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弟一脸颓败之色,也不忍急着问他,只是笑着对他说“弟弟可是还没用饭吧。今天早上我剥的新的莲子,又用红枣银耳碧梗米熬了粥,最是软糯可口,又清火明目,恰好上月厨娘做的糟鹅信,糟鸭掌也很是入味,拿来给你配粥,先吃了饭,我再来和你说话。” 弟弟点头说好。
出了门,我对茜云吩咐道“你去问问今个儿,是谁跟着少爷去的,再让他来我院里回话。”
茜云行礼,走向前院里去了。
不一会儿工夫,茜云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厮立在院门向我行礼“奴才长福见过小姐。”
这个小厮是父亲身边德叔的侄儿,虽谈不上有多么的忠心,到底也是知根知底的。
我笑着让他起身,又问道“长富,你今个儿跟着少爷去拜师,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拱手说道“回小姐的话,今个儿我随少爷去城外庄子上拜师,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那家的老爷没让进门,有小厮去禀报,回来的时候,只说他家老爷没有在家,还请少爷回去吧。可我们明明听着院子里,传出笛声的。少爷又等了一时二刻,终没有让少爷进门,只是少爷面上不虞。”
“奥,原来这样啊,”我笑笑“无事,你先下去吧。”
待弟弟用完饭,我只叫着他陪我吃茶。
“今个儿,你去拜师,是如何情景啊。”我装作无意的问道。
“并不顺利,城外庄上的老爷,只推脱不在家,竟连一面也没见到。可是我明明听见那院子里有宴乐的,只怕是他嫌弃我愚笨不堪,不愿收我。”他边说着低下了头。
“这有什么啊,值得你这般作态。”我把一盏木樨香露轻轻的推到他的面前。
“也非我要训导你,只是与你在这里,闲说话罢了。只说世上有才之人,多是有些傲气傲骨的,他若没有才能便也罢了,偏偏他若是个有才的,心里又有丘壑,难免不多多的察人识性的。”我只看着他,轻言。
他拿起香露喝了一口,沾了嘴角。
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又说道“刘备尚且都要三请诸葛亮呢,况你连刘备尚且不如呢,若真能教导你,三请四邀也是使得的。一则,是看你是否真的有诚意去拜师,二则,是要辩你是否真的有毅力向学。读书入仕,更不用说将来,为官做宰的,最不容易的,便是坚持毅力,不为外事干扰,保持本心。”
“竟是我想差了,只以为他嫌弃我们贫寒,又嫌弃我愚笨,没有在那里多等一会儿。”他看着我说。
“无事,这都不与你相干的。只是告诉你,这其间或许有的缘由。也许是,那先生真的不愿理这俗世,也未可知。只是,我们做到问心无愧便罢了,再去请几次安,拜访几次,见了人家的面,若他真的不愿教导你,你就不要再强求了,左右是你们没有师徒缘了。再去找其他良师。”
他点头一一应下。
果然,第二日,第三日,乃至第四日他早早起来梳洗,去往城外庄子。只日落时分归家。我只吩咐奴仆车夫外加小厮,好好看顾弟弟,其余皆不问。
第七日,晚间,他只兴高采烈跑到我跟前。
“姐姐。”他还未进门,声音便传进屋里。
我听了,起身迎出去。
他给我行一礼,只说“姐姐,徐先生答应做我老师了,只是···”
他脸色又变得纠结起来。
我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只是先生,他断断不会来府里的,他嫌弃在府里到底不自在,又说我日日府里和庄子上来回奔波,到底劳神,他只说他家里有雅舍一间,只让我住在他那里,什么节气佳节的我便回府一家团聚。”他低头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只是你年纪小了一些,从未离开过家。”
他抬头看我,又道“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母亲那里定也是不放心的。”
我笑笑,“你是个男子汉,应该志在四方,不应该拘泥在一室之内,虽然说,父母在不远游,但终归是在一城之内,家里,母亲身边我自是在身边尽孝的,你只要读书读得好便是了。”
他点头说“母亲那里有劳姐姐了。”
“你可定什么时候去庄子上,要带小厮吗?”我问他,看他怎么回。
“定了,三日后便去,只是小厮,老师只说有一间屋子,我想,既是去求学也不好带小厮,奴仆的,既没有多余的房子,旁人看起来也不像。”他思虑一番说道。
“这话倒说的有几分道理,没得呼呼啦啦带着一群丫鬟奴仆,看着不像求学,倒像是出城避暑的。”
