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小姑娘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夫君,煞面阎罗,冷酷无情,刚开始对他又恨又怨,而今想来,他对谁都提刀便砍,对她倒是再怎么怒火攻心,也不会痛下杀手。 燕云常年积雪,隆冬严寒刺骨,殿内地龙火旺,韩娇穿着露骨单薄不觉着冷,行到外面,裹着厚实的狐毛大氅,凉风呼啸而过,冷的发颤哆嗦。
她小跑着回屋,远远撇见一人,裴闻鹊白袍银铠玉簪束发迎面走来,满手血腥的提着一颗血污敷面的人头,人头尚在滴血,一串串红豆般的血珠顺着长阶流下,在皑皑白雪中格外醒目。
她是裴炎兴的小侄女,号称裴小将军,骁勇善战,脾性孤寒,不言不语,极难相处,韩娇初嫁人妇,头次为人妻嫂,给夫君送羹汤时也顺带照顾着小侄女,奈何她性冷如冰,与某人一样,怎么捂都不热乎。
“鹊儿。”韩娇迈着小碎步快跑上前,瞧着她玉面之上喷溅着的鲜血与手里的人头,白袍银铠仿若从血水中泡过,许是又去杀人。
叔侄两,整日砍人头颅,血腥残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姑娘习以为常,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痕,满脸关切糯糯问着:“这不是李将军吗?鹊儿,好端端的你杀他做甚?”
裴闻鹊犀利冰冷的眸子扫过,凉凉道一句:“清叛党余孽。”便不在理会,撩袍踩着白玉台阶,进入大殿,独留小姑娘呆愣原地。
韩娇回眸,望着紧闭的狮兽龙纹大殿金门,心下大骇想着:叛党余孽?难不成,侯爷那远在京城的皇帝舅父按捺不住,在燕云反叛前,提前动手了?
回屋后,韩娇梦里梦外都在想,侯爷蓄意屯兵谋逆,以是众矢之的,她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玺苍穹,寒鸦嘎嘎鸣叫飞舞,徒增肃杀寒气,看来,燕云真要变天了。
几日后,韩娇与裴炎兴叔侄两踏上返京归途,听说是皇帝宣召,被迫返京,路过景州,侯爷却调转马头朝云中的方向而去,说要去云中拜访致远大师。
韩娇与他同乘一骑,猜想,侯爷脾性乖张,狠辣歹毒,与慈悲为怀的世外高僧哪有交情?定是慕名致远大师医术高超,寻思着刀架人家脖上,逼迫着高僧给他医病,毕竟,他对自己遍寻名医都治不好的疯癫狂躁之症颇为厌恶,走这一趟,准是去瞧病。
今日时宜外出,万里无云,麻雀喳喳,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的,都是挤着去看景州城外那漫山遍野的落雪红梅,韩娇贪玩,拉着鹊儿与侯爷非要去凑热闹。
景州雪梅名满天下,既来此,不去观赏一番,当真惋惜。
“侯爷,侯爷。”小姑娘揪着煞面阎罗的广袖蓝袍,讨好的与他十指紧扣,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远山黛眉笑的阳光明媚:“你瞧,多热闹,咱们去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好不好嘛。”韩娇于他身侧蹦蹦跳跳,如兔般可爱俏皮,被摊位前的糖人吸引,跑过去指着一对金童玉女拱手贺新年的糖人,询问着:“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除夕将近,街市摆满年货,糖人也做的精致讨喜,韩娇挽着裴炎兴的臂膀,糯软着嗓子咯咯直笑:“侯爷,我要,多喜庆吉祥,将来,我们生个龙凤胎,就像这对糖人这样的。”
叔婶二人挑糖人,裴闻鹊颇厌烦,环抱双臂,等的不耐,神色嫌弃,觉着小叔叔进京,带个累赘婶婶,耽误行程。
韩娇买来糖人,贪欲无厌的瞧着不远处的雪山梅林,撒娇卖萌:“侯爷,去瞧一眼,不耽搁,就一小会。”
