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无人,温宛迫不及待走下望台,萧臣缓步跟在后面。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从来时萎靡,到此刻雀跃,哪怕只是一个听起来还算可行的主意,却足以让温宛振奋且为之拼命努力。
这是他认识的温宛,不畏前路,不馁于行。
萧臣分不清前世今生,因为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他就在站在温宛身边,经历过前世之殇,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远离,淡忘,今生不要再爱了罢!
可这辈子他做的事与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算了。
不念前世,这辈子我也是欠了你的……
箭术好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好在温宛曾为之拼过命,箭技精湛。
距离比试还有三日,萧臣给温宛的建议是成败暂且不论,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首先是臂力,大周朝军营普遍使用长弓,郑钧手里震天弓便是长弓。
长弓制作过程十分繁复,干、角、筋、胶、丝、漆合为‘六材’,六材必取其时,六材皆聚,巧者和之。
一张弓从制作初期到成品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越精致的长弓,制作周期越长,多则三五年也是常事。
箭术对于力量的要求十分严格,以力量划分,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
但凡羽林营内兵,皆拉八斗亦或九斗弓,拉力以十五级划分。
譬如九斗弓,拉力须在十二级以上,基本是单手举起一百斤重物的标准。
亦有例外者,郑钧所持震天弓,拉力远超十五级,如同单手举起三百斤重物。
温宛为女子,体力先天弱于男子,大周朝对于女子拉弓的标准,只须拉满七斗弓足矣。
但在無逸斋,箭室教习曾是沙场老将,在他眼里,战场上不分男女。
敌人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怜香惜玉。
战场上没有公平二字,只有杀戮,跟拼命活下去。
是以温宛在無逸斋那段时间受了不少苦,而那些苦现在看来,却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校场东南,摆着一排重量不等的石锁。
温宛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拿起力量相当的石锁,缓缓抬臂,双手挺举。
因为穿戴的关系,温宛没有做过于复杂的动作,双脚站立,将石锁置于体前,再将石锁从肩前向左右平举,直至锁身成一直线。
萧臣没有走过去,他只静默站在温宛背后,看着她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最后双臂微颤。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温宛衣襟早被汗水沁透,就在她缓缓搁下十级力的石锁想要再加砝码时,萧臣走过去拦下她,“你若再练,万一拉伤筋骨便是连唯一的胜算都没有。”
温宛却是拨开萧臣,起身时双手抬起十二级力的石锁,眼睛里藏着一股劲儿,“魏王放心,我知道自己的底。”
天气燥热,汗水顺着温宛红透的脸颊流淌到下颚,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萧臣有一瞬间被温宛眼睛里的光芒吸引,倔强又不张扬,沉稳中又透着永不服输的韧劲,若是儿郎……
红颜不若儿郎。
温宛知道的自己的底,十二级力的石锁已是极限,以她之力,可拉满八斗弓,九斗弓勉强拉满却没有剩余精力维持最佳稳定状态。
她终在撂下十二级力的石锁后停下来,没有再挑战。
汗水也不怎么按规矩来,直接从额间流淌过淡眉挂在睫毛上,温宛起身想要用手抹净时,忽有一绢帕子出现在眼底。
褐色棉料的帕子,十分素气,只在帕角绣有一个‘臣’字。
温宛诧异抬头,汗珠子猛落到眼睛里,她本能闭紧双眼时感受到脸上有东西罩过来。
“我自己来!”温宛知道那是什么,赶紧接过帕子胡乱抹两下睁开眼睛。
萧臣面色无波,视线落在石锁上,“县主这般臂力倒不像是在無逸斋时练成的。”
“在無逸斋时只能提起九级力,幸好祖父锦堂里有石锁,可最轻便是十二级,我时常过去练。”温宛边说话边擦汗。
但见萧臣盯住自己,温宛以为是帕子,于是双手捧过去,“多谢魏王……”
萧臣没动。
到底是倔强,还是执拗?
自小箭术倒数,被奚落后便一直在这上面努力,从起初连箭靶都够不着,到现在居然能举起十二级力,这是怎样的毅力?
又是在背后,付出过多少努力……
温宛见萧臣不接帕子,懂了。
“且等我洗干净了再给王爷。”温宛直接将帕子装到自己袖兜里。
萧臣回神,“县主这三日只做些必要训练即可,暂别握弓,万一传出什么风声,只怕节外生枝。”
“放心!”温宛重重点头,“我知道,万一叫孤千城听到什么风声再跑来把我也打残,那可糟糕了。”
他敢!
萧臣眸色瞬凛,须臾恢复,“时候不早,县主是回主营还是……”
温宛抬头看看,“我去主营叫上紫玉一起回去。”
“不送。”萧臣浅声道。
“不用送不用送!”难得萧臣肯帮她,温宛已经很感激了。
就在温宛走出十几步的距离时忽然转身走回来,萧臣微微挑眉。
“如果这次我能胜出,必会报答魏王。”
萧臣本想说不用报答,“报答什么?”
温宛一时怔住,这个她没细想,“到时看魏王想要什么,除了我,魏王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让自己给的起。”
萧臣浅淡抿唇,那他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好在本来也没想过要什么,“县主路上小心。”
温宛点头,“回见。”
直到温宛的身影淡出视线,萧臣都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无妄念,无执念,人也会活的自在些。
无妄念,他不会对温宛有觊觎之心。
无执念,他也不会再记前世受过的伤……
自从七时案后,不管是德妃还是渊荷都沉寂下来,再没什么别的动作。
皇上对萧尧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微妙,没有因为七时案而心生厌恶,但也不会如此前那般时时赞赏。
靖坊,渊荷府宅。
小武奉茶后退出内室。
萧尧盘膝坐在渊荷对面,微微低头。
“据我所知,妆暖阁近段时间的生意,都是三皇子的授意?”渊荷盘转手里珠串,矮桌茶气氤氲,叫人看不清那双沉静,又似涌动着惊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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