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山路最大的危险并不是追兵。 这两日山没下雨,勉强比之前好走——也就好上那么一点。
杂草丛生,怪石嶙峋,每一脚都要倍加小心,杂草遮挡的可能是深渊也可能是毒蛇。
倒是真没人叫苦,但受体力所限,过段时间他们就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不然会有人掉队。
重新上路时,徐不让却发现有两个女孩迟迟不动,钱夫人也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她们。
徐不让把钱夫人打发走,回头看两人:“怎么了吗?坚持一下,就快到了。”她负责点人数,所以走在队尾。
其中一个女孩见她看过来,面有难色的开口:“盈盈她……”
徐不让记得说话这个她是大理寺哪个小官家的女孩,叫贺亦。
另外一个女孩好像叫顾盈盈,她蹲在地上好像十分难受,听贺亦开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等她强撑着站起来,徐不让才发现她面色非常难看。
“我背你一段吧。”
在饥饿中长途跋涉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她很惊讶现在才出现第一个掉队的。
“怎么好……劳烦校尉。”顾盈盈说话气若游丝,好像风一吹就能把这些字句吹散,扶着贺亦,小步小步的往前挪。
“你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她也不管了,两步走过去,拉住顾盈盈的胳膊,扛在自己背上。女孩惊呼一声,不敢挣扎。
“跟上。”徐不让大步往前走,吩咐傻愣愣站在原地的贺亦。
接近傍晚的时候就走到群山边上,再翻一座山就能出去了。
虽然接下来路好走得多,但对胡人来说也是这样的,因此按照惯例,派了三个人先行去侦查,他们在一个凹进山体的小洞里扎营,干粮因为人数变多已经吃没了,水倒是路上还有补充,这时候她才把顾盈盈放下来。
女孩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脸色依旧苍白。
“你守着,曹元、郑秋葵跟我来,没受伤的再去三个,看能不能打点什么吃。”徐当仁把一捆竹箭栓在身上,两个汉子也带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事跟上他。
竹箭和捕猎用的工具跟他们用的箭及武器威力要差上不少,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浪费手上的兵器,而且这样就算真的有人跟来,寻觅他们痕迹的时候也会困难一些。
人群里主动站出三个人,同样背上绳索竹箭向另一个方向出发。
“猴子,上去看着。”
徐不让看着两组人的背影离开,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一个年轻消瘦的男人听她指令,寻了棵很高的树爬了上去。
他手脚并用,动作敏捷利落,很快攀到树冠之间,真的很像猴子。
安顿好以后,徐不让本要在周边巡视一番,钱夫人却拦住了她。
“徐校尉,能借一步说话么。”
两人离开大部队不远,看得到周围的情况又不至于让他们听到谈话。
“都是女人,我就直说了。”
话是这么说,钱夫人脸色还是露出不忍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有多久能找医生,顾家三小姐情况不大好。”
她知道顾盈盈病了,却只以为是条件太差,听钱夫人细说来,脑子嗡的一声,一拳砸在树上。
“还请徐校尉不要声张,那孩子还未出阁。”
徐不让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对那边正要走过来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最快明天能到,最晚后天白天,可以撑过去么。”
“越快越好,这两日她什么都没吃。”
徐不让揉了揉头,冷静下来:“可以派两人带她先行离开。”
一路上女人孩子们都是尽量不给他们惹麻烦,这次钱夫人破天荒的没有犹豫:“那就拜托您安排了。”
天擦黑时,后离开的那组人回来了,带了几只野兔和一些青色的果子,再一炷香时间,徐当仁他们也回来了,收获也是差不多的玩意。
徐不让拉着徐当仁走开一些,大致说了一下事情。
“也不是不行,但要看侦查回报。”
他点了两个人,名为曹元、大有,两人都有一副强健的身体,是负重行军的好手。
并没有解释,只让他们立刻整顿,随时准备出发。
当天稍晚,月上树梢,出去探查的三人回来了两个。
“我们看到一队北胡人在河边,似乎想要过去,阿吉还守在那,如果明天还在的话就得再绕路了。”梁才擦了把汗,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大口灌着水。
“有多少人。”徐不让问道,有些担心。
“不到五十,看样子并不是来追我们的。”
“这点人渡河?就算王道然是个草包,过去能干嘛。”徐当仁摸着下巴没什么头绪。
“那还是来堵我们的?”罗笙问道。
“就这点人想堵人,还有这种好事?”徐不让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
“那不然?”徐当仁也想到了什么。
“去看看。”
去探查的人留下一个带路的,再留两个能当事的,余下十五个人加上一个顾盈盈连夜到了山口。
山外果然有点点火光。
盯梢的阿吉看人都赶来,把所见所闻报告一番。
“他们倒不像真想渡河,但也不太像来堵咱们的。”
“那你有什么见解么。”罗笙问。
“对面就是王道然了……”徐不让没回答他,眯着眼,像在想什么,“罗笙,你带四个射术好的去找个好位置,剩下的,准备好。”
“你想做什么。”
“安全起见,都给我好好听令,别出乱子。”
今天直接从这条路走是行不通了,徐不让把梁才招上来问:“还有别的路过河么。”
“有是有,不过还在山里走挺长一段。”
“比原路线远还是近?”
