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柯,起床啦,要去上补习班了!” “再睡两分钟嘛……”
“几个两分钟了?快起!要迟到了!”
“补习班,迟就迟了……”
“起床!你再不起,我就告诉大家,队长是个小懒猫,天天赖床!”
“告就告吧,搞得他们都像你一样,说起就起……”
我实在是起床困难户。上了初二以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比之前累多了,一沾床就粘在上面起不来。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呢,我才初二,还有初三,还有高中,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管他呢,以后太远,今天我就是不想起。
“起!赖床大王!我又要被你拖迟到了!”米乐爬到了我的床上,准确地说是用膝盖压到了我身上,估计是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
“没事,补课班又不会罚站……”
“还说呢!”他掀开了我的被子,我正下意识地想去抢,他却“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屁股上。
“再不起我就打你!”他一手揪住我的耳朵,一手又是两连击。
“打吧,随便打,我就是不起。”我扯回了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脚地裹在了里面,形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好像小时候我也起不来,尤其是冬天。就算被爸爸妈妈强行拖起来,也只是拖走了我的**,被窝依然拥有我内心的灵魂。在起床这一点上,弦弦和米乐是有点像的,都是那么雷厉风行,闹钟一响就翻身下床,不用任何人提醒。不过,弦弦叫我起床时好像温柔很多。在那些离了被窝就瑟瑟发抖的冬日,他总会提前几分钟爬下来,偷偷溜进我的被子里,掀被子的动作很小很小,小到让我察觉不到有寒风漏进来。他就躺在旁边,和我一起躺着,让我安安心心地感受到他的存在,然后在耳边轻轻地问,想起了吗?我肯定会摇头。他就商量似的继续哄,我们再睡两分钟,好吗?我多半会迷迷糊糊地点头,他也多半不只是放我睡两分钟。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他再次问我时,我会乖乖地爬起来,感觉自己睡得好饱好饱,而且,一点都不冷了。
以前只是冬天起床难,现在才到秋天就起不来了。
“我生气了啊。”
“生呗,关我什么事?”
米乐越喊我打我,我就越不想起。我好像咬定了要跟他赌气,就像我以前在起床以外的事上会跟弦弦赌气一样。只要米乐还没用“柯佩韦”喊我,我就顽抗到底。
“那你就睡吧!下午自己去卢卡家,小爷不奉陪了!永远也不管你了!”
门被他狠狠摔上了。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我们跟爸爸妈妈出去,我在什么地方耍赖皮,想要他们给我买一个玩具,他们不给,我就赖着不走。他们说,不走就不走,早就不想要你了,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完便自顾自地沿着人行道往前去了。我被钉在了原地,不敢跟上,也不敢往后逃,就直愣愣站在玩具店的橱窗外面,镜子似的玻璃上人来人往,我瞥见了他们,他们没有瞥见我。爸爸妈妈的身影远了,头也不回,仿佛真的不要我了。
我那天好像想过一个问题,就是孤儿院往哪走。我是知趣的。他们不喜欢我,我就走,走得远远的。
“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还是他来找我了。总是这样。
“别假惺惺的了!爸妈不要我了,我回去干什么?你走!你一个人跟他们过吧!”
“哥,爸妈怎么会不要你呢?走嘛,我们一起回家。”他没在意我脸上的愠色,踮起脚尖想跟我额头贴着额头。
“滚开!他们喜欢你,不喜欢我,你一个人去做他们的乖宝宝好了!我早该扔到大街上了!”
