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闻言一起大惊,俞莲舟更是说道:“师父,如寄这次下山需走很远的路,期间或有打斗,阿翘不过是个幼童,不会丝毫武功,脾气古怪八成还要添乱,她怎么能跟着去呢?”宋远桥慢了一步没说出话来,但面上的表情也是一般意思。 倒是杨如寄问道:“师父,您可是有什么深意。”
“不错。”张三丰力图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想着刚才几乎要剖心自证的小徒孙,和隐隐感觉到的无形怪力,撑着道:“我平日虽不研习卜辞,但近来面壁,发觉阿翘今年空有大危机,须得紧随母亲,避开武当才能化解此劫难。”
三人自是从来未听说过师父会画符算卦的,但张三丰百年修行,非同小可,说出这番话来,是叫人宁可信其有的,俞莲舟夫妇再无异议,当即回去教导孩子收拾行囊,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武当山。
后人研究,俞凌波一生的波澜壮阔,就是因为师门和父母的开明,让一个女孩子从小就体察人情而不是养在深山。而这其中,有名宋青书小朋友的功绩,就无人知晓了。
当日俞莲舟一直把她们母女二人送到栈道,眼看马车来了,轻握了握妻子的手,道:“尽力就好,一切自有缘法。”如寄明白丈夫之意,为他理了理衣襟,道:“你也保重。”当真是落日余晖下,挥手自兹去。
杨如寄已经有十年没有离开武当山,她研习道门内功多年,少思少忧,平日里除了为女儿操心些,和俞莲舟竟是连口角也绝少的。如此一来,她虽然已是将将四十之人,容貌娇媚依然能引人注目,为此她不得不穿着粗布衣裳,带着青纱小帽行走。至于凌波,她正在**,雌雄未辩,穿着青衣,做个男孩子打扮是无碍的。
母女二人轻装而行,不久渡汉水而下江南,凌波从未见过这水波浩荡,船舶纵横,拉着母亲问东问西,弄得船家也喜道:“小郎君倒是好体魄,初次坐船,竟也不晕。将来说不得也有一身好水性。”
杨如寄笑笑,谁知凌波却道:“大叔,我已经会游泳了。”如寄大惊,冷了脸道:“什么?你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非她大惊小怪,武当山上若说学凫水,非得去后山瀑布不可,那瀑布汇成的潭水足有四尺深,小孩儿家若掉进去哪里还有命在。”
凌波知道母亲一旦发起火来,可比父亲厉害多了,当下不敢撒娇,老实道:“是我缠着陆师弟教我的,娘亲,你别怪他。”
武当弟子说多不多,但第三代怎么也有百多人,杨如寄一时没有想起来,问:“哪个陆师弟?说清楚。”
“是,是七师叔的小弟子,他是嘉兴人。去年才入门的,叫陆谅。常师哥笑话我是旱鸭子,我生气又打不过他,陆师弟说他在水边长大的,会走路就会游泳,我跟他学了两天,真的就会了。娘,我就夏天的时候下过一次水,陆师弟和青书哥哥都在旁边呢,别的真没有了。”她越说越顺,最后忍不住撒起娇来。
杨如寄自然是生气的,但出门在外,总不能真把女儿扔到河里去叫她长长记性,至于那常剑波,虽是俞莲舟的大弟子,她作为师娘可打可骂,却又鞭长莫及。只好板着脸不再说话,叫女儿心里不安,不敢乱来。
这一日到了汉阳,如寄停船靠岸,正准备雇一辆马车去金鞭纪家,忽然听到河流下游一阵喧闹,连等着招客的马车夫都说:“沉塘的热闹,有日子没见着了。”
杨如寄再是心冷,闻言也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这是要给河伯娶新娘吗?哪里来的混账。”
谁知那车夫听完居然变了脸色,厉声道:“这位奶奶看着也是正经人,怎么讲话这么没有道理,咱们县府的大户就是选河姑,也得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才好送给河神服侍,叫他保佑我们年年有鱼。沉塘的都是些不干净的女子,借着这长江支流洗清了罪孽,来生做个孤魂野鬼也罢,总是不要再为祸母家了。”
杨如寄闻言再也忍耐不住,若不是看那人是个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当下就要让她知道女子的厉害,可她涵养好,不代表凌波也是,这孩子天生早慧,已经听明白这人说的全是迷信恶俗,抢着说:“你说女子不干净,我看你们都只是觉得没占到人家的便宜罢了。”
此言一出,连杨如寄这个当母亲的都震惊了,忙问:“谁教你说这样的话?”凌波刚想说没人教我我自己就是知道,那马车夫已经恼羞成怒,冲过来喝道:“小贼,你家爹娘没教你说人话吗?”
