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比小说更具有戏剧性。
原来主张囫囵田主大户的,现在主张借粮了。
原来主张借粮的,现在却主张针对“田主大户”了!
高洁一开口,就把张瑜祭了出来!
他看得出来,皇帝是欣赏张瑜的!
张瑜被下贬,吃罪的原因,还是挺皇帝亲政,得罪了太后呢!
——虽然没成功。
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张瑜在平凤县,还干了一票大的!
整了丁家堡,给朝廷搞出了银(钱)108万两、粮6万石的进项!
这次岳侯爷去收服朱雀湖水贼,底气之所在,也是那6万石粮!
这些可都是大功劳啊!
高洁做为清流领袖,心里亦有打算,想借此功劳,把张瑜再拉回朝堂来!
——他是清流的一员猛将,朝廷需要他!
此时,他给刘玄出主意。
30万石粮,何足道哉!
整5个丁家堡就来了!
这样做一举三得啊!
一则,朝廷有钱有粮了!
二则,丁家堡那种存在,作恶多端,怨声载道,民间口碑极差!把他们灭了,百姓自然高兴,陛下和朝廷都得好名声!
三则,将他们的田地收归官有。租给佃户,收租五成,比起三十税一,朝廷收入是原来的15倍!现在做,秋粮就能有收获,以后也都能有收获,这是长久之计!
他说的正气凛然,却句句藏着杀机!
一个丁家堡,就要砍二百多个人头了!
要整五个丁家堡,岂不要砍千余人头?
真-人头滚滚啊!
曹党原来也不过是想着囫囵田主大户,而到了清流这里,直接就要动刀子开杀了!
现实太魔幻了!
曹琳吃惊!
——绝对不能让清流得逞了!
高洁刚把话说完,还没等皇帝说话——皇帝一旦说话,定了调子,就晚了。所以,必需要抢话!——曹琳就跳了出来,很生气,声音也大了,冲着高洁就说:“高大人!亏你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才刚刚亲政啊!一亲政,就要杀的人头滚滚!这让天下人怎么说陛下?史书里又怎么说陛下?你是要让陛下,落个暴君的名声吗?!”
面对曹琳的大声斥责,高洁凛然无惧,回道:“除恶即是扬善!杀尽天下恶人,天下人只会说陛下神武圣明,怎么会说陛下是暴君呢?哼哼,除非是帮着恶人的奸邪小人!”
他望着曹琳,饱含深意的微笑,语带嘲讽:“小阁老不会是那样的小人吧?”
“你!……”曹琳被他给怼住了,涨红了脸,“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为陛下的声名担忧!”不跟高洁怼了,转过身冲着刘玄躬身。
刘玄安逸的坐着,静静的看着他们互怼。
听闻高洁的主张,心里暗道:“这个主意更好!”
听了曹琳的斥责,心里很想对他说:“区区暴君恶名,朕不在乎啊!而且,就算得了这个名头,也能恐吓宵小嘛!”
大炎以儒道治天下。
科举考试,考的就是儒学。
天下四民,士农工商。
士在首位,这个士,就是儒学士人。
士林中人,其实能入仕途的,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都是游离于仕途之外的。
由于一心只读圣贤书,要他们去种田、学手艺、经商,做农人、工人、商人,一方面是自觉掉价、不愿意去干;另一方面,也是不会,不具有那样的能力!
他们的生计就成了问题。
士人本身是不能生产粮食、布匹,不能自给生存的。
他们需要把自己出卖了,而获得衣食。
所谓入仕途,即卖于帝皇家。
帝皇家卖不了,那就自然的要卖于其他家。
有钱粮的人家,当然就成了他们的主顾。
豪强贵族,钱粮最盛,自然就是他们的大主顾了!
豪强贵族也乐于结交士人,以壮大自己在士林之中的影响力,左右舆论!
因此,在士林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豪强贵族的“利益代言人”。
动豪强贵族的利益,就是动他们的“大主顾”的利益,就是动自己的切身利益,自然要反对,为之说话,为之开脱!
简单的说,就是资本收买知识分子。
——
士人哪怕是最底层的,只要能读能写,哪怕去给人家抄书,月入也能上三千文,年入36两,逢年过节主顾还会客气的送点东西。
这样的经济收入,要远远的大于种田。
一个壮劳力,往死里干,种个七八亩地了不起了,亩产2石,不过16石,一石一两,只16两年入。
农人不仅地位下于士人,经济收入也大大不及!
所以,士人更乐于出卖自己,而不是去种田。
做工卖体力更别提了,最没技术的就是这个,力夫月入900文,一年下来12两都没有,还不如种田呢!
做商的话,商场尔虞我诈,风险太大了!读了几本圣贤书的,怎么玩的开?别说赚钱,恐怕95%的都会亏得卖裤子!