“差不多,只不过有些难走。”
徐不让回头看顾盈盈,她伏在大有背上,脸色已经接近纸色。
之前离开的时候,她坐着的位置出现了一滩血,身后破烂的长裙上,不仅是臀部的位置,血沿着一路蔓延到裙摆。
不能拖了。
“你带路,连夜赶路,尽快给我找到欧叔他们。”
梁才点点头,徐不让挥挥手,大有和曹元也凑近来。
“给我好好把人带到,家里都有姐妹婆姨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越快越好。”
曹元抱拳,跟着梁才要走。
“我可没姐妹也没婆姨。”大有嘟嘟囔囔,看着徐不让垮下来的脸,撇了撇嘴:“好好好,我也走了。”
目送四个人离开,徐当仁靠了过来。
“好像回到当初在西北做什长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能指挥的人也很少,身在敌区,把自己的人手分散成这样,还带着一帮“累赘”,真像一场闹剧。
“那时候可没现在频。”徐不让俯着身,长刀攥在手里。
“老大,我们等他们休息么。”猴子凑过来,现在情况很明了,徐不让的态度也很明了,就是不知道她在等什么。
徐不让瞟他一眼,“打架是及格了,别的还得学学。”
“你说他们这点人在这,既不是来抓我们,也不想渡河,能干什么。”徐当仁看着猴子委屈巴巴的样子,轻笑着解释。
“在……等什么?”他身后,有人答道。
“差不多,现在就是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黑夜寂静,偶尔有一两声鸟啼,风吹得草木窣窣,河水涛涛。
下面的人一点戒备都没有,生了一堆火,还搭起了一个小帐。毕竟几天之前对岸的汉军才吃了败仗,而黄河以北这片,都在北胡人掌控之下。
可现在有一根小刺插在这只逾越的手掌上。
等了半天,大概在黎明之前,终于有人过来。
这片河水颇急,一般不会有人从这里渡河,十里外有个野渡口,那里水面虽宽,但要缓许多,本来是他们这行原本的途径地之一。
浓重的夜色中,一叶小船横穿河水而来,船上的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河水湍急,小船偏斜着困难地驶向此岸。
及至船上的人登岸,这边的北胡人迎了上去,双方进了临时搭起来的营帐。
“细作么。”徐当仁摸着下巴皱眉说,“这王道然到底会不会治军,打也打不赢,还出了这等叛臣贼子。”
“未必。”徐不让专注的看着那顶小帐,可惜离得太远,连人都看不清。
“打么。”徐当仁握紧了自己的□□。
“这五十来号人了,就算你我素来莽撞,也不是拿命拼着好玩的。”
“那你叫罗笙他们准备?”
“准备是准备,不到万不得已,又没打算真的打。”
一群人屏息凝神,看着帐中的人又出来,再次渡河而去,而这边的北胡人也收拾了东西,往东北方离开。
天空此时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所以我们就这么白白守了一晚上?”
天光大亮,罗笙几人撤回来时,他抱怨着。
“你要是想现在拍马追上那群北胡人我等定然全力支持。”徐当仁耸肩。
“你们两个家伙耍人呢?”