男人凶煞的眉宇沾染着复杂情绪,沉浸于糖人双胞胎的晴天霹雳中,还未回神,便被小姑娘强拉硬拽的跑进了梅林。
小叔叔被婶夫人摄魂拐跑,裴闻鹊在后面追,不屑一顾腹诽心谤:小叔叔糊涂了不成,色令智昏这词,用在他身上,当之无愧。
裴炎兴望着那只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深邃寒潭冷眸在娇娇儿温柔似水的眉眼上停留,耳鸣心跳的厉害,丢了的魂刚回来,发觉小侄女不见了,举目四顾,急切切的寻觅起来。
腊梅树下,裴炎兴寻到了小侄女,方才还暗骂小叔叔色令智昏的裴闻鹊,面露痴迷,被勾魂夺魄般的静静望着不远处清茶会上高谈阔论的白衣公子。
大梁重文轻武,时兴诗词歌赋,文人墨客贵家子弟最喜聚在一起开清茶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清茶会上,诸位公子哥们皆是坐下唾沫横飞,只一位白衣公子我行我素,鹤立鸡群。
他鲜衣怒马,锦缎华服,鬓边插着新折的腊梅,胯下骑一匹枣红骏马,不知在与富家公子说些什么,嘴边挂着浅淡嘲弄的笑,三言两语,便将对方激怒,跳脚骂街指着他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
“纨绔世子爷,我们这是清茶会,谈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你老吟些花前月下的风流诗词公然捣乱,茶馆这生意还怎么做呀?”
“是啊。”更有甚者,落井下石的朝他丢菜叶鸡蛋,唾了一口:“纨绔不堪,风流成性,滚滚滚,老板,把他给我赶走。”
啪叽一声,茶馆老板一盆水迎面扑来,沈明翰躲过了臭鸡蛋烂菜叶,被这盆冰凉刺骨的水从头浇灌而下,湿了个通透,一颗臭鸡蛋砸来,刚巧摔于他鬓角插着的腊梅枝上。
滴滴冰凉水珠从他皓月皎皎丰神俊朗的玉面之上滚落,如此狼狈,换作旁人,必定羞躁得撞墙钻地缝,他是谁?天下第一纨绔,最是嚣张跋扈,一年四季晨昏定省上街调戏良家妇女,被扔鸡蛋赶出来,理所当然。
沈明翰狼狈不堪,却不尴尬,只是甩甩头颅,昂首挺胸的一夹马腹,重新折了枝白梅向夹路笑话他的姑娘们打招呼:“嗨~妹妹们好,本世子带你们去买胭脂水粉如何?”
他姿态轻浮,调戏良家,臭名远扬,姑娘们被他亲昵打招呼的模样骇得扭头便跑,一瞬间,热闹非凡的街头巷尾,人都跑了个干净,只有裴闻鹊环抱双臂,冷冷瞧着他跳梁小丑般的模样,轻笑出声。
调戏目标跑了个干净,沈明翰哈哈一笑,只能去招惹面前凶巴巴又孤傲寒凉的姑娘,他打马上前,轻浮浪荡的笑着,转动手中梅枝挑起裴闻鹊的下巴,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吊儿郎当的给她吟诗:“芙蓉不及美妆,殿风来珠翠。姑娘,人海茫茫,惊鸿一瞥,哥哥我,对你一见钟情,怎样,跟我回府,做个暖床丫鬟,如何?”
裴炎兴嘴皮微揭,袖中拳头握的咯吱脆响,冰窖般的瘆人眸子扫视着不远处的浪荡子,阴毒狠辣的道:“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竟敢调戏他小侄女?
男人箭步上前,隔山打牛,拳掌攻击,闪电般劈过去,白衣公子骑着的枣红骏马嘶鸣蹬蹄,被他咔嚓拧断脖子,猛栽倒于地,口吐鲜血,四蹄挣扎着动了几下,死了。
沈明翰察觉情况不妙,该趁早溜之大吉,一双云纹白靴如风火轮般快速转动着躲避裴炎兴的致命一击,骏马横尸惨死,他闪身到韩娇身后,挟持着韩娇踏梅离去,于茫茫雪山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那漫山遍野开的灼灼其华异香扑鼻的腊梅枝丫随风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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