
走在冗长的宫道之上,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茜云只捧着料子笑道“小主儿,可是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了,也不冤了小主儿时时上心。”
我看了看茜云,茜云会意只闭了嘴。
回到明瑟居,只坐在廊下,青芜端了茶进来,让我吃茶。
“青芜,你去太医院要些枇杷叶,川贝来。”
“小主儿,要这些做什么,可是要做药膳吗?”她只笑着问道。
“你啊,不过今日去颐宁宫听见太后娘娘咳嗦的厉害,汤药到底是不适口。枇杷叶熬出了胶,再把川贝磨了粉,掺了蜂蜜,咳嗦的时候用水掺了喝,或者做些点心都是极好的。”
“是小主儿,奴婢这就去。”
这月的十六后特特选了吉时,只宣了旨,沈眉庄晋了嫔,赐了慧字为封号,徐燕宜晋为从六品才人,曹琴默因养育帝姬有功,晋为正四品容华,我也晋了从五品的小媛。余莺儿也封了妙音娘子,在此次晋封大军中,前有沈眉庄的慧嫔,后有余莺儿的妙音娘子,我倒是寻常,倒不如他们两位打眼。
我也如往常一般,上午给皇后请安,午后再去太后宫中请安,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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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日来得倒早,到处已是冰融雪化,转瞬间,上林苑的桃花,杏花,梨花都开了,一时间万紫千红春意闹。
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萧管之声,只驻足看花听萧倒也雅致。
是一曲杏花天影,萧声略有些凄楚之意。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不禁念出声,再听到那句“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略有些哽咽。
只驻足听了,萧声婉转动听,一曲听罢,心中已然明了这是何人在吹箫,当下不免漏出笑意来。
“小主儿,可是喜欢这萧声,要不咱们寻着这萧声去寻人,等找到了,让他好好吹一曲给咱们听。”青芜只笑着对我说。
“从来都是隔帘听萧声,却再也没有说去看萧声的。竟像是吃了一碗蛋羹,觉得很是美味,还要去看下蛋的母鸡不成,倒是让人好笑。所有的丝竹管弦声之曼妙,莫不如隔林花之丛,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这才是意境。只听丝竹管弦之声,自己便能想出个十足的佳人儿来,那可是多美。只是我境界低,真的听声寻了去,看了,若是是佳人很好,要不过是个可憎之人,未免以其皮相而断其萧声。”
我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杏花,笑着又道“太白曾有诗云“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大抵不过是这般雅趣了。”
“奴婢不懂,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寻了,又说这是意境雅趣,曲曲折折十八个弯弯绕绕,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世间之事,并不都是要有个结局对错的,遇见了听一耳朵便也罢了,若是听不得也罢了,不必强求。”
她听我如此说,眉头愈发皱了,只想不明白。
“你看,现下你便又在,为难你自己了,何苦呢,看看花儿朵儿的难道不好。”
不待她回话,只对她道“我晋封时,记着有人送了一匹合欢红绣樱花的缎子,回去找了出来,你亲自送去棠梨宫吧,你只说送给莞贵人做春裳便是了。”
“小主儿,那缎子可是苏州贡的,总共才得了几匹,您自个儿还没上身呢,怎得要去送人。冬日送碳便罢了,这好物件也要送人。”
“不过是几匹缎子,她穿的比我穿的有用,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
她方欲要劝,我只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宫吧,下午还要去太后娘娘哪呢。”
又过了几日,春雨初至,上林苑的花草经过了春雨的滋润后,万物如新,只可惜那些开在春光里的花了,一场雨至,花瓣落了一地,只撑着伞,默默走过,心中没来由的掀起了一阵伤春,终究是雨淋铃声,花落泥淖,生死不复相见。
此后两日,仪元殿传来玄凌病了,只几个亲近之人侍疾,我只在晚间侍了一次汤药,后宫人多,索性也不缺我一个。
三日后,李常传旨,只道“棠梨宫莞贵人晋封为菀嫔。”众人惊讶之余,又听一道旨意传来“妙音娘子余氏降为最末等的更衣。”
一时间风云变幻,众人只是称奇,一时间又对棠梨宫菀嫔燃起浓烈的兴趣,更有几人咬碎一口贝齿,去了一个妙音娘子,又来了个菀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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