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离合,若风雪飘离,纵使曾相拥一团,也终将化为无数雪花各自散去,化为掌中之水,流过指缝,不留下一丝痕迹。聚散离合,终归尘土,又为这世间留下些甚么?且说那刀雪客与楚轻安二人自下了客雪山庄,便要返回一叶剑门安顿好门中弟子,另选门主,以便让二人能早日退隐江湖,完成心愿。可途径遥叶府时,只见官员张贴榜文,百姓聚集于城门口,纷纷探头张望。一时好奇,楚轻安难免也牵着刀雪客的手钻入了人群之中。
踮起脚尖昂头去看,可见那榜文上所写之时,顿时笑容全无,面色惨白,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刀雪客,不忍让他再为此事费心,故而刻意隐瞒,就要拉着刀雪客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刀雪客却问道:“轻安,那榜上所写何事?”
楚轻安心中慌乱,闻言苦笑着胡乱答道:“啊,无事,只是一般的追缉江洋大盗的官府榜文,与我们无干。雪哥哥,我们还是快些回一叶剑门罢。”可正当此时,那些看榜的百姓们一哄而散,无奈的摇头说道:“哎,又要打仗了,真是世道不平啊。”
“是啊。这才消停多少年,又要和朝鹰族开战。”“又要征兵,只怕这个冬天是我等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咯。开春之后,各州府必强行征兵,叫我等去与那朝鹰族厮杀,白白送了性命。”众人议论纷纷,刀雪客是何等的听力,闻听此言便驻足不前。
楚轻安回首问道:“雪哥哥为何不走?”刀雪客却冷冷的问道:“那榜文上究竟所写何事?”楚轻安心有不安,干笑两声:“确是追捕江洋大盗的寻常通缉榜文。”刀雪客松开她的手,轻笑一声道:“轻安,我曾与你说过,我眼瞎心不瞎,你休要瞒我,如实说来。”
楚轻安只当是他误会了自己,心中委屈,凑上前来哽咽道:“你且说说,我瞒你甚么了,何时瞒你了?”“那榜文可是征兵的榜文?朝廷是不是要与那朝鹰族开战?”楚轻安闻言,脸颊泛红,心虚理亏,便扭过头去,赌气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已知晓,何须问我?”
“既然是征兵的榜文,你为何要骗我是通缉榜文?”刀雪客大为不解,楚轻安却是两眼盈泪,紧咬下唇:“不错,我是骗了你。可那又如何?我们本就不是朝廷的将军和郡主,且诛杀妖道,扫除奸佞,救万民于水火,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他朝廷想征兵便征兵,自有安排,与你我两人有何干系?”
刀雪客却说:“怎能毫无干系?我们进宫杀贼,正是为了化解战事,如今朝廷又要征兵与朝鹰族开战,那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功亏一篑了么,那师姐的死,岂不是毫无意义了么?”“那你又想如何?”楚轻安皱着眉头红着双眼问道。
“我欲回承天府一趟,请那皇上收回成命,止戈罢兵,以免百姓万民生灵涂炭。”刀雪客毅然决然的说道。可楚轻安却冷笑一声,两滴晶莹的眼泪滑落脸颊,转过身去颤抖着说道:“好一个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雪少侠。可你心中莫非只有万民,就没有我么?”
刀雪客惊呼道:“此言何意?”
楚轻安泪眼朦胧,却还强提着笑容说道:“原本以为,等杀了那妖道铲除了细作,我二人便可隐遁于江湖,再不问这尘世中事,只做平常百姓,老死于梦瑶山上。好不容易逃离了那皇宫,不必再回去受职,若再回承天府,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转过身来牵起刀雪客的手,紧紧攥住:“难道雪哥哥就要一生困在那皇宫之中,落得个投靠朝廷,甘做鹰犬的名声么?难道雪哥哥忘了梦瑶山之誓了么?难道雪哥哥不愿陪我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了么?”