杨如寄哪里能看到女儿吃亏,立定身子长袖一甩,那人登时感觉胸口处憋闷无比,有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喘开了气。原来杨如寄到底记着恩师教诲,不愿因为口舌过了分,不然凭她内力,就算轻轻一指,这人又哪里还有命在?饶是如此,这马车夫也知道这个美貌妇人绝不是好惹的了,再不敢歪缠,只说:“那沉塘处置自家女儿的是纪家,你们有本事,去找他们的麻烦就是了。”
杨如寄大惊,心里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问道:“哪个纪家?”
那马车夫哼了一声,情知这单买卖是做不成了,越发没有好气,“这汉阳城里,除了金鞭纪老英雄家,谁敢称呼一声纪家。唉,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被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毁了,这妇人失了贞洁,真是有辱家门,该自己了断了。”明知这青纱妇人并不好惹,但就是忍不住说上几句讥讽。
也是他命不该绝,杨如寄心里有事,哪里还有闲心听他暗讽,赶紧抱起女儿,左足一点,施展起轻功往那下游人多处去了。不过一刻钟,只见水湾深处有个小小木板,上面放着道家黄仙姑黄观福的神像。杨如寄读书不少,知道她是唐时人,因拒绝嫁人自尽全贞洁而被奉做道教神祗。下首摆着案几祭品,两边各站着衣衫华丽的男女十数人,中间则是一个山羊胡的道人在围着个绑成螃蟹似的女子,凌波小孩子眼尖,虽然那女子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身体也瘦弱至极,身上还有些被人扔的菜叶子,她还是一眼认出,叫道:“纪姑姑,娘亲,她是纪姑姑。”
小孩儿家声音尖锐,又是在众人静默等待做法的时候,是以人人将她的话听清楚了。一个管事的男子看了她们娘儿一眼,想了想还是客气道:“在下纪中,代表家族执行家规,娘子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在旁观看。”言外之意,若是想说情可就算了。
但杨如寄今天已经受了不少气,她自幼受教于父母,就是个视礼教如粪土的性子,如若不然,有几个女人敢对着夫家长辈说自己早就不愿意和前夫过了。她与纪晓芙虽然没什么交情,甚至还因为殷梨亭的关系隐隐有些厌恶,但着实看不得有人这般轻贱女子,冷冷道:“我偏不愿在旁看着,还有几句话要问。”
她说这话时暗暗运了内功,河边一二百人人人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是在耳边响起。当时天下大乱,汉族民众多学些武艺以求自保。听她这一开口,心知此人内功之强非同小可,若真是说僵了动起手来,只怕也要损伤甚重,人人念及此,都不免起了一些怯意。
那纪中又是不同,他离得最近,被如寄有意使出的内劲逼的气血翻腾,根本说不出话来。杨如寄趁此机会说:“既然这位兄台无意间,那老妇可就要问了,敢问您是这位纪娘子是您的女儿,还是嫡亲的妹妹?”她虽遮面容,但是身材窈窕,声音清脆,却自称老妇,实在有些滑稽。但眼下这个场景,却没人敢笑话。
这话好生奇怪,周围的人根本摸不着头脑,纪中心血不稳,实在是回答不出完整的话。周围不少纪氏宗族的耆老不明白他闹什么鬼,但当着小半个汉阳的人,丢不起这个人,于是走上前来道:“这位娘子,中郎是纪晓芙这个丫头的嫡亲堂兄,也是我们族中的宗子。我那纪英侄儿当年死于元兵之手,并无其他子嗣,是以才要劳动中郎执行家规。”至于纪晓芙犯了什么家规,他们当着众人已经含糊说了,如今他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细说的。
纪晓芙本来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如今被如寄内劲儿激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骤然有了神采,她虽看不清如寄形貌,但也知道此人有善意,当即挣扎着大喊,“求娘子救我,我失德行的确该死,可我女儿是无辜的,她流落敌手,只要救回了她,让我千刀万剐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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