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得此处热闹,倒真是唱着场好戏。” 台上唱戏的也停了,对着他跪拜,他挥挥手,让他们平身继续。
徐不让正愁要怎么能让夏婉儿平和平静别再跟她闹,苏沁一来,所有人包括夏婉儿的注意力都到了他那边去。
他今日穿的一身象牙白底直裰,玄色滚边,同色刺绣,看着清爽又显贵,一头乌发半挽成髻,插着支孔雀翎样式的发簪,半流于背,赤色发带垂坠其上,半截搭在肩头。
不知为何,这人每次在外都打扮得像只孔雀。
“徐家小姐,好久不见。”他兀自走过来,不理旁边想给他引座的,穿过人群,好似劈浪而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在徐不让身上。
“世子殿下,久疏问候,失礼了。”徐不让客气地笑笑,眼角看到旁边的夏婉儿呆愣的模样,心下一点点不快也散了。
苏沁走在两人旁边,看着徐不让身边的位置问:“这有人了么。”
徐不让附近只有夏婉儿在,虽然未点她姓名,却是问的她。
夏婉儿微微张着嘴,一双眼眨也不眨,似乎没意识到苏沁在与她说话。
“世子殿下问你呢,怎刚才那么能说会道的,现在哑巴了。”徐不让用胳膊碰了碰她,夏婉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没人。”
“好。”他坐下,整了整衣袖,望向徐不让,示意她也坐下。
徐不让还没见过那么呆的夏婉儿,推了她一把,让她坐在前排椅子上,自己也入座了。
她本选的角落,众人也不好直接看向这边,就算心有疑惑,也只能装着被戏台上的唱段吸引。
“你怎么来了。”徐不让倒是自在了,继续吃着果盘,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
“圣上让我来给寿星送礼。”苏沁拣了个柑子在手上把玩,“也顺道来看看你。”
“那你可巧,我休沐就这一天。”
“不巧,我知道你在。”他轻笑低头,剥开手上橙黄的果子。
“大人眼观六路啊。”本来她行迹也没瞒着谁,他知道也很正常。
“只你的,我都知道。”
徐不让瞟他一眼,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他们被吃空饷的事,又觉得在这说不太好。
“那件事当然也知道。”没想到他好似看出她所想,头也不抬地说。
“老好人?”
“老好人也不一定是绝对公正的,何况谁还不知道明哲保身。”
两人打哑谜一样你来我往,夏婉儿本来一开始还想说点什么挽回自己的颜面,竖着耳朵,渐渐发现插不上嘴。
不只是她,多少人也竖着耳朵听呢,就是台上唱得声朗音阔,他两又是凑近说的小话,只能看见两人脑袋挨得有些近。
“刚才是状元郎,现在是世子殿下,这徐不让就是有能耐和所有男人套近乎呗。”夏婉儿听见前排的姑娘愤愤地说。
就算她听不懂,也知道他们不是在一般地套近乎,她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无力闭嘴。
在这说话实在不方便,徐不让也没打算继续待,吃完苏沁递过来的剥好的果子,站起身拍拍屁股,装模作样地伸手向苏沁:“那还请世子殿下移步,我再好好带您参观一下夏府。”
反正都在看,还不如光明正大的。
“好。”他扶着徐不让的手起身,两个人在一众目光中离开西苑。
“这女子,果真胆大。”一开始跟恒通说话那人感叹道,他拍拍恒通的肩:“你也别难过,不定鹿死谁手呢。”
“别瞎说。”恒通打开他的手,扭头望着台上。
“你那姐姐真厉害,谁不知道公主就要被赐婚给世子了,就这还敢上去勾搭。”
当事人走后,人们也不避讳了,开始谈论刚才的情形。
“不是!徐不让虽然离谱,但她不是那种人!”夏婉儿辩解道。
“哦,我记得你也是仰慕世子殿下的吧,那还不跟紧点,也好在世子殿下面前多现两面,说不定能正眼看你一眼呢。”女子的笑声如同银铃,在夏婉儿的耳朵里却是如此尖利。
“你!你刚才眼睛都看直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第一次发现这些“朋友”的嘴如此不饶人。
“哪像你啊,不只眼睛直了,怕是舌头也直了。”
她实在被臊得不行,一跺脚跑了。
徐不让带着苏沁来到自己的小院子,点了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防止谁“不小心”闯进来。
苏沁左右打量了一番,肯定道:“倒是精巧。”
这院子虽然位置选得好,夏霖并刘妈宁伯也给弄了不少东西,但左右只是个暂住的,住了半个来月,还来不及自己添置点什么。
“外祖布置的,别扯了,你们兵部怎么回事?”她到了一杯茶递给苏沁。
“我也不是兵部的啊。”他无辜地睁大眼。
徐不让一下被噎住,思路被打断,皱着脸想了半天自己应该说啥。
苏沁看她模样,也不忍心继续逗她:“还记得到南安之前我给你说的么?”