刀雪客闻言微微一愣,又轻笑两声,揽楚轻安入怀中,笑道:“我何曾忘记。只是若两国开战,你我身为大姜子民,又焉能自保于乱世,独善其身?如今唯有进宫请那皇帝罢兵,才能让我二人安心归隐。”可楚轻安竟一把将他推开,瘪着嘴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你的承天府,我自回一叶剑门!”
说罢,便提着雪叶剑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丢下刀雪客一人呆立在风雪之中。可走了几步,泪眼婆娑,晶莹滚落,回首望去,那刀雪客还呆立在原地,极为无助,那飘落的飞雪已将白发打湿,落在衣袍之上,似成了个雪人一般。楚轻安轻叹一口气,心里想着:“若我离他而去,雪哥哥一人,眼睛又......如何是好......”
而刀雪客见楚轻安迟迟未回,只当她是铁了心欲回一叶剑门,自知是自己对不起她,也不想再拖累楚轻安,嘴角抽搐,也叹一口气,徐徐转身,循着人声,用红夜刀点地探路,摸索着向城外走去。
不知不觉身旁又多了一人,将他扶住,细声说道:“你莫非就要如此一个人摸去承天府么......”刀雪客闻听那熟悉而温暖的声音,也滚下两行热泪,摇头叹道:“你不该回来的......”“我不放心你......”两人就依偎着往北而去,模糊的身影消失在了连夜的风雪之中。
半个月后,两人辗转又回到承天府,此时正值寒冬,飞雪连天,银装素裹,白峰峦簇,入眼皆是雪白。那马蹄踏过厚厚的积雪,只留下一行清晰的马蹄印,刺骨的寒风漫过,卷起一抔雪花复又掩藏了踪迹。不知从何处飘来两三瓣鲜红的落梅,终为这单一的冬景,留下一抹嫣红的色彩。
二人裹着厚重的寒衣,靠彼此的身子给予最后的温暖。快马赶至正阳门前,楚轻安与刀雪客翻身下马,便对那门前御林军说道:“我们有要事求见圣上。”“荒唐,圣上岂是平民百姓说见便能见的?速速离开!”那御林军又将金戟交叠,挡住二人去路。
刀雪客便抱拳说道:“我们乃是陛下敕封的忠义靖节郎与南乡郡主,可在禁宫之中随意行走。如今欲见陛下一面,又有何不可?还望二位放我等进去,此行确有急事!”那御林军闻言却冷哼一声,笑道:“摆甚么架子,装甚么装!甚么忠义靖节郎和南乡郡主,平民百姓竟敢口出狂言,再不滚开,就把你们通通押入大牢!”
楚轻安见交谈无果,回头望了一眼刀雪客,又捏了捏他的手心,刀雪客点了点头,楚轻安便攥住剑鞘,反手向上一打,用雪叶剑拨开那交叠的金戟,牵着刀雪客便趁机机会向宫内冲去,而两名御林军向后仰去,险些栽倒。回过神来,速速追去,口中喊道:“捉刺客!有人硬闯皇宫,速速捉拿刺客!”
宫中侍卫闻声赶来,领头的正是那先前在落槐坡跟丢了刀雪客二人的大内巡检校尉,领着一队侍卫冲来,正欲合力捉拿刺客,不想却和刀雪客二人打了个照面,那楚轻安认出此人,遂笑道:“校尉可还认得我二人么?”
