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遍洒,月色撩人。灯火璀璨的明义坊,集九州繁华之盛,概莫能及。
“姜”子大纛下,一队精骑拱卫着小侯爷的马车,徐徐驶过浮香院门口。
行人纷纷避让的同时,脸上挂着异样的神情。
“不愧是神都第一废物,逛个窑子还带着兵马!”
“可不是咋地,屠帅一世威名,咋生了这么个货……”
“听说他逛青楼,还挂账哩!”
坊道曲巷来往穿梭的,大都非富则贵,其中一些家世背景虽无法与安阳侯府媲美。
可那也是一跺脚,神都震三颤的豪族大家……
人家顶多五六个随侍扈从,谁屁股后面还跟着军队?
如此夸张的排面儿,都快赶上太子出巡了!
也有人好奇,既然姜侯这么怕儿子出事儿,索性在府中禁足算了,何必劳师动众……
姜小侯爷带兵逛青楼,俨然成了神都千古未闻的一道奇景。
说来也是前主太过任性妄为,禁足,哈……
这位爷能给你连着三天刨出个狗洞钻出去。
反正就是怎么作死,怎么来!
既然管不住他的双腿,索性将出门的排场搞大。
众目睽睽之下,三郎的行为举止不至于太过荒唐。
再则,给庙堂那帮子臭老九留些把柄,省得整日盯着天策府聒噪……
这才有了老侯爷公器私用,调动影骑和谛听坊护卫前主。
一队三十名骑手,全副武装,扛着“姜”子大纛,日夜轮班跟着这位爷寻花问柳。
对此,御史台参劾姜侯的折子,雪片似地被送到东宫。
可人家太子爷就一句话,“姜侯家小,事关国之安危,众卿当理解其苦心……”
此刻,马车里的小侯爷眉心紧蹙,面色凝重。
算了,听人劝,吃饱饭,苟且发育才是王道……
姜叔夜心里嘀咕了一句,轻轻掀开车帘,瞄了眼金漆描边的“浮香楼”三个字,叹了口气。
随后冲车夫喊了一嗓子:“快点儿,去前面找家客栈。”
魏老鬼瞧着他神色不对,笑眯眯的调侃道:“咋地……怕了?”
小侯爷瞪了眼说话百无禁忌的老头儿,双手拢进衣袖,仰起下巴看着车顶。
说实话,不怕……那是假的。
毕竟自己毫无自保之力。
袖子里“诸般难侵,万邪辟易”的阴缕衣,只是彼岸阁那么一说。
真实效果究竟如何,鬼才知道。
老魏哈哈一笑:“没事儿,他们还不至于蠢到当街刺杀,你当南衙禁军和青冥学宫是吃素的,天底下想在神都惹事儿的,还没生出来呢!”
“况且,这伙人的目标未必是你,也许,只是仰慕这浮香楼里的美娇娘罢了……”
魏老鬼一番话,瞬时让小侯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肚里。
对啊!天下第一儒圣不仅是神都的守护神,也是阿耶的至交,岂会坐视不理。
况且楚越二州并非敌国北虞,虽生叛乱,可也不是人人为贼为寇。
兴许就是一些来神都游玩的修行中人。
瞅着逐渐放松下来的三郎,老魏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总算可以消停几日了……
不过此时的姜叔夜,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被这帮家伙一闹,明义坊最近恐怕也没法儿再来。
彼岸阁的KPI又这么紧,
只能去花钱雇不良人打探消息了!
魏老鬼瞅着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惦记浮香楼的美人儿,撇撇嘴言道:“听你院儿里的小蝶说,咋,还是个雏儿?”
“嗯……啊?胡说八道!”
姜叔夜回过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的确,前主到现在还是个守身如玉的纯洁少年。
眼界甚高的小侯爷,院儿里的暖房丫头哪儿看得上?
明义坊美人儿多,可惜太贵,想白嫖,文采又不行。
挂账可以,但也只限于酒菜和留宿钱,可不包括其他的消费。
姜叔夜穿越后,每每想到这些,简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特么是什么人呐!