“耍人要首先是人,而你……”徐不让躲开罗笙挥来的拳,“是条傻狗子。”
“混蛋!我就不该跟着你们两个来!”
“又不是我们叫你来的,不是你为了证明给罗将军看自己跟来的么。”
徐当仁趁着罗笙主要矛头对准徐不让时,绕到他身后,两只胳膊穿过他腋下,把他架了起来。
罗笙察觉被前后夹击已经晚了,被双胞胎上下揉捏了个遍,面红耳赤的挣扎,最后还是别人把他救了下来。
他才十六岁,双子比他大一岁,少年人平时装得一本正经,闹起来还是小孩模样。
“徐大人,前路无恙么?”
就在他们笑闹的时候,身后的密林里钻出来三个人。
在外行事必须三人成行,这是他们的规定,贺亦也跟着过来了,她满脸担心的看着徐不让,欲说还休。
“没事。”徐不让伸了个懒腰,把贺亦招过来,简单交代了几句。
她跟顾盈盈关系还不错,所以一直很担心她。
虽然听到已经让人紧急去找大夫了,但就顾盈盈离开时的情况来说,也很难让人能放心。
这已经是特殊的安排,就算心有不安,小姑娘依旧跟徐不让道了谢。
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赶路,他们一夜没睡,多少有些疲态,但看着都还精神。
“继续探路,我们回家了。”
又行十数里,渡河南下,一直沿着小路走,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一个小镇。
“你两到底去哪了!”
一个男人守在镇子口牌楼下,看到他们向身边人吩咐:“人都撤回来,不用去接了。”
“去打秋风,欧叔你还是那么啰嗦,饿死了,赶紧来点吃的。”
男人名为欧阳敬,四十来岁,是徐乘风的参军。”
他一手抓着一个,往住的客栈拖,“你们还知道饿,我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看我回去马上给徐将军说!”
这个镇子因为靠近前线,百姓早就跑了,留下来的不多,客栈还是他们现打扫出来的。
进了屋门,立刻围上来一圈人,递水的,递吃食的,还有给两个人净手净面的。
“你们两个出点岔子我直接自裁得了。”欧阳敬看着他们气哼哼的说。
众人跟着他们进屋,欧阳敬眼看着把两个人收拾出个人模样,才转头看着屋里这些人。
大有他们回来得早,先给他说过,倒也不是很意外。
他叫来几个人,吩咐把人带下去安顿。
大头兵们忐忑地看着欧阳敬,队伍里所有人都应该是他说了算,虽然有两个神仙在前面挡着,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不是没有。
徐当仁从徐不让嘴里抢下一块点心,朝外面挥挥手:“自行散了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又对欧阳敬傻笑:“敬叔,我们这回立功了。”
“立功?你们两厉害了,我这脑袋随时可能没了。”
“不……咳咳咳。”徐不让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说话,呛得直咳,欧阳敬看她这样直摇头,然后一人脑袋上赏了一巴掌。
“哎呦!我就是老被你拍脑袋才长不高的。”徐不让咳了半天,刚能说话,一拍差点咬着舌头。
“你们就二十来人!去偷袭?还带着罗笙?”
罗笙本来在边上开心的看双子吃瘪,乍被点名,表情有点僵硬。
“他非要去,不然就要告发我们。”徐当仁耸肩,毫不犹豫的把罗笙卖了。
“喂!”
“好啊!你们都不听我的话!等我回去禀报徐将军罗将军,有你们好果子吃。”
“吃就吃呗,反正又没出事。”徐不让小声念叨,很是不服的样子,“对了,周虎、付季和老马回来了吗。”
“这呢!”门外,中年男人老马应声,乐呵呵地远远朝她打招呼,“虎子和付老二都回来了,受了点伤,不碍事。”
老马骑着马,反而是最快回来的一个,周、付二人直接翻山而过,他们因为带着女人和孩子,反而走不快,是最晚回来的。
“好啊,你们养的好兵,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此行欧阳敬领总事,这群人多久走多久回都不知道,他怒火愈胜,吼得周围的人都耳朵疼。
“打扰一下,贵人问何事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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