“哥,你别这么说,我好难过。”他哭了,“他们喜欢你的,我也喜欢。我最喜欢哥哥了,永远都喜欢。”
“我偏说!我才不喜欢你呢!柯佩弦,我讨厌你,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了!永远!”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真的想永远都见不到他。我很喜欢他。就因为他是我弟弟,我们俩的关系太近了,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以前的我太小了,很多道理都不明白。弦弦比我懂事多了,从来都是他在包容我,都是他在告诉我,我不会是一个人,会有人来管我的。
我好怕被人丢掉。
米乐好像真的生气了,因为我。他是不是一个人出门了?也是因为我。而且,他刚刚说了什么,好像是一句道别,“永远也不要……”
一个恐怖而苍白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在我还没来得及想起它时,我就跳下床,鞋子都没穿,直奔着大门去了,仿佛要去追赶一个正在离我而去的人。跑到门口时,它“嘎吱”一声,自己开了。米乐笑嘻嘻地躲在门后,说就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下床。谢天谢地。我又被骂了,因为像个神经病一样紧紧勒住了他。他想怎么骂都行,我确实欠骂。下次再也不敢了,能有下次机会真的太好了。
卢卡约了我周六去他家玩,还说约了Loca,也就是学学。一个半月下来,队里属他和卢卡的交流最无障碍。如果没猜错,乐奔可能也在。上次和学学睡一个帐篷还挺开心的,但一年下来,见到他我还是有点局促。没有米乐,跟他们呆在一块,我肯定束手无策。上完补习班后,我们俩没回宿舍,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上了公交。卢卡家的位置离秦汉广场不远。也不知道卢卡有没有见过广场前面那块写着“Qin and Han Big Square”的牌子。叶芮阳总说,“秦汉”要是写成“Qinman”就好玩了,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Ironman或者Superman的山寨兄弟。
可今天竟然还有位熟人站在那块牌子旁边笑着,左手攥着十几个卡通气球,右手紧巴巴地抓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传单。我和米乐下车后,第一眼就望见了像是从游乐场里出来的阎希,他就差没把自己的狐狸套装穿上了。
“哦嚯,柯柯,米乐,好巧呀!”他见到我们,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手里的气球也随他摇着。
“欸,阎希,你是在干什么呀?帮人家看摊子吗?”米乐好奇地望着他的一套装备。
“我是在帮教育机构发宣传单啦,赚点零花钱。”他吐了吐舌头,告诉我们气球也是机构给的,送给填单子的小朋友。他还透露了点“内部信息”,说单子上的电话号码只有打通了他才有钱,一个号码值三块钱,打不通就不算。
“可是你一手拿气球,一手拿单子,怎么忙得过来呀?”我有点想帮帮他,但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笑着告诉我,自己还有个“同事”,上厕所去了。他还说他们俩其实也没严格按照机构的要求来,如果有小朋友实在想要气球,他们会直接送的。
我和米乐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上把单子接过来了,填上各自的电话号码。他有点不好意思,给了我们一个气球,是个猫和老鼠主题的。汤姆和杰瑞到了气球上还忘不了你追我赶。
“好啦,谢谢你们了。接到电话后说一句‘我再想想’就行。今天天气真好,你们快去玩吧。”
其实挺想多陪阎希一会的,我不要钱,就想看他和米乐一块发传单,我帮他们拿着气球就好。我也想有个机会大大方方地送小朋友气球。
也许可以把卢卡叫来一起发传单?不过,跟他解释什么是教育机构和补习班可能就要花上老半天吧。我们终究还是去了卢卡家。他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就在秦汉广场外面的一个小区里,一百多平。他的姑姑或姨妈一家出去了,房子就成了他的独立王国。我们仨在家里把那个气球当成排球打,像小学生似的追着被我们拍来拍去的气球,从客厅打到了卢卡的房间。米乐一开心,把卢卡扑倒在了床上。卢卡的性格棒极了,像块软糖,虽然他在外面有点沉默寡言,但你只要走近他一点,就能自然而然地放下一切,一块无忧无虑地玩耍。今天闹了这一阵子后,我居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初二,快十四岁了。
疯累了,我们仨仰面躺在卢卡的床上。学学什么时候来?米乐问卢卡。卢卡出神地吹了声口哨,一只花皮猫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我们面前,他抬起上半身接住了它,把它搂到自己怀里,和我们一同躺下望着天花板。Loca不来了,说有事情。他边抚摸着猫咪光滑的皮毛边说。米乐从卢卡手里接过它,抱在怀里摇了摇,像哄着一个小宝宝。乐奔也不来了,卢卡伸手抚摸猫的背脊,他去上什么补习班了,我不太清楚,周六也要上学吗?