“可是,你到底还小,无人照顾,我们都是不放心的。不如,就带着长富去吧,不图什么,就为个安心。”
他点头应了。又说要回房温书,起身行一礼走了。
晚饭间,我与母亲说了此事,母亲到底是流了一阵子泪,心里满是舍不得,终究是为了弟弟的前途,也不得狠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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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便到了弟弟离家之日。我到底放心不过,也为了母亲安心,便坐马车送弟弟去庄子上。
因着官道平整,行程也倒快,半晌工夫便到了。
茜云扶我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山脚绿竹旁,一个别具趣味的庄子。院外是竹篱笆围绕,一丛丛菊花,兰草茂盛,竹篱笆后是院墙,门上牌匾,书着定波庄。大概是取苏轼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之意吧。
墙垣并不是很高,隐隐约约能看见院内,房顶屋舍,多以茅草竹竿为材修建。房前是一片绵延无边的稻田,田里也有忙着的农人,一旁也有鸡豚狗彘之畜,也有桑麻之树。此刻此时,我倒是极羡慕这位许书生。
我转头对下车的弟弟说“这里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读书学礼也好,累了就出来看这农田桑麻,关注民生。”
他点头“我也觉得的这里极好,能让人静下心来。”
一个小厮从院子里出来,他只作粗衣打扮,对弟弟行一礼“公子来了,老爷等着您呢。”
我略行一礼,那小厮只说不敢。
我笑说“还请小哥转告,贵府老爷,舍弟年幼,或有诸多不妥之处,还请许能够原谅他,原该过府拜谢的,只是,家父现在在任上,还请原谅礼仪不周之处。”
他低着头,只是不敢。
我看了一眼弟弟,笑着说“去吧,好好珍重自己,读书也要勤勉,不可懒怠。”
他点头应是,又回头看我一眼,随着那小厮入府去了。
看这里妥当,心里悬着的一桩事也算是落了地,当下心情极好。看周围景色颇美,情不自禁露出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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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无趣,看着院子旁有一株六月雪的盆景,乱枝纵横,亲自拿了把剪子,又让茜云和庄嫂把那盆盆栽抬到了桌子上,细心修剪着。
六月雪枝叶茂密,白花盛开,宛如雪花满树,雅洁可爱。有山花灿烂丛枝间之美感。因花小而密,犹如六月飞雪之美,矮干虬枝,树色仓润,枝叶扶疏,这时,我只把它多余的乱枝剪掉,不免也剪去了一些花苞。
在一旁的茜云不免有些心疼“小姐,这花长得好好的,您干嘛把它给剪了,多可惜啊。”
往日,这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茜云照顾着的,她浇水,除草,松土,唯恐它们死掉,这时看我,这般如此到底忍不住开口阻止我。
我放下剪刀笑着对她说“虽则,在你的眼里此刻我是在伤害它,剪掉它的枝蔓杂叶,实际上我是在帮助它成材,它此刻虽然也痛,只看日后,众人看到它的时候,便会赞叹它的美,也会被它的美所震撼。”
“我不懂,但是,觉得它可怜,被剪掉的枝蔓花苞也可怜。”她苦着脸。
我笑笑“你若觉得它实在可怜,就把屋里那个天海青的瓷瓶,装了水把它插在瓶里,我们看花可好。”
她急急着去了。
我又回头修剪花儿,这时一个小丫鬟领着章佳樱儿来。
“呀,好俊的花啊,这棵叫什么。”章佳樱儿看我仔细剪着花儿,问道。
我起身行礼“樱姐姐来了。这棵啊,不过是常见的,叫六月雪。”又急忙吩咐丫鬟去泡茶。
她只说“不急,我们坐着好好说话吧。”
“姐姐这样急着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我坐在章佳樱儿身旁问道。
她用扇子敲了敲我的额头说道“你这丫头,前几天巴巴的说大家一块学字,怎的今天竟混忘了。”
“我可是日日记在心头,只想我们日日一块才好呢。”我笑着说。
“淘气,那天我和母亲一说,母亲答应下来,一边让人去打扫屋子,一边又托人寻那些女先生。我只说一件事,你道奇不奇。”她问向我。
“什么事?”
