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宵勾了勾嘴角。 “如果我想犯规呢?”
“那我就把你关到外面睡。”苏洄扬了扬眉,吹凉了鸡蛋羹,满足地吃了一大口。
宁一宵直接道:“你睡不着。”
“我本来也睡不着,可以看书看电影或者画画。”苏洄笑了。
他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没喝完的半瓶酒,倒在杯子里抿了一口,“怎么样,玩不玩?”
宁一宵拿过杯子,“来吧。”
他们从餐厅岛台转移到客厅。
客厅很大,挑高显得空旷,包豪斯风格的装潢,墙壁上的装饰画很复古。地上铺着墨绿色的地毯,沙发柔软蓬松,像被壁炉烤化的软糖。
宁一宵走到一旁,将黑胶唱片机打开,放了苏洄爱听的音乐,又开了一盏落地灯,一瞬间,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流溢出温度。
苏洄拿开茶几,盘腿坐在地毯上,将酒杯放在一边。
“这样吧。”他打开手机上的时钟,选择了一个三十分钟的倒计时,“先来真心话,大冒险放在后面。”
宁一宵坐在沙发上,眼底浮出笑意,“你怕什么?”
苏洄揣着明白装糊涂,摸了摸自己的耳钉,“当然是怕某些人太早犯规,玩不下去。”
说完,他伸出手,像小孩子一样将右手握拳放在肩上,准备出招。
“快点,石头剪刀——布!”
苏洄比出了一个剪刀,宁一宵则是布。
第一局就占了上风,是个好预兆。苏洄颇为开心,“你输了!”
宁一宵点了点头,倚靠着沙发,表情漫不经心,“问吧。”
“让我想想……”
苏洄思考的时候眼睛会下意识往上看。
“有了。”他眯了眯眼睛,“宁一宵,你是什么时候近视的?”
宁一宵怔了怔,而后笑了,“好不容易赢一局,就要问这种问题吗?”
苏洄却煞有介事,“我一直很好奇啊,你以前都不戴眼镜的,我记得你视力很好的,就是很想知道。”
他知道宁一宵不会理解,但苏洄就是对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一点小变化都很在意,很想知道原因,想了解他们错过的每一件事。之前没有问,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立场,前男友的位子太难堪,比陌生人都不如。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六年里的一无所知,苏洄想慢慢填补。
“愿赌服输,快点回答。”
宁一宵思考了一秒要不要撒谎,但既然是真心话,他还是打算坦诚些。
“之前的视力是还不错,后来出车祸之后,医生说我右眼视神经受损,所以右眼的视力变得很差,看东西很模糊。不过因为最近几年一直在治疗,恢复了一些,现在不戴眼镜也不太影响看东西,不过左右眼视力有差距,还是戴着比较好。”
苏洄这才知道,原来他戴上眼镜,根本不是因为近视,而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他不敢想象,如果宁一宵当时没有被及时救治,会怎么样。
见苏洄的眼神变得难过起来,坐在沙发上的宁一宵俯下身,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发什么呆?”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收回手,随口说,“医生都说我命大,他说他们急诊一周下来就要看到不少车祸伤患,我已经是程度很轻的了,没有伤到要害。”
苏洄不太相信宁一宵说的话,因此沉默了几秒。
宁一宵抿了一口酒,“第二局?”
苏洄却没有抬起手,而是起身走过去,张开双臂,“先抱一下。”
“好。”宁一宵半搂住他的腰。
苏洄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宁一宵自嘲,“还好脸上没有留疤。”
苏洄又亲了一下,“留疤也不要紧,怎么样都很喜欢你。”
这句话倒是取悦到宁一宵。
游戏还在继续。
“石头剪刀布——”
苏洄石头,宁一宵布,局势逆转。
宁一宵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像是明知故问,直视苏洄的眼睛,语气温和,“这六年里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开心一点的事。”
这是两个问题。
但苏洄并没有在意。
似乎每一对分手后的恋人,再次遇到彼此之后,都会问出类似的问题。但他们没有问过,直到复合,宁一宵才抛出这样的问题,比起好奇,更像是一种安抚。
苏洄没有装坚强,但笑了笑,摇头,“不太好,有点倒霉,一直磕磕绊绊的,不过仔细想想,我之前好像也没有很好,唯一快乐的一小段时间就是和你恋爱。”
他随手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揪着抱枕的角,“开心的事……硬要说的话,其实就是能被怀特教授带去纽约学习吧,再具体一点的话……”
苏洄的记忆力不比寻常人,很多事都快忘记了,记得的也大多是一些不太美好的过往,这些似乎总比令人开心的小事来得深刻。
他努力回忆,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我们不是在西雅图的那间酒店遇到的吗?第二天我去西雅图艺术馆参加展览,就有一个人收藏了我的作品,其实之前也有过,但是没有这么快,而且之后我外婆就检查出来肝癌,所以这个藏家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宁一宵表情没什么波澜,颇为正经,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是吗?”