我们没有解释什么是补习班,和卢卡一起逗着怀里的花猫。说不定乐奔是拿了阎希的传单后去了他们的教育机构,所以今天就不能来了呢。有这种可能的。我想。世界就是那么小。
卢卡,你家的猫怎么只有三条腿?米乐一惊,手仍温柔地捋猫咪的毛,它舒适地摆动着尾巴。是呀,我来之前它就被Aunt收养了,那时就是三条腿,卢卡将猫抱回了自己身边。它叫Pobrecito,“小可怜”。没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它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他眨着绿色的眼睛说。
不一定吧,也许它不想回忆呢。我说。
是哦,队长说得有道理。
别叫队长了,喊我柯柯吧,或者Coco,这样是不是习惯点?
我总要练一练的,来中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好让你们老迁就我。柯、佩、伟(韦),对不对?
“韦”读“围”,和包围的“围”一个音。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老师和家里人有时都叫我“柯佩伟”或者“伟伟”。我望着一干二净的天花板,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行,该是什么就什么,哪能这么偷懒呢?卢卡撅撅嘴,将小可怜轻轻放到了身下。行动虽有些笨拙,但它还是一口气跑出了房门。
卢卡,之前柯柯跟我说,你家人对中国挺有感情的,你也对中国很有兴趣,这是为什么呢?感觉中国离奥地利好远,我们都不怎么了解你们国家呢。躺在床上的米乐用手指戳了戳卢卡的腰。
你们对我们家的事情感兴趣吗?卢卡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似乎无意中发现了同道中人。我们俩默契地点点头,于是他拉着我们走到了书房里。不大,只有几排书柜、一张旧沙发和小小的写字台。卢卡拉开了书柜下的抽屉,在扬起的灰尘中抽出了几部《辞海》那么大的相册。阳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窗,迟钝地飘浮在书房陈旧的纸味里。伴随生涩而缓慢的中文,卢卡的手指跳跃在一张张有些褪色或只有黑白的照片上。我和米乐都不曾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人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与我们的土地存在着遥远而隐秘的联系,尽管岁月变迁,这种微弱的联系仍未彻底断绝。
最老的照片在相册最前面。卢卡说,那是她妈妈的曾祖父,生于1898年。黑白的图片上是位笔挺的中年男子,目光炯炯,头发呈现出浅色,面容相当温和。但吸引我们注意的是他戴在肩膀上的袖标,那个令人不适的万字图案。照片的右下角写着“Nanking,1937”。你们没猜错,卢卡说,妈妈的曾祖父是**党员。他是德国人,因为销售工作来到中国。一年后,奥地利成为了德国的一部分。他也从中国返回欧洲,在奥地利的分部继续工作并定居,家人也去了奥地利。
他是坏人吗?米乐问。
妈妈家出过几个坏人。有的人很狂热,疯子一样,认为杀人是正义的事业。他们没能活下来。妈妈的爷爷在40年代也加入过希特勒青年团,这里还有张照片呢,你们看。他指着一排穿戴着军装的小孩,他们无一例外地戴着领结和皮带,面无表情地看向右边,身后还有无数面庞模糊的孩子,所有人的年龄都跟我们差不多。他们眼窝深陷,前排的还能看清冷淡的眼睛,后排的逐渐隐晦了,仿佛只有陷入面部的坑洞,让人怀疑空洞中是否真的存在着心灵之窗。这张照片看上去太不舒服了。尽管它并不清晰,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后面黑白的面容在笑,在冷漠而诡异地笑,无缘无故地笑,笑得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妈妈的爷爷没做过坏事。当年,他们不能选择,只能加入。如果我生在那时候,说不定也会出现在这张照片上呢。卢卡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叹息又像是庆幸。还好妈妈的爷爷生得晚,再大一点就要扛着枪上战场了。12岁以上就要去了,我在那时候也得去的,然后就成坏人了。
你很善良,不会干坏事的。我说。
说不准。我要是生在当年的奥地利,可能就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才懂事,脑子就被人弄坏了。
还是现在好呀。米乐说。不打仗了。