她只说到“如今这世上,夫子很多,竟然一个有名的女夫子都没有,偏我们还不能去找男夫子,一来闺名上就不好听,二来我们总不能成为良师益友,如此不是不良吗,我们这些女子找不到好的人教以识字学礼,那我们下一代又有谁来教她们呢?那往后,男子不就越来越聪明,女子反而更不能识字了,当着是无理的很。”
“再者又有书写,我们女子以女工针织,妇容,妇言,妇德,妇工为第一位,可这江川日月,天下之大,我偏走不出一座院子,当真是让人心灰。”
我只说道“姐姐,是这个理,但是在这里说也罢了,可千万别再外边说嘴,没得被人抓住把柄,便不好了。”
她点头“这个我自是晓得的。我们不过说一两句闲话而已。”
“几次三番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索性作罢。两天前,京里传来消息说宫里因着为太后祈福,放了一群资深的老嬷嬷出宫,虽然他们不很通诗书到底礼仪是再好不过的,母亲便托京中的姨妈打听,寻了一个极是妥帖不过的老嬷嬷,这倒不提。”
章佳樱儿吃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也巧的很,姨妈的婆家有一个远房表姊妹,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自是学问不凡,可是只得这一个女儿,为排解膝下寂寞,便充当男孩子教养,诗书都是再通不过的。这个女儿,前两年与一个刚刚中了举人的儒生定了亲,双方也见过一两面,自是情投意合。不料只二年间,这儒生,生了一场风寒,短短几月间身体每况愈下,乃至痨症,他自知自己年岁不永,便派人与她退婚,不忍心耽误她。她知晓了,自是不肯答应的。”
说道这,我和章佳樱儿不禁流泪,只说这比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还要让人心痛。各自又流泪。
我拿起帕子只给她眼角的泪擦去,章佳樱儿又接着说道“表姑母只说他若去了,从此自梳不再嫁人,端着是情真意切,饶是她父亲也不能左右她意愿。又一二月间,那儒生真的去了,她真的自梳起来,她给他守了三年,去岁她父亲也去了,如今过活也很艰难。姨妈听了母亲找女先生便推荐了她,说她那品格最是敬佩不过的,虽也时常接济,但她那性格又怎么会平白受人恩惠。如今,知道我们要找先生,不如找了她来,每月给她束脩到底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一来呢,她也不算是拾人牙慧,二来呢,她看见我们这些美人定会开颜,到底也能稍稍转移心思。既方便我们,又方便了她,倒是极好的。”她看着我笑着说。
我把茶盏递给章佳樱儿说“姐姐当真是心肠最良善不过的,先吃杯茶,我让茜云端热水来,我们好好梳洗一番,看哭着眼睛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姐姐呢。”
她拿扇子打了我一下“你还笑我呢,你先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活像个小兔子似的。”
我们两个都笑了,各自梳洗上妆一番,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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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半月之余,章府在京中请来了宫里的老嬷嬷来教规矩礼仪,又请了那个贞洁高雅的女子来教诗书。又来帖子请我和两个庶妹去章府共同学礼识字。母亲也说每月也给章府送些束脩。两家交往日渐亲密。
于是,我和妹妹只往日去往章府学字识礼,弟弟只随着许老爷在庄子上读书上进,父亲则在任上勤勤恳恳,母亲闲时便和萧姨娘做做些针线活解闷,我心里开心极了,想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真是好极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已过去了两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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