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走后不过四五息光景,便从林子中跳出一人,锦衣佩玉,正是刘樗栎。此时的翩翩贵公子已然是发髻散乱,衣袍脏污,面上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整个人好不狼狈。
刘樗栎寻声而来,一眼便看到了抱着长匣深情而望的妻子,飞奔至近前一把将赵非卿搂在怀里,满脸急切和担忧,眼眶也转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卿儿,可让我好找啊!”
赵非卿也是感慨万千。
二人失散后各自遇险又各自生还,短短半天时间,却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个中惊险和内心煎熬难以言表。
重逢之后,刘樗栎眼中只有怀有身孕的妻子,捧着她的脸庞柔声问道:“卿儿你还好么,可有受伤?是我来晚了……”
赵非卿轻轻摇了摇头,道:“多亏了这位少侠相助,我才得以生还。”
说罢拍拍刘樗栎的手,朝方泰点点头。
此时刘樗栎随着妻子的示意分神看来,见到方泰是又惊又喜:“咦?恩公你怎么也在这?之前那歹人死了么,恩公可无恙啊?”
方泰莞尔。
这个刘公子也是有些憨相,全副心神怕是都在娇妻身上,全然没反应过来现场的情形。
赵非卿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拍拍相公的手,示意他仔细看看再说话。
刘樗栎看着妻子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把目光环绕四周看了个清楚。
“嘶!”
不远处横七竖八躺了五个人,地上插了许多折断的箭矢和破碎的暗器,其中两具尸体显然是被羽箭射死,还有一个半身折断,连脊椎都露了出来。
刘樗栎倒吸一口凉气,也反应过来妻子的话。看着现场的惨烈也知道面前的少年猎户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才把人救了下来。
回过神来的刘公子急忙拉着妻子一同朝方泰行礼,口中道:“是在下痴愚,竟不知是恩公救了内子性命,实在失礼。恩公对我一家恩同再造,请受一拜!”
说罢,实实牢牢的磕了头。
这个刘公子实在是实在,也有趣的很。
此前联手对敌之时,孙焉让他走他就走,干脆利落。如今再见面则是有些“目中无人”,眼里只有爱人,等明白过来后又自承痴愚。
虽说是什么游龙山庄少主,但是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委实有点意思。
即使有时会忽略旁人,但和你交流时的真实不做作又让人不忍生气。
方泰微笑还礼,道:“恭喜刘公子夫妻团聚。”
“还要请教恩公名讳?”
“方泰。”
死里逃生之后,又与妻子重逢,且二人都完好无损,刘樗栎算是所求皆有所得。
而与方泰再度相见则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
至少在方泰眼中应该是这样算的。
坐在回返武陵的马车上,刘大公子全程和妻子执手相望,甜蜜之意四溅,全然不在意方泰在一旁手足无措。
看得出他们夫妇二人当真情深意重,但总有一种浓浓的、厚重的、麻酥酥、冷飕飕的感觉氤氲在方泰周身,让他不由得汗毛倒竖。
最后还是借故透气,转到车厢外独乘一骑,吹风去了。
回想之前,一切尘埃落定,刘樗栎赵非卿决定终止行程,尽快回返游龙山庄。
作为两度救命的恩人,方泰被二人盛情邀请到武陵做客,也好让他们一尽地主之谊。
刘樗栎财大气粗的包了方泰此后全部行程的盘缠,并且除了补偿他今日所有的损失之外,还有重金相谢。
方泰箭囊里拢共有三十支箭,由于种类众多,功能多样,因此都是这些年里自己亲手制作,花费的精力和钱财也是不菲。
今日为了救人,情急之下一次便用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五支有特殊功能的没用,其余尽数被逃走那人的暗器损坏。
如今的行情,普通的箭矢一支便要十文。若是像破甲箭、狼牙箭这般重箭,便要二三十文一支。曳影箭这般独特的,箭杆更轻更细更韧,恐怕便只能找木匠定制,价格更是昂贵。
方泰习惯节俭,又从江岸边把所有还能用的箭头都回收起来,想着以后要做的时候也能省下些成本。
但无论如何,算一算怎么也要个五六两银子才能补得完全。
从襄州城出发的时候,芮家原本给了一百两的路费,但方泰转手便悄悄添进了元吉镖局众人的丧事里去,自己只留了十来两在身便出发了。
有道是不出门不知柴米贵,一路上坐船住店,人吃马嚼,到了今日便所剩无几。
留下必要的船费之外,囊中羞涩的方泰只得发挥多年间练就的打猎本领解决五脏庙的问题,也因此奇遇刘樗栎、孙焉、赵非卿等人。
面对刘氏夫妇的邀请,方泰本欲以去蜀山拜访的理由推脱不去,但碍于今后考虑,能得偿些钱财......也是极好。