苏洄点头,“而且他人也很好。我们偶尔还会互发邮件,他还用我的作品做了一件小礼物送给我,我感觉他很懂我,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说这个藏家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带了微笑,歪靠在沙发上,语气很可爱,令宁一宵不自觉有些吃味,明明面都没见过,只是偶尔聊聊天,就能让他觉得与众不同。
假如他知道真相,又会怎么样?
“你很喜欢他?”宁一宵故意问。
苏洄觉察出宁一宵微妙的表情变化,立刻澄清,“不是,就是单纯的欣赏,朋友之间的那种。”
宁一宵点点头,握着酒杯的手腕晃了晃。
“你不要多想哦。”苏洄强调,“我都没有和他见过面。”
宁一宵忍住笑意,“嗯,还挺乖。”
他说完,又故意刁难,“没有我的话,会喜欢上他吗?”
这种问题苏洄压根没考虑过。
“我不知道,这种假设我做不出来。”他皱了皱眉,“我好像没办法喜欢上其他人了,也想象不出来喜欢其他人的样子。”
这话听上去讨巧,但并非是讨好宁一宵。
这段感情就像是刻在苏洄身体里的一场梦,出现过,幻灭过,又失而复得,他所有可以用来陷入爱河的情感与天分,全都孤注一掷了,再也没有更多的、可以拿来分给任何别的人。
说着,苏洄笑了,“我更容易喜欢上小动物,见一个爱一个,但人类嘛……”
他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下一局。”苏洄催促着。
游戏的走向开始被苏洄一直以来的坏运气操控。
“又输了……”苏洄气得拿左手打右手。
宁一宵将杯子放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刚刚的只能算是开胃菜,我要动真格了。”
这话听上去像威胁,苏洄拿过杯子,又倒了些酒,“幸好是真心话环节,问吧。”
宁一宵眉骨高挺,一双眼窄长而深邃,不笑的时候天然气场就很强,哪怕什么都不做。
他用一张冷淡至极的脸发问:“分开这么久,有没有想着我自慰过?”
苏洄想过他会问一些不太正经的问题,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屈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垂下眼来,避开了宁一宵的眼神。
“有……行了吧?”
宁一宵不打算这样放过,“这么简单?之前可都回答得很深入。”
听了这话,苏洄抬眼,“你想听多深入的?”
他的眼睛总是湿润明亮,像孩子的瞳孔,却又带一点浑然天成的诱。
“都可以,你决定。”宁一宵笑容很淡。
苏洄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其实分开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郁期,躁期来得很少,也很短,平时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但躁期还是会有,控制不了,所以有过几次……”
刚刚复合就要当着男友的面承认自己分手后想着他自己做,实在是太羞耻了。
“想着我?”
“嗯。”苏洄声音越发小了。
不只是想,还有幻觉。
幻觉来得最严重的时候,苏洄无论做什么,“宁一宵”都在身边,陪他说话,甚至碰他,抱他。
仔细想想其实很恐怖,但当时的苏洄分不清,那是他麻痹的日子里非常快乐的时候。
“这样总可以了吧?”苏洄瞥了一眼宁一宵,进行下一轮。
宁一宵这次出了剪刀,败给苏洄。
苏洄很容易高兴起来,一个小小的胜利就会让他笑得很开心,但他也有些醉了,开心得一仰头便会头晕目眩。
稳了半天,他问出一个不算太刁钻的问题。
“分开之后,想我的时候会做什么?”
宁一宵想了想,“还记得你送我的小猫玩偶吗?”
苏洄缓慢地眨了下眼,“嗯。”
“我会看它,捏捏它的小手、它的腿,或者摸一摸它的头。”
“就这样?”苏洄想象到那副画面,觉得宁一宵有些可怜。
宁一宵笑了,“你是想听什么限制级的答案吗?”
苏洄立刻摆手,“才不是。”
宁一宵有样学样,“才不是~”
他们又快速比了一轮,宁一宵罕见地连败。
苏洄得意到了顶峰,问题也不好好想了,“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宁一宵觉得他有点飘了,“这种问题是不是应该在六年前就问清楚?”
“这有什么关系……”苏洄又抿了一口酒,“反正六年前六年后你都是我男朋友,快说啦。”
宁一宵绕不过他,停顿了片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吧。”
苏洄其实有过猜测,但听到他亲口说,还是怔了怔。
宁一宵继续说,“在影音室,你迟到了,偷偷溜进来,当时投影的光落到你脸上。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很明显吧。”宁一宵笑了,“你不是还特意告诉我,我盯着你看了很久。”
“不是特意。”苏洄立刻纠正,“因为我那个时候在躁期嘛,说话比较直接……所以这算一见钟情吗?”
他笑得像获得了奖励的小朋友。
“嗯。”
苏洄本来想说,自己对他也是一见钟情,但他觉得应该要宁一宵自己问比较好,于是压住了差一点的脱口而出。
“下一局下一局。”
谁知就在这时,闹钟突然响了。
宁一宵挑挑眉,“大冒险要开始了,苏老师。”
酒精的后劲渐渐起来,苏洄感觉热。
他每次喝醉,那张干净而饱满的脸上总会显出几分迷惘,薄的上眼睑抬起,露出倦怠的一双眼。
苏洄还是维持着比划的姿势,等待宁一宵伸出手。
宁一宵握拳,而他比出了剪刀。
苏洄怀疑宁一宵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不然为什么可以一直赢。
“又输了……”
他仰头往后倒在沙发上,两条腿在地上伸直了,自暴自弃。
宁一宵穿着拖鞋的脚轻轻碰了碰苏洄的脚尖。
“还没开始就耍赖?”