豪强贵族依仗权势,巧取豪夺,兼并土地,自然与一般的地主、商人产生的矛盾。
后者自然就要反抗。
他们也是有钱有粮的阶层!
自然也能推出代表自己利益的士人!
这一堆士人,自然要反豪强贵族,以维护自身的利益!
前世对历史颇有兴趣的刘玄,在曹琳与高洁互怼的时候,瞬间想了好多。
假寐似的,眼睛眯了起来。
豪强贵族,与一般地主商人,之间的矛盾。有点类似前世私人垄断企业(资本),与一般中小企业(资本)之间的矛盾。
历史的潮流,正确的方向,是反私人垄断,适当的搞国有垄断。
放到大炎,就是要打压豪强贵族!
这两波人马,基于自身的利益,互相攻讦!
在民间,士林之中,推出了两大书院为大本营。
一为圣贤书院。
一为君子书院。
两大书院,都在大炎帝国中部南端沿海的穟海路。
高洁就是君子书院的。
现君子书院的山长顾一本,是他的恩师,也是朝廷前礼部尚书。
两个书院都自称继承了圣人道统,各执己见,形成圣贤学派、君子学派。
经济领域的斗争,反应到了学术界,形成了学派斗争!
学派中人有的入了仕途了,进入了官僚体系。
于是,又把这斗争,反应到了官僚体系内,彼此拉帮结派,形成派系斗争。
官僚体系内的派系斗争,反应到朝廷中枢,那就是所谓的曹党与清流之间的斗争。
历代先帝,在这两大派系的斗争中,都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从经济利益上看,皇帝就是“曹党”的最大后台。
从权力方面来看,清流存在的价值,就是来制衡“曹党”。
两派缺一不可。
没有清流制衡,“曹党”肆无忌惮,鬼知道会把天下吃成什么样!
没有“曹党”,皇帝就要直接面对清流的攻势啦!
清流之中,暗潮汹涌。
极端的、不怕死的狂士,敢公开骂皇族!
承平帝年间,就爆过一个案子。
遂城有个狂士,叫葛贤,猛的一塌糊涂!
在圣贤书院举办的一场诗会中,当众斥骂皇族:以天下供养一家,是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结果,下场当然是极惨:本人被千刀万剐,家人都被砍了头!
大炎律上,虽然有“不以言获罪”的明文,但是,斥骂皇族,涉及的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不在此列。
不以言获罪,不等于什么都能说。
皇帝是躲在“曹党”背后的。
因为,皇帝就是天下最贪鄙的人,皇族——老刘家,就是天下最贪鄙的家族。
太祖出身为佃户放牛娃。
造反成功之后,坐天下。
当时天下大乱,天灾、瘟疫、战争、土匪等等,死了无数的人,人口大减。空余出了近十五万顷无主田地。
这些田地,被收归官有,成了官田,就是国有化了。
这些田,十三万多顷是划走搞屯田,安置军队了。
开朝以后,太祖大封宗亲、功臣,从剩余的官田中,划拉土地,分给他们。
其实就是化公为私了。
之后,历代皇帝为表仁厚体恤,又陆陆续续的从中划拉,分给宗亲勋贵。
同时,皇帝个人也从中获利,划拉田地入皇庄。
相当于前世的苏大强的那场改革,通过某种手段、以某种名义,把共有资产,划拉进私人腰包,从而形成几个寡头。
皇帝是不能与清流直面互怼,公开辩论的。
因为,皇帝及皇族自身就不正,自身就是黑的、反面的。
要是公开怼,公开辩论起来,吵得天下皆知,那只会让皇帝及皇族声誉扫地、民心丧失!
所谓得民心者天下。
民心一旦丧失,那就人心浮动,十分危险了。
刘玄假寐似的,想了许多,脑子里不断的权衡利弊。
无论是从他前世的平民立场,还是现在的皇帝立场,他都更倾向于高洁的主张。
权贵豪强绝对是帝国的巨大的致命毒瘤!
他们不但受封有无数的田地;更享有朝廷支给的爵位钱粮供养;更依仗权势,巧取豪夺,兼并土地、经营工商。
对经济的影响太大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他们的存在,已经对皇权的稳定,造成了威胁。
高洁嘴上说着[整五个丁家堡就行了],但,实际上,像丁家堡的那种存在,拥有八万余亩土地,——却非宗亲非勋贵,恐怕是独一无二的。
清流的目标,又岂是这样的小角色?
高洁的目的,恐怕是想把火引到宗亲勋贵身上去啊!
“宗亲勋贵迟早要整,”刘玄暗道:“但是,现在的首要问题是粮食危机,不能再增添矛盾了!宗亲勋贵的问题,是次要问题,要压后解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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