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来都来了,就算是块石头也得看看。 喻青崖拉过喻宵的手,娇滴滴道“宵哥哥,你走快点嘛”
丘姮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哼,讨厌
扭过头去不看这对秀恩爱的“小夫妻”,顺着山路蹦蹦跳跳地下去,不过在她跳到底的时候,突然发现石头边上早就站了两人。
苍芜岭一向贫穷闭塞,生活在方圆百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从没见过两个这样的人,不由开口问道“你们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喻青崖和喻宵两个也从后面慢悠悠地过来,看见两人不由一笑“原来是你们啊。”
这俩人丘姮没见过,喻青崖他们却无比熟悉,正是葵娘和冥府的司察鉴司使陆危真君。
葵娘见喻青崖,立刻形容温婉地行礼“大人。”
随后一脸娇羞地看着陆危“陆司使,好巧哦,在这里也能看见你。”
陆危看向喻宵,行了个很正经的礼节,随后对着喻青崖稍稍拱手,转头看向葵娘“你是”
葵娘满面飞霞,娇羞地将陆危之前送的手帕递过去“妾身曾经承蒙陆司使赠帕,陆司使还记得吗”
陆危看了一眼手帕,并没有收回,抬眸看向葵娘,淡淡道“哦,原来是你,我还是比较习惯你本来的样子。”
葵娘心里顿时小鹿乱撞,果然陆司使是个正人君子,一点不以貌取人
害羞地捂住脸“手帕妾身已经洗干净了,正好在这里还给陆司使。”
陆危的神色依然是刻板的正经“不必了。”
葵娘顿时更害羞了,满面柔情地看向陆危“陆司使的意思,是送给妾身了吗”
陆危神色不变“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姑娘随意处置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句话犹如惊雷,葵娘顿时摇摇欲坠,连退几步。
神情哀怨地看向陆危,嘤咛一声,泪奔而去。
丘姮一左一右地看着葵娘和陆危对话,原本以为即将见证一对神仙眷侣,万万没想到,这之后的情势急转直下,今天为爱心碎的人也太多了吧
看着葵娘伤心离去的背影,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有动作安慰,丘姮跺跺脚,追上去“姐姐你别哭别跑啊天要黑了,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喻青崖和喻宵的目光随着她离去,天黑了,一个人在外面确实挺危险的,不过身边跟着一只食心魔的话,应该就不会了。
放任丘姮离开后,喻青崖看向陆危,似笑非笑“真是巧了,陆危真君日理万机,此次来也是公干吗”
陆危看向他,神色不变“地关将开,冥府驻守此界,职责所在。”
说完淡淡转身,对着旷野中唯一矗立的大石头躬身“顺便来祭奠一下故主。”
喻宵一直跟在喻青崖身后发呆,听到这句话眼神终于动了动。
陆危行礼的动作和之前丘姮行礼的动作如出一辙,不过那小丫头活泼跳跃,完全看不出来什么诚意,不像陆危,周身弥漫着沉甸甸的哀伤,在旷野低垂的暮色中,分外凄凉。
喻宵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满了字,都是西恒古国历代君王的名字。
西恒古国是最后一个神佑之国,它的统治长达一千八百年,历经的帝王足足有九十九个。
石头的最右,刻着一个名字帝丘恒吾。
这个人所有人都很熟悉,凡人的第一位人皇,现在的天帝陛下,长乐宫的四师兄。
由他开启了西恒古国的漫长辉煌,又在最后一个帝王那里走向终结,从此长埋史册,化为石头上的一笔。
喻宵看着逐渐风化的字迹,和虔诚祭拜的陆危,稍微有些感触“陆危真君是西恒的旧民吗”
陆危从祭拜中起身,看向喻宵,青紫的面色在黄昏中多了一些柔和“是的,我曾经侍奉过最后一位西恒之主。”
“最后一位西恒之主”
喻宵奴隶出身,是不够资格碰青简的,只在做公子离替身那几年,被强行按着识文断字,学了些书礼。
成仙后,青雍子又每日唠叨,按着他读了各式各样的医书典籍,不过读归读,他对这些文字始终提不起什么兴趣。
从贫瘠的脑子里扒拉出一些被丢到犄角旮旯的历史知识,缓缓道“是厉王吗”
话音一落,四周为之一寂,连喻青崖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诡异的安静,终于让喻宵意识到不对,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陆危那张死于鸩毒的乌青脸上,永远带着一层阴郁,他看向喻宵,缓缓勾出一丝得体的微笑,不过落在那张冰冷的脸上,总是没什么温度就是了。
“喻仙尊说得不错,是厉王,在谥法中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厉乃暴虐之主,后人给他的谥号,就是厉王。”
陆危回头看向那块承载了西恒千年历史的石头,目光落到最末一列,有一刹那差点绷不住表情“但是他其实有个名字,叫帝丘梨生。”
在这番沉甸甸的话宣之于口后,陆危的思绪开始飘散,他的耳边似乎回荡起一个声音
“太子殿下,您在这看什么”
一株繁茂的梨树下,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雪也似的梨花泛着香波,落在漆黑冷肃的犀甲上,旋即又碾落尘埃。
听见他的声音,花树下茕茕孑立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一身肃杀的黑甲在香甜柔软的梨花雨中格格不入,一张面容却犹如梨花捏成,透着淡淡的雾气氤氲与清冷。
似乎刚睡醒,少年人神色中带着一些迷茫,连带着眉眼中的锐气,也一并消散,抬头看向上天,疑惑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陆危顺着他的视线陪他一起看过去,旋即失笑“这哪里有人,难道是天上路过的飞鸟在偷看殿下不成”