“没有耍赖。”苏洄坐起来,“你提吧,别太过分就行……”
“什么算过分?”宁一宵故意逗他,“脱一件衣服,过分吗?”
苏洄低头看了一眼。
“好吧。”
这一切完全没有按照苏洄的想象走,原以为自己可以赢下几局,占据上风,让宁一宵按照他的来。
但现实却完全相反。
苏洄动作很慢地解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然后直接拽着衣摆脱了下来。他漂染的银发被弄乱了,蓬松微卷,在客厅暖黄的光下闪着光,半掩着苏洄红透的耳根。
他身材清瘦,腰细,有不明显的条状腹肌,喝过酒,整个人的皮肤都泛了红,肋骨的形状若隐若现,今天戴的脐钉是很小的小蝴蝶,闪着细微的光。
宁一宵忽然想到他戴那条钻石腰链拍的照片,昏暗的光线下,交错的闪亮链条悬在腰上,一举一动都熠熠生辉。
苏洄的手臂白得晃眼,内侧的静脉线条清晰可见,像淡蓝色的叶脉。
“可以了?”苏洄发现他看得认真,伸出一只脚,踩在宁一宵膝盖上,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下一局。”
这次苏洄成功扳回一局,以剪刀敌过宁一宵的布。
一朝翻身,苏洄颇为得意,把宁一宵提的要求原封不动扔回去,“脱一件衣服不过分吧。”
宁一宵不予置喙,但照做了,他穿着宽大的黑色无帽卫衣,抬手脱下,晃了晃头。他的头发也长长了些,很蓬松。
苏洄很喜欢这个小动作,令他想到一些大型犬。
宁一宵的肤色较他而言深许多,体型差也很大,肌肉线条分明,肩很宽。苏洄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才会连他身上的伤疤都觉得性感。
“你也没有天天健身,为什么肌肉这么好……”苏洄感叹老天不公。
“我经常游泳。”
宁一宵对直接展示伤口却什么都不做,有些不适应,但苏洄似乎很喜欢。
“好看吗?”
苏洄很乖地连连点头。
“下一局吧。”宁一宵说。
不太走运,苏洄又一次输了,石头对上布。
“我的手气怎么会这么差啊。”
苏洄几乎知道宁一宵会提出什么要求了,他简直无地自容。
宁一宵笑了,“要反悔吗?”
“当然不。”苏洄已经做好准备,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宁一宵根本没有按照他的预计行事。
“那就好。”他站起来,影子如一片深色的阴翳降落,覆盖住苏洄的身体。
又一次,苏洄如同回到那些幻觉与现实交错的日子,在狭窄而孤独的房间里,他被黑夜拴住手脚,焦渴地企盼着宁一宵的拥抱和亲吻,他出现过,但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现在,真实的宁一宵走过来,遵守了游戏规则,没有碰他,只是俯下身子,在苏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完,退开些,坐回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待观赏。
“开始吧。”
苏洄的脊背被灯光烤得焦灼,也被清晰的视线所审视,像一本只有图片的书,被毫无障碍地阅读。
他有些昏沉,扶着沙发的边缘站起身来,落地窗外的海滩上飞过一群白色海鸥,如同衣料落下,无声地坠入礁石之上。
那些海水里因呼吸而打开的贝壳,摊开内里的柔软时,毫无防备,但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瑟缩着收回。
苏洄泛红的膝盖在颤抖。
太亮了。
他闭上眼,也不自觉拧起眉。房间里温度适宜,像每一个令人沉醉的春夜,但他的前额与后背已经沁出黏湿的汗水。
“别咬着。”宁一宵声音低沉,“松开嘴唇。”
时间被拉长,分针在盘面划过三分之一的弧度。
棕色的皮沙发沾湿了就会贴得很紧,像透不过气的一个吻。
“可以了吧……”
“no”宁一宵看上去理智,头脑清楚,就像是在对实验对象做最科学的判断。
“notevencummi”
“宁一宵,你有病……”
苏洄忽然靠近了,带着粉色的余烬和一点点不悦,靠过来,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开始耍赖,“不想玩了。”
宁一宵却故意将手拿开。
他们此时此刻的样子,令苏洄想到了弗雷德里克·莱顿的油画《塞壬与渔夫》,简直如出一辙。
“为什么要躲……”苏洄有些难以忍受。
宁一宵嘴角平直,压着情绪,“苏洄,这都是你定的规则。”
“这么听话,你是小狗吗?”
苏洄笑意朦胧,坐上来,声音很轻,有些含混。
微弱的气流在过近的距离里流动。
“那你最好别伸手,all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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