卢卡妈妈家有过坏人,但他妈妈的曾祖父绝不是。卢卡告诉我们,他是**,这没错,他那帮同事没几个不是的。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战后找不到工作。没有吃的,为了让家人活下去,他离开了家,没有回来,死在某个没有人记得与发现的地方,这事是卢卡在翻照片时听外祖父讲的。卢卡很喜欢听家里人讲过去的故事。那些日子他没有经历过,但只要老人们一讲,他就感觉它们像电影似的一幕幕打在眼前。过去的事没有过去,他和它们还有一点联系。他想伸出手来抓住它们,不让它们溜走。来中国,其实也是想找一找他的亲人生活过的痕迹。踩在他们的脚印里,或许能感受到他们的灵魂。他们不只是他出生以后见到的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也不只是教堂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或是连坟墓都没有的失踪者。他们是活过的,是他的亲人,他想找到他们。
卢卡妈妈的曾祖父在南京工作,追随一位叫约翰·拉贝的先生,原先默默无闻。后来,日本人在南京城里杀人,乱杀人,见人就杀,他们和许多其他国家的人一起给难民们建了避难所,他打下手。他们没能保护所有人,但他们也保护了一些人。大家都不过是宏大历史里的一颗小小沙砾,也许能做出一些事,也许遇到一点点问题就无能为力,他这一辈子保护过中国人,保护过犹太人,也保护过自己的家人,可惜最后没能保护住自己。
卢卡说,在奥地利,他偶尔能看到一些汉字,或者吃到一点中国菜,每到那些时候,他就突然想到亲人和这个遥远国家的联系。他一定要亲眼看看。
你现在已经到了。我说。陡然觉得卢卡和我很像。我们都很喜欢拾破烂似的去捡一些碎片,想把过去的时光拼成一幅画。是的,过去的事没有过去,像日复一日穿透玻璃的阳光,仍与我们保持着联系。只是,卢卡拼了很久很久,始终在画外,而我在画里。
是呀,我已经到了。他说着,相簿也到了下一页。那是他爸爸家的相片。爸爸家的第一张照片是卢卡曾祖父的,在一个乡下小城,一个小脸脏脏的男孩恐惧而又木讷地望着镜头,手似乎是骨折了,徒劳地悬吊着,头顶着发旧的皮帽,怯生生地站在挂着冰棱的房屋下,身旁还有个拿着滑雪板的男孩,比他稍大一些,脸干净不少,在努力地微笑。那是曾祖父的哥哥。卢卡说,曾祖父的爸爸是塞尔维亚人,妈妈是捷克的犹太人,他们都没能在尘封的历史中留下一张照片,曾祖父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记得不甚清楚。战争期间,他们一家人辗转流浪,在巴尔干半岛的战火中走啊走,在不再平静的地中海上飘啊飘,最后躲到了意大利的乡下。能抵达意大利的只有兄弟俩,他们被亲戚收养了。父母在流浪中和他们失去了联系。可能还活着,但现在肯定也不在了。更可能死于燃烧的战火,或者某个被人遗忘的集中营。后来,哥哥也死了。生病,没法治。只剩下曾祖父一个人了。
也许,我是说也许,我生在过去,生在爸爸家,我同样没有选择,只能跟着他们流浪,在广阔的欧洲大地上找一个能活下去的角落。他说。我想过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两个卢卡。一个是栗色头发的,一个是绿色眼睛的。栗色头发的卢卡失去了亲人,四海为家,孤零零地逃跑。绿色眼睛的卢卡穿着阴森的军装,提着一杆枪,追杀着那个逃跑的自己,找到了他就毫不犹豫地打死,然后吹吹枪口冒出的烟,孩子的脸上露出一副胜利的笑容。
别胡思乱想了。米乐揉了揉他浸在阳光里的头发。或许烫烫的。
也对,只有一个卢卡。要是在那个时代,我不在逃跑,就在杀人。一枚抛出的硬币,完全不同的正面和反面。抛到哪面,我就成了和另一面截然相反的人。
说说你爸爸妈妈的事吧。或许是感觉太压抑了,米乐主动换了话题。
好呀。卢卡又将相簿翻了一页,照片上终于有了丰富的色彩。一对青年男女正行走在海滩上,男子的胸前别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女子戴着墨镜,长发在海风中飘飞。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正在静止中摇晃起伏。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卢卡的脸露出了红扑扑的微笑,声音也轻柔了许多。曾祖父最后从意大利飘到了阿尔巴尼亚,祖父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他在中国工程师帮助修建的房子里度过了童年的尾声与青年的时光,尽管至今未能来到中国,但祖父仍能记得在阿尔巴尼亚的岁月里与中国的缘分。之后他经历了一次大地震,又是中国人和他们一同重建了家园,卢卡的爸爸也曾在新建的公寓楼里成长。再之后,他们举家离开了阿尔巴尼亚,去往意大利,仿佛在半个世纪里兜了一个大圈,回到了先人逃亡的地方。卢卡的爸爸读了大学,成了医生,在热那亚的海滩上遇见了一位记者。他们从相识到相爱,最终成为夫妻,丈夫跟随妻子前往维也纳,一个有栗色头发与绿眼睛的男孩诞生了(当然,先前还有个漂亮的姐姐)。而他现在穿越漫长的天空、海洋与大地,来到了中国,坐在我和米乐面前,缓慢地讲述着还没有被忘记的故事。
“卢卡,你爸爸妈妈能认识可真不容易,走遍了这么多国家,遇见了这么多人。”米乐不禁摇了摇卢卡的肩膀,“这些故事被你一讲,我就觉得好精彩,应该写成一本书的!”