那人微微一愣,定睛细看,终是展开笑颜,拱手拜道:“原来是荡寇将军与南乡郡主,属下失礼了。”又见那御林军气喘吁吁的赶来,还在断续念道着:“抓刺客。”便吩咐道:“他二人并非此刻,乃是陛下敕封的将军与郡主,特许在禁宫之内可以携带兵刃随意走动,不必在意,各自回去罢。”御林军只得作罢,回了正阳门前。
而那巡检校尉又问道:“前日你二人在落槐坡千辛万苦设计逃脱,如今为何又回来了?”楚轻安这才将他二人此行的目的告知那校尉,谁知他竟脸色巨变,徐徐摇头道:“你们不该回来。”刀雪客却说:“若我们不回来,圣上执意兴兵南征,万民将陷入水火,我们先前的付出也都毫无意义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先前,或许陛下还能听得进谏言,可是如今......哎,一言难尽啊。自从那东陵王死后,陛下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搁置朝政,每日沉溺于酒色。”那校尉面露难色,叹息说道。楚轻安与刀雪客却颇为惊讶:“应无疾死了?”那巡检校尉又将那应无疾被圣上赐死一事告知二人,刀雪客虽将信将疑,觉得此事尚有蹊跷之处,又不好明说。
楚轻安则是拍掌欣然道:“这便好了,应无疾一死,雪哥哥大仇得报,再说服陛下收回成命,雪哥哥便再无牵挂了。”两人又央求了一番,那巡检校尉才答应与他二人通报一声,只是事成与否,皆有天命了。
皇帝寝宫之中,钟鼓丁丁,日夜琴瑟,莺歌燕舞,好不淫奢,裙裾飘动,玉腕轻转,媚眼如丝,纱衣微透,笙歌醉人,推杯换盏,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奢靡荒唐 ,不堪入目。那正光帝享受陶醉于其中难以自拔。而那巡检校尉不敢擅入,便对那守在寝宫门前的潘总管耳语一阵,那潘总管遂上前禀报道:“陛下,那刀雪客与楚轻安在宫外求见?”
“甚么人......朕不见,一概不见......”正光帝怀中搂着两名衣衫暴露的侍女,玉指捧来美酒,轻呷一口,又送了颗葡萄,正光帝欢喜的吃了,已然是飘飘欲仙,全然不知宫外之事,随口答道。
那潘总管又说道:“陛下忘了,那刀雪客与楚轻安诛杀妖道清一,重伤应无疾,乃是护驾有功的功臣,又被陛下加封为忠义靖节郎并荡寇将军与南乡郡主,先前送还师姐灵柩回乡,今日方归。”原来那楚轻安还特意交给那巡检校尉一锭银子,叫他打点打点,这精明的潘总管才替他二人说话。
“他们?他们不是离朕而去,一去不返了么?怎么今日......今日又回来了!”正光帝摇摇晃晃
的站起身来,将宫女推开,迷糊的说道:“朕要治他二人之罪!你看如何......”说罢,那手中的酒杯也摔落在地,却无半点怒色。
潘总管立即周旋道:“他二人并非一去不返,只是正值严冬,大雪阻隔,故而耽搁了回朝的时辰,陛下万万不可听信谗言呐。他二人如今就在殿外,听候宣旨,陛下可细细问来,若有不对之处,再处置不迟。”
正光帝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胸口道:“既然如此,就宣百官入朝,上殿议事。潘总管。”潘总管躬身道:“老奴在。”“移驾天明殿!”当正光帝准备上朝之时,那苦等在天明殿外的文武百官却是唉声叹气,顶着风雪等待许久,已有怨言。
“今日陛下只怕是又不上朝,耽搁了十几日了,这该如何是好?”“是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应无疾夺了皇位呢。”见潘总管走来,众臣慌忙住了嘴,生怕落入他耳中转告于圣上,则是必死无疑。而那潘公公则领着刀雪客与楚轻安二人,来到天明殿前,又对百官说道:“大人们,陛下今日就要临朝,大人们实该早做准备。”
众臣闻言皆大喜,急忙整理衣冠,排好队列,恭恭敬敬的弓着身子等待正光帝驾临。“宣百官上殿——”天明殿中传出诏令,百官们卸兵解履,井然有序的迈步走上大殿。而那潘公公则是引着刀雪客二人道:“二位,请上殿罢。”走过潘总管身旁,楚轻安又塞了一锭银子道:“多谢总管。”潘公公急忙将银两收了,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回到了正光帝身旁。
朝拜完毕,众臣皆起。而令人不解的是,那刀雪客与楚轻安竟然立于殿中,直身不拜。“你二人虽是江湖中人,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朕为何不拜!”那正光帝虽有怒色,怎奈沉溺于声色犬马,早已气血亏虚,脸色蜡黄,精神不振,语气飘忽不定。
刀雪客二人这才一齐单膝跪下,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光帝有意不让他二人平身,接着问道:“朕体达人情,才准许你二人护送那诰命女侠的灵柩回乡安葬,为何半路设计逃脱,莫非不愿留在朝中为官么?还是嫌朕的封赏太少?”