梨生收回视线,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也是,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母后思念我,她知道我回来了。”
提起先王后,陆危陷入沉默。
故王后召南氏,是太子梨生之母,召南王后育太子一年零六个月,始终不能生产。
某一日宫中种植花草树木,召南王后见一株梨树被弃于路旁,便问花匠,为何如此。
花匠告诉召南王后此树为次苗,就算种下也活不好,只能丢弃。
召南王后见之有些可惜,想着自己的宫殿有许多空地,闲着也是闲着,将此树种于其中,专门照料,未必不能活,便向花匠讨要回自己的宫室。
王后将此树栽到宫殿前,每日悉心照料,终于有一日,此树冒出新芽,代表着已经扎根成活。
召南王后满心欢喜,而就在这时,腹中突有所感,不多时,太子梨生降生。
新生的太子很安静,不哭不闹,也没有多折腾他的母后,或许这个孩子在娘胎中的一年零六个月,就已经长大了。
召南王后抱着新生的太子,看着窗外抽出新芽的梨树,总觉得是这株梨树给她的太子带来了吉运,遂给太子取名梨生。
太子梨生自幼沉静有礼,召南王后也是慧贤宽敏,诸臣公皆对太子寄予厚望。
然而先王宠爱姬妾姚氏,欲改立姚氏之子,公子叔稷为太子,在太子梨生七岁那年,下诏废皇后杀太子。
召南王后听到心腹的密报,赶紧去前朝求陆大夫,也就是陆危的伯父相救。
陆大夫临危受命,命族人护送太子逃去王后的母国,最终同召南王后一起在王都饮鸩而死,比太子稍大一些的陆危,也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追随梨生太子。
先王暴虐无道,越老迈越昏聩,在朝堂上亲小人远贤臣,倒行逆施,杀戮无辜,残害忠良;在野苛捐杂税,大兴土木,搜刮民脂民膏,哀鸿遍野;在外对各诸侯国刻薄寡恩,反复无常,甚至在诸国来朝时,诛杀国君,使得各国国主内心惊怖,叛乱四起。
最终的结果是北荒蛮夷入侵,众诸侯国袖手旁观,先王、姚王后、太子叔稷,一起被蛮夷斩于阶下。
而此刻远在召南的废太子梨生已经年满十七岁,天生神力,生裂虎豹,力能搏熊,勇猛异常。
在王都的旧臣纷纷传信到召南,请求太子回国,拯救西恒。
陆危跟在太子身后,一路势如破竹,驱逐蛮夷,攻回王都。
如今整个乱后初定的王都,都在等待太子登基,成为新的西恒之主。
登基大典准备在即,却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找不到太子人了,礼官如丧考妣,只能来询问陆危。
陆危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太子心中所想,他无有不知,自然也知道他此刻会在哪。
对着荒废的先王后宫深深一礼,缓缓道“所有人都会在天上看着太子殿下,看着您成为万代敬仰的西恒之主,您不会让我们失望,每一个人的鲜血,都不会白费。”
听见他的话,梨生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伸手接住一朵凋落的梨花,目光无悲无喜,淡淡道“先皇不是一个好君王,我也未必是。”
“不,您和先王不一样。”
陆危目光清澈地看向他“我相信太子殿下会给西恒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如此相信,陆氏的每个人都会像先辈辅佐西恒历代先王一样辅佐您,陆危也愿意为你奉上忠诚,您不用害怕像先王一样走错路,微臣会为殿下指明正确的路,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梨生看向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勾起一个微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总是比我聪明,永远能选出最正确的那条路。”
陆危轻笑“那现在殿下是否可以准备登基了”
梨生松开微蜷的掌心,手中的梨花便悠悠飘落,转瞬被他沉重的铁靴一脚踏碎。
“走吧,为了我的一条命,已经牺牲太多人了,不能让那些牺牲变得不值得,就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一个万代敬仰的西恒之主吧。”
“不过我不喜欢你现在和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我们两个只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太子,也不要叫我殿下,只叫我的名字,像过去那样。”
“可是太子殿下,我们很快就不是从前那样的朋友了,而是一对肩负着整个天下的君王和臣子,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
梨生
“好吧,就听你的,只是若我不能达成大家的期望,也请不要对我太过失望。”
陆危从遥远的记忆中回神,大概是喻宵那张熟悉的脸总让人迷惑,于是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多余的话“他其实不像史书记载的那么令人失望。”
喻宵
他其实也没对谁失望啦,毕竟帝丘梨生这个人,他都不认识,谈何期望与失望。
只是受限于文字载体,越古老的史书越惜字如金,关于西恒的末代君主,只有“厉王”这一个通俗的记载,看起来很正常,话出口前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不过很明显,因为“厉王”这两个字,陆危受到了严重的精神伤害,或许应该安慰他一下。
于是喻宵想了想,缓缓吐出一个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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