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让快马加鞭回了柳下营,还没到关门的时候。 “回来啦!带吃的了吗?”大有热情地迎上来,吃到一个白眼。
“没有就没有嘛,凶什么。”他委委屈屈跟在徐不让身后:“好多人来过,送来不少东西,公主也来了,不过听说你们不在,马上又走了。”
她步履不停地走进主帐,往日办公的案上被清空,又摆上许多东西。
“公主?”她回头:“哪个?”
其实猜也知道是高丹。
“叫浔阳公主,长得不高,还是个小孩的样子……”大有指指最上面一份包着红纸的礼物。
居然亲自过来,徐不让拆开纸包,里面还有一封信,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支点翠多宝步摇,还有两个看着是一套的耳环。
大有倒吸一口气:“真有钱啊。”
“不然你以为呢,那可是当今最尊贵的公主。”徐不让小心收起来,心里盘算着到时候怎么回。
送来的礼物先记上人名,有些是夏府送过来的,是老爷子那边的关系,也要记下来。
夏霖送了她一份地契,百亩的田产,一年随便侍弄收入也有白银几十上百。
对于长辈来说,都知道她不差好东西,这大概是她嫁妆的一部分,作为婚后的底气。
老爷子最近一直待在翰林院修史,家也难得回,来信上气冲冲骂年轻人不当事,又是想念他们,又是遗憾错过他们的生辰。
徐不让轻叹一声。
“真累啊,不是拆礼物么。”
“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可不止是收到礼物开心就完了。”她一笔笔记着,好在摆放得还算有条理,很多人她确实没想到,不过现在接到谁的东西都算在情理之中。
记到最后,是一盒黄泥裹着的鸭蛋,揭开封条她就不自主笑起来。
“这个比起来,有点……”
“这可是好东西。”她拿起一个捧在手心,“家里养的鸭子腌的蛋,可下饭了。”
“大哥送过来的?”大有马上反应过来,“你们两生日大哥就送这个?”
徐不让又白了他一眼:“今天就是有吃的也不给你了,有事说事,无事快滚。”
大有扭扭捏捏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挂坠。
“你往年不送东西光会抢东西吃,怎么今年改性了?”徐不让接过来,挂坠上是个透明的石头,但也不像宝石,绳子就是皮绳。
“受徐家照顾那么久,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嘛,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别嫌弃。”
徐不让只觉得眼熟,看了半天才想起,这东西像他平时带那个手链上其中一颗。
“这不是你娘给你那宝贝吗,我可受不起。”她把挂坠递回去,大有摇摇手:“我娘在的话也会感谢你们的,你不收下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那么好听。”她叹气,“那我先保管着,等你娶媳妇要什么你娘给媳妇的传家宝的时候再还你。”
见她愿收,大有也不管她嘴上如何,反正都知道她习惯嘴欠。
把东西都收起来以后,徐不让打开之前放在一旁的那封信。
“哦吼。”
“怎么了?”
本来以为是客套话,没曾想是一个邀请。
“下月陛下寿宴,邀我们去。”
徐当仁第二天才回,气色颇好的模样。
调笑一番后给他说了寿宴的事,他倒并不在意。
“爹娘不在京中,既然我们在,那就应该代表徐府去,也是意料之中。”他翻着今日的公文,“对了,你要去送送千行哥么。”
“什么?他去哪?”
之前去谢府的时候谢千行就赋闲在家,本以为是他妻要临产了才多陪着些,后来谢霓裳告诉她是工部出了事。
“要去蜀中,不知哪年能回。他掌下的一个郎中贪墨,虽然他本人什么都没做,但也算御下不严。”徐当仁起笔批示,心不在焉地说:“工部主修射鹿台,里面往来可就大了,怎么可能让千行哥这种人安坐这个位置。到时候看谁上来就知道是哪边下的手。”
以他两知道的谢千行的为人,说他慵懒散漫不作为是不可能的。且因为手下贪墨,如此快的让一个侍郎贬谪出京,要说没人动黑手,也是不可能的。
“南衣姐怎么办啊。”徐不让身子有些发软,说查办就查办,说贬谪就贬谪,京城机遇大,风险同样也大。
“谢爷爷没说什么?”她忽然想到,又反应过来,自顾叹了口气:“也好。”
谢太傅是先帝托孤大臣之一,另外三人是中书令王岂之,御史大夫余挽枚,户部尚书公孙烊。谢千行这事,根本就是冲着他的,他护不得也不能护。
家中一人为要职,兄弟子嗣当避嫌,也就是这个道理。
看她失落地出门,徐当仁也搁下笔。
这里不是西北,一门三进士,家主还是太傅的谢家人都过得如履薄冰,况乎他声望一直不好的徐家和人单力薄的夏家。
也就是夏霖不任实职,才能让夏瑞坐上光禄寺少卿的位置,还有户部谋职现在赋闲在家的夏楚青。
照常批完早上的公文,他伸了个懒腰,出门看徐不让。
她没去南安,一个人在他们垦的地里拔草。
正常戍外的军队都要屯田,何况他们这种被克扣兵饷的。
他还挪了几颗果树,不过离开之前估计是吃不到果了。
“不去看千行哥?”他蹲下,跟着徐不让一起拔草。
“霓裳昨日来的信里都没说,就是不想我知道吧。”她恶狠狠地拽着野草,旁边的菜苗还小,久不下雨了,虽然日日挑水来浇,但依旧病恹恹的模样,杂草反而长得茂盛。
“不要用气,你这样会划到手的。”徐当仁抓住她的手,摸到她指尖有些凉。
“你怕什么。”
手上还沾着草汁和泥,他只用手背贴在徐不让后脑勺上:“天塌下来,咱家还有三个男人。”