楚轻安急忙说道:“回禀陛下,我俩实在是受风雪所阻,故而耽搁了时日,风雪一停便马不停蹄,实在无有逃离之意。”正光帝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回朝便急于见朕,所为何事?”刀雪客与楚轻安的手自始至终未曾分开,楚轻安又捏了捏刀雪客的手掌,他便说道:
“臣此行前来,是特请陛下收回成命,罢兵止戈,若执意南征,战端一启,必将生灵涂炭,殃及百姓,徒增罪孽!还望陛下三思!”
谁知正光帝闻言竟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刀雪客怒斥道:“汝可知上一个劝朕罢兵之人是何下场!已然人头落地矣!”“即便陛下要杀臣,臣也要冒死进谏,请陛下收回成命!”刀雪客寸步不让,言语之中已有冲撞圣上之意。而文武百官皆见过刀雪客的神通,不敢多言,只得默不作声,站在队列之中,以眼神交会。
“大胆!”正光帝自然听出那语气中的大不敬,“汝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可知无论你是朝臣还是江湖人,朕想杀你皆是易如反掌!我大军整装待发已然半月有余,粮草军械已准备齐全,只等来日春暖融雪之时便要大军压境,一举荡平南疆。你一草莽之徒,竟敢让朕收回成命,叫这些时日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么!”
刀雪客并不直面那正光帝的言辞,而是仍坚持道:“请陛下收回成命,为万民着想!一旦开战,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死的只是征战的将士和无辜的百姓,而深居庙堂之人,却还是日夜笙歌,贪图享乐。”此言如刀剑一般,直刺中正光帝,讽刺之深,令百官们大惊失色,汗如雨下,又不敢出面阻止。
“反啦,反啦!”正光帝气的浑身发抖,脸颊涨红,“难道朕一国之君,还不如你个江湖人?你忧国忧民,心系百姓,难道朕就不是么?你竟然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大放厥词,若不杀你,天理难容!”楚轻安闻听刀雪客如此直率,顶撞皇帝,虽心中敬佩万分,可却也心急如焚,正欲解释,不想那正光帝便吩咐道:“来人呐,将刀雪客与楚轻安推出殿外斩首!将首级悬于殿上,叫百官看看,这就是顶撞朕之下场!”
可正当百官叹息,楚轻安着急之时,刀雪客却起身抽出腰间的红夜刀,百官俱惊,吓得那正光帝跌坐在龙椅之上:“刀雪客,你竟敢在朝堂上舞刀弄枪,莫非是要弑君造反么!”楚轻安也急忙起身扯住刀雪客的衣衫慌忙说道:“雪哥哥,切莫做出傻事!”
百官们忌惮刀雪客之厉害,纷纷后退,那正光帝身后的宫女也早已逃窜躲在角落。而刀雪客却徐徐转过身来,面对那天明殿外的鹅毛大雪,轻声说道:“他来了。”楚轻安不解,忙问道:“何人来了?”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那殿外飞雪呼啸,风云变幻,正值辰时却如同午夜一般漆黑,潘总管急忙令宫女点起宫灯,这才稍有些光线。而那正光帝却缩在龙椅上高喊道:“此为何故?此为何故?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忽听闻几声凄厉的惨叫声,天明殿前数十名御林军竟一齐摔入殿中,气绝身亡,只留下满地鲜血,众人上前看去,竟发现他们的胸口衣甲皆被穿透,只留下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心脏也被挖出。文官叫嚷,武官胆怯,纷纷私下逃窜,却撞在一处,狼狈不堪,极为慌乱,不成体统。
殿中一时起伏着惨叫声与鲜血溅出的闷响,只见一黑影从殿外窜入,闪烁几番,便又倒下了几名大臣,死状极惨,与那御林军无二。
冬日滚惊雷,雪天泣血雨,乌云团集,天地失色,除了那刀雪客与楚轻安,其余人等皆被吓破了胆。那正光帝更是蹲在龙椅上抱着臂