“其实每个人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书吧?”卢卡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小脑袋,“你们家的一定也很精彩。”
“哪有,我们家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小地方,没什么可说的,不像你们家,一直走啊走,走个不停。”米乐耸耸肩膀。
“可你不是走出来了吗?你们家的故事就从你这里开始了呀。”我对米乐笑笑。
“一直在一个地方也挺好。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慢慢看就好了,总会有很多很多事的。只要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卢卡拉了拉米乐的手指,“米乐,你以后多问问家里的老人嘛。”
“我突然感觉很神奇。要是我们每个人都开始写自己家的故事,说不准写着写着就会发现大家的故事能合在一起,变成同一个故事。你的故事里有我,我的故事里也有你。也许世界没那么大。就像卢卡爸爸和妈妈家都跟中国有着联系。”米乐托着小下巴,像个分析案情的侦探,“其实我们三个也联系起来了呀,这是个新的故事了。而且,比原来的好呀,至少不是没得选了。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再过几十年,后面的人大概也会像我们今天这样看着照片回忆我们呢,希望我们给他们多留下点好东西。”
“他们以后肯定不看相簿了,看手机就足够啦。”卢卡笑着。
是吗?以后的人也会看我们的照片吗?大概会的。在过去拍照是难得的,有的人终其一生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呢。没有了这些图片,没有了墓碑上的一行字,说不定他们就被忘记了,像没存在过一样。但是,以后要是有个孩子找到了那些我自己都找不到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的那两个小朋友问我,他们是谁呀,为什么长得这么像,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没有见到卢卡家那几个坏人的照片。他们没拍过吗?还是亲人们不想把他们放进相册?我不知道,也没有去问。他们是被忘记了,还是说大家想主动忘掉他们?大概吧,他们的确做了坏事。如果他们活下来了呢?如果有孩子问他们,照片上的你为什么穿着**的军装,你在那个时代做过什么事,他们是辩解、承认,还是笑一笑,晒着太阳,把故事全都藏在老迈的脸后?笑一笑,也许能骗过孩子,但能骗过自己,骗过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吗?
柯柯,你怎么了,又发呆。米乐捏了捏我的脸。想什么呢?
卢卡,你离开家那么远,不想家里人吗?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呢。我说。
是呀,不过可以打视频电话嘛。想了就打。只要能联系到就不会太难过的。而且,我寒假会回去呢。卢卡划动着他的手机相册,我们看到了一张张视频截图。真好。
但是,你到处跑,会不会舍不得朋友呀。米乐问。
是有点。但我会和每一个朋友保持联系的。而且,不停地走,我的朋友就越来越多了呀。我们不就是朋友吗?
我们都笑了,把手叠在了一起。
“但是,如果有一天要分开了,我们一定要非常非常努力地告别呀。虽然还有可能见到,但毕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我说。
“你又来了!我们才认识多久呀,就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长着呢!能说点好话吗?”米乐狠狠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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