一旁的老魏捂嘴偷笑,本想再调侃几句,一瞧他那副涨红的脸,硬是憋了回去。
马车驶过繁盛喧嚣的主道,拐进一家客栈。
明义坊除了大小青楼教坊外,酒店也不少。
这家名为“悦来顺”的官办馆驿,算是坊内较大的一家,临近坊门和武侯铺。
护卫的影骑纷纷下马,手握刀柄,一队由客栈大门鱼贯而入,另一队则守在外围。
小二也算见多识广,心知今儿个是来了大人物,赶忙拎着竹骨风灯站在院儿门口迎接。
“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若是住店,那文牒,可否借小的瞧一眼?”满脸堆笑的店小二上前弯腰说道。
官驿的规矩,住店得看衙门颁发的文牒。
擦,忘了住官驿是要凭证的……姜小侯爷旋身瞅了眼直摇头的老魏,叹了口气。
小二瞅这架势,估计是没有,笑容满面地叉手道:“对不住了二位,没有文牒,恕小店不敢接待。”
说罢冲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后边的胖参军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跑过来,怒喝一声:“你眼瞎了,要鸟儿的文牒?”
骂完还不解气,抡起巴掌便要教训小二。
姜叔夜一抬手:“慢,人家有规矩,算了,换一家吧!”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院子左侧的马厩边上,突然晕倒了一个人。
今儿是踩了狗屎运吗?
月色下,一股黑气自那人脑际氤氲不散。
“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儿……”店小二忿忿地咕哝了一句,扯着嗓子冲大堂喊道:“郭秀才又晕倒了,赶紧抬进去!”
俄顷,店里的伙计们七手八脚的将昏倒的郭秀才抬回屋里。
姜叔夜好奇问道:“秀才?”
店小二叹了口气:“哎!您是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
随即讲述了一番他的经历。
郭秀才出身于江南一家商贾大户,呱呱落地时,阿母便难产而亡,没隔多久,他爹也撒手人寰。
父母双亡还不算,又被诊出痨病,磕磕绊绊活到十六岁,竟还考了个秀才。
可惜仍旧没能改变他天煞孤星的命运。
不仅家产被舅舅霸占,从小定的娃娃亲也被拒绝。
被扫地出门后一路乞讨到了神都投亲,又被人冤枉偷盗,抓进大牢关了一年。
出狱后,只剩下半条命的郭秀才,最后来至悦来顺打杂乞活。
三天两头晕厥咳血,要不是掌柜的心善,早就赶出去了。
这不,大夫说他……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听完店小二的讲述,姜叔夜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究竟是郭秀才的命不好,还是这个世道……吃人不吐骨头!
“天色已晚,我等就不换客栈了,和掌柜说一声,在下是安阳侯府姜家三郎,还请行个方便……”
还没等姜叔夜说完,店小二一脸惶恐的赶忙俯身作揖。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小侯爷驾到,得罪……得罪了!”
店小二言罢,转身便要进去通禀,结果被姜叔夜一把拉住。
“不好意思,着急出门儿没带钱,今夜住店所费之资,明日去侯府支取,不知……”
“您这是哪儿的话!”
小二言罢心里一笑,姜家三郎青楼赊账的事儿,神都谁不知道。
不过听人说,这侯府从未仗势欺人,欠钱不还。
只要账目清楚,给钱那叫一个利索。
姜叔夜瞅着小二点头答应,指了指被抬回屋的郭秀才:“若他撑不过今晚,去选一副上好的棺木,算侯府账上!”
店小二愣了一下,叉手道:“小侯爷菩萨心肠,您里边儿请!”
这个三郎,越来越看不懂了……
旁边的魏老鬼捋着山羊胡,露出一副老怀安慰的表情。
房间是天字号上等客房,酒食丰盛。
值夜的一众影骑,破天荒的每人二斤牛肉,五张胡饼,但没酒。
姜小侯爷整宿没睡,每隔半个时辰便蹑手蹑脚地来至郭秀才的房间。
直到佛晓鸡鸣时,那缕倒霉气运终于被他掌心的骨纹摄走。
“黑气三钱,丁下宝器一件!”
随后,姜叔夜手中多了一个粗麻材质的袋囊,巴掌大小,还有股霉味儿……
“芥子袋,芥子藏须弥,一米一山,容藏万物!”
姜叔夜心头一喜,这不就是乾坤袋吗?
穿越者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习惯了彼岸阁造型朴素的宝贝,姜叔夜也懒得吐槽。
丑是丑了些,好在实用。
不大一会儿功夫,亡者身前简单甚至可怜的记忆,涌入小侯爷脑海。
闭眼之前,郭秀才费力地吟了半首诗。
“魂归寥廓魄归泉,只住人间……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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