徐不让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笑他:“爹和大哥就算了,你和我有什么差别。”
“还是有的,我可比你高。”他曲起两指叩了叩她脑门。
日子还得过,隔了几日,打听到谢千行就要出发,徐不让带了一队人马,借着拉练的名头,跑到城西去等着。
天还未全亮,城门未开,白日的燥热暂还不见,除了他们一小队人马站在城外小坡上,城门口已经聚着不少准备进城的人。
北方事险,现在去蜀中,一般是沿江西行至楚地,再北上入蜀。她特意去求了苏沁一封信,毕竟他是楚王世子,虽然谢千行只是路过楚地,但万一遇上什么麻烦,还是能帮一把。
那日她去学宫找他,意外没见到人。
“殿下在学宫讲学呢,刚走。”琥珀笑嘻嘻地给她到了壶茶,“等下他回来见到小姐肯定开心。”
徐不让一路快马过来,一口干了杯中水后,喘了口粗气:“我自己去找他吧。”
琥珀点了个叫南星的小厮给她带路,两人一路下山。
他这小院居高临下,徐不让只从小路上去过,走大道反而花了些时间。
夏日天黑得晚,但各处已经点上灯。
学宫雅静,往来人稀,只一处听着有声音传来。
“殿下讲学颇是难得,怕学子们都过去听了。”南星笑着在前面引路,“往日里晚饭后还挺热闹的,聚社做什么的都有,小姐有时间也可以常过来。”
徐不让对所谓名师大儒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敷衍着答应。
不远处是一座修得颇壮阔的学堂,两人还没到地方,就看到道旁也有人,鳞次栉比地站着。
南星笑得很得意的模样,从后引她去学堂侧房。
徐不让注意到这里还有些小姑娘,看年纪都是未及笄的岁数,本以为是谁家婢女,看穿着又是学宫统一的青灰色道袍。
“承前朝旧俗,女学也是有的,不过还是没落了些。”南星见她疑惑,解释道。
这倒是奇了,现在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是自家请西席,或是到亲戚家的私塾处去上学,她倒是没听说这学宫还收女学子。
走进屋去,学堂修得也没那么讲究,设那些耳房,这屋子只是隔开前后,给先生休息的地方,所以能清楚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七情之中,哀最难写,因其最为自私。或是捶胸顿足,或是嚎啕大哭,人只见其外之伤而不理其中。
写哀多由物及人,枯叶败絮,残朱流碧无不可哀。更有甚之,人之欢乐,我之伤情,犹垂垂老者相对垂髫稚子,叹往昔之不追,伤未来之可预,以此对比而哀……”
他声音不疾不徐,低沉温雅,听着仿佛品一杯温茶,并没有多刺激震撼,可回过味来,余香不散。
本以为他来学宫只是处理凡务的,没想到还能亲自讲学。
南星本想去提醒他一声,徐不让摆摆手,自己转了出去,也挤在人群中听课。
学堂前的树上都站着人,她撇撇嘴,这些书生平日文绉绉的,也有这样行止无状的时候。
虽然苏沁说话不快,但句句要理,没什么废话,就连徐不让听下来也还好,半个时辰就像只过了几分钟,等他回答了两个学子的提问又布置了课业,便算下了课。
一开始只有零零散散的人离开,不少人还在往自己的簿子上写着什么,甚至还有人往苏沁身边凑,后来还是开始清场了人群才缓缓散去。
好像云散见日,苏沁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汤,一抬头就看见徐不让。
人流如潮水,绕开她往后行去。
她一身红衣,脖子上挂着个项圈,发束做马尾垂在脑后,在青灰色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一阵风拂过,空气中有莫名的清甜香气。
徐不让抚掌笑道:“苏祭酒好厉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旁边有人瞥了她一眼,苏沁身边的几个看起来就很老儒做派的老头也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月余,来学宫找苏沁的人可是不少,不过这位拍马屁显然是最直接也最不讲究的那种。
苏沁却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一样,拿起手边的折扇展扇掩面:“你来了怎么也不遣人与我说一声。”
南星这时才从后面出来急道:“我说要给殿下但是……”
徐不让来到近前,打断道:“我没让他说,那么多人听着呢,为我耽误,怪不好意思的。”
苏沁谢别了旁边的学宫管事和先生,碧玺收拾好案上的东西,一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还有事?”看他依旧安然跪坐在案后,徐不让以为他还要做什么。
“腿麻了。”他蹙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扶我一下。”
南星见状上去要扶,被碧玺拽住后腰衣裳。
“平时不多锻炼。”徐不让无奈,只能架着他起来,恁大一个人,偏偏柔柔弱弱的,她大哥也体弱,但是自己知道平日多锻炼,身体好了不少。
他今天也穿着白色道袍,一根木簪束发,飘飘然仿佛真的是哪方洞天福地的修士。
苏沁把碧玺和南星先打发走了,两人正要离开学堂,忽然从旁边树上跳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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