“王后串通国舅王岂之、兵部尚书刘叔柊……”徐不让把声音压到最低,一字一顿重复道。
她忽然想到来时路上见到那一幕:“我们之前去打秋风时见到一队胡人在江边和南岸派出来的人密谋什么……可惜没有证据。”
“有证据就能扳倒他们了么,还不是可以尽数推给王道然。”
“王道然可是她舅舅。”徐不让几乎是嘶着嗓子说。
“他手握重兵,只要朝中根基不倒,自然也不会倒,所以要想扳倒他们,只能从源头找机会,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徐不让满面恍然:“竟是,没办法么。”
“谁说的。”苏沁倾身过来,温和地看着她的眼:“这事你不用管,好好练兵就行,只是空饷的事,怕解决不了。她一脉自是因利而聚,刘叔柊下了,还会有赵钱孙李王,只有王后,才是那棵树倒猢狲散的大树。”
她默然半晌,苏沁以为她还在愁军需的事,安慰道:“晚些我让人用你的名义安排些补给就好。”
“不需要。”她抬头,眼里隐隐狠光:“不发我还不会抢么。”
苏沁吓了一跳:“虽然西南那边的贡品都要从望京那边走,但是那些可抢不得。”
“想哪去了。”徐不让抬手,弹了他脑门一下,“打打土匪,打打牙祭。”
院门口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表小姐,这可进去不得!”
“家里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进的!”
转头,夏婉儿又是红着脸站在门口,刚才她弹苏沁脑门好像被看到了。
“哎呀。”徐不让叹。
“哎呀呀。”苏沁捂着脑门应和。
“不准呀。”她走到门口:“怎么,婉儿妹妹找我何事。”
夏婉儿一双眼睛往里钻,嘴上还不饶人:“我看错你了,刚才还为你辩解!你怎么能对世子殿下如此,孟浪的!”
徐不让觉得她再说两句自己就能荣享登徒子的称号了,只得打断她:“好好好,我错了,我孟浪,你找我什么事。”
她本来是被气出来的,后来左思右想不对,就来寻徐不让了,谁知就看到刚才那一幕。
“我,我来监督你!不能让你再丢夏家的脸面了。”
他两本来也算谈完了,便没什么需要避着夏婉儿的,于是徐不让当真给苏沁介绍起各处。
“这宅子我也是上个月第一次来。”她走在前面带路。
当初南渡,夏家人除了老爷子,还有夏瑞、夏彦两房,夏瑞家里口子多,这宅子选得也不小,哪想到人家一来就闹分家,偌大一个宅子,平时只有夏老爷子在,空下了许多屋子。
老爷子好心为他们考虑,谁道不领情,于是自己住了主院外,给徐不让一家子分别留了四个院子,虽然人都没来过,不过现在一逛起来,倒像是在逛他徐家的宅子。
饶了一圈又回到徐不让小院的门口,夏婉儿还是跟着,她叹了口气,朝苏沁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先走,分头跑路,哪想他眨眨眼睛装没看懂:“你自己的院子还没介绍呢。”
“这有什么看的。”她打开自己那间屋,半个来月没住,但一直有人扫洒,桌上还放着新鲜水果,旁边一盆清水,随时供人使用。
房间通透敞亮,窗前的书桌,屏风,多宝阁,家具都是简单雅致的样式,从后窗望出去还能看到花园。整个房间的选择和布置都很用心,无一不看出房间主人所受的宠爱。
夏婉儿也是第一次进来徐不让的屋子,初来还没分家时,她跟着母亲住在这宅子的一个小院里,虽然亏肯定没吃过,但相形之下,确实逊色不少。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吧。”徐不让回身,看的却是夏婉儿。
她刚才分神想着自己家的事,被点到又是有些愣的模样,应了声好就要走。
“不对,你把我支开想干什么。”
徐不让看看天色,还未到开宴时刻,左右支不开这小孩,有点心烦。
她撇嘴的模样被苏沁看在眼里,心知她又要犯浑了。
“说起来姑姑在宫中,倒还能让世子殿下称一声庶舅母,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世子殿下一声兄长。”她没理夏婉儿,假笑的看向苏沁:“心源哥哥。”
“嗯。”
徐不让没想他配合的应了一声,夏婉儿惊掉下巴的模样更是让她乐不可支,于是得寸进尺地攀上苏沁的胳膊:“心源哥哥,我想吃三合楼的绿豆糕了,我们去买好不好。”
苏沁点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备马车。”
“不嘛,人家要自己去买。”这话说出来徐不让自己都恶心,苏沁还是接受良好的模样:“好,我陪你。”
夏婉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脚更像被订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徐不让快速把苏沁拖走。
“小跟屁虫。”徐不让扭头朝着夏婉儿的方向吐舌头,不过两人已经转过一道墙,夏婉儿根本看不到。
“这后面有门吗?我们不用回前门?”苏沁打量着眼前的路,却怎么都觉得面前没路了。
“有是有,你真要走啊。”徐不让放开他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
“不是你说要去买糕点么?”
“我骗小孩的,怎么你也是小孩吗?”徐不让指了指花园小树林中隐藏的一扇小门,那是夏霖特别为双胞胎留的,以前在旧宅子也有这么个小门,方便他们不用穿过一整个宅子溜出去玩。
“你这样把这门指给我,不怕我做什么么?”
“就你,想做什么?”徐不让上下打量他一番。
苏沁委屈垂头,她眼中的鄙视昭然若揭,就是他进来,也干不成什么。
“我还是能做很多事的,只是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别给别人说了。”
“隔一条巷子就是大街,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的地方……”徐不让打开门,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心源哥哥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密道暗巷吧。”她调侃道,“傻不傻。”
他委屈更甚,配上一身装扮,活脱脱一只争宠失败的孔雀。
平心而论,徐不让是喜欢逗人,也喜欢看人被逗得面红耳赤,就是对这种软绵绵的没办法,之前谢霓裳就是这款的,被耍了不会生气,只会可怜兮兮自己哭,反倒让她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
“不哭不哭,我傻,是我傻。”她条件反射似的哄道。
“大傻瓜。”苏沁本就是做给她看,得了两句安抚,脸上多云转晴,趁她不注意,抬手捏了她脸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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