不过回想着刚才被“表妹”话赶话儿逼出来的那一句“不是为了什么报答”,当着赵非卿的面,方泰到底是点不下这个头。
刘樗栎毕竟是大家公子,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察言观色的本事极是上乘,瞧出方泰左右摇摆不定,知道是少年人面皮薄,有些抹不开面儿。
于是便不再提酬谢一事,改口说道:“明日是我爹爹金盆洗手之日,也是哥哥我正式接手游龙山庄之时。方贤弟是我夫妇二人的恩人,自然是游龙山庄的贵客。请方贤弟一定赏脸,亲至山庄观礼才是。”
说罢又把方泰拉到一旁,拍着他肩膀悄声郑重说了一件事,才让方泰改变了主意。
“方贤弟,其实哥哥我还有件事要请兄弟相助。
“明日我爹的金盆洗手宴,是要了断他身上的江湖恩怨,到时候多半会有人上台挑战。但爹爹他身子不好,我作为继任庄主,自然要替他接下几阵,另外还有和我刘家交好的武林前辈相助。
“我年纪轻资历浅,结交的好友也不多,今日见贤弟侠气傍身,义薄云天,自然想要和你多多相处些时日,也好增进情谊。
“正所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哥哥我厚着脸皮请贤弟来给我助助声势。
“另外,像方贤弟你这般身手,将来必定是要在江湖扬名的。我游龙山庄虽然不算一方霸主,但也传承数代,在江湖上有几分薄面。到时候以方贤弟之能,定然能入那些前辈的眼,创下偌大名声,以后在江湖行走也是大有裨益。”
讲回正事儿上的刘樗栎言辞便给,里外面子都给了,实惠名声都放在眼前,正是方泰这少年郎挡不住的诱惑,不由意动,便顺了他的话,和他们一道而行。
临离开江岸的时候,正在捡箭头的方泰看见刘樗栎独自翻看地上的几具尸体。
他看着刘樗栎低头神色阴晴不定,后面坐在石头上的赵非卿神思不属。
他已经把和“表妹”逼问出的口供尽数告知,但在赵非卿略带告饶的眼神中终究没有把红衣女子的事说出来。
这伙人此前动手时也的确是冲着赵非卿怀里的长匣——八方风雨而来,但方泰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的地方。
若是为夺宝,那么趁力弱的赵非卿独处时确实是最佳时机。但他们夫妇二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失散的么?
那为何围攻刘樗栎的那伙人杀意更重,招招致死?
而独自逃命的赵非卿又是如何逃脱追兵,直到午后才被人堵在江边?
然而他们夫妇一转脸便又是喜笑颜开,全然看不出刚才各怀心事。
刘樗栎既没发问,赵非卿也没交代,二人似乎有种莫名的默契。
但这一切似乎都挡不住他们之间的爱意。
真是奇怪的夫妻。
坐在马上的方泰如此想着。
到底是大家公子,离开江边后,刘樗栎在附近的小镇上雇了一架最舒服的马车和三匹备用马,又请了四五个保镖,才踏上归途。
行至半路,怀有身孕的赵非卿精力不济,在车厢里沉沉睡去。刘樗栎则撩门帘出来,骑到另外一匹马上,和方泰并排而行。
沉默半晌,终是一口气叹出,沉重且复杂。
“唉……”
刘大公子随后便面朝前方,自顾自讲述起来。
“想必贤弟也看出来了,我们夫妻遇到的两拨歹人并不是一路。追杀我的那些人的来历,哥哥我心里其实是有些眉目的,多半就是卿儿娘家找来的。”
方泰一愣。
什么娘家要杀女婿?这可是奇闻!
不由问道:“这又怎么来的?莫非你欺负媳妇被老丈人知道了?还是你把人家闺女拐走了?”
刘樗栎苦笑一声:“贤弟料事如神,虽不中亦不远矣。”
方泰瞪大了眼睛,莫非这刘公子真是手段高超,把人家姑娘哄得死心塌地离家出走了?
“我和卿儿之间的感情虽然真实不虚,但来由却有些不清不楚。
“半年前,我出门散心,在这荆州城里遇到一伙无赖围着她,嘴里不干不净。我看不过便出手相助,打跑了无赖,带着卿儿到江边坐船散心。她本来是这附近虎拳名宿赵民章的女儿,因为不喜爹娘逼迫习武才独自出门散心,又被歹人盯上,却因为武艺不济脱不得身。
“说起来也是缘分,我爹自幼对我也管束极其严格,岁数相近又经历相似,自然越聊越亲近。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还是情难自已……竟然,唉……卿儿受了委屈,却也直言对我心有所属。我堂堂男儿自然不能做负心郎,辜负她的心意,便把她带回山庄,和父亲说要娶她为妻。
“父亲自然不允。我和他大吵一架便带着卿儿回到她家,想要下聘书明媒正娶。她爹知道我们的事也是火冒三丈,当场就要动手打死我,却被卿儿拼命拦下。
“我感念卿儿情意,便当着她的爹娘兄长对天发誓,此生非她不娶且终生只爱她一人。
“她爹虽然仍旧生气,但总算是消了几分,便说过几日要上游龙山庄找我爹亲自讨个说法。
“这也算是默许了我们二人的事。
“我和卿儿欣喜之余,却不成想再回游龙山庄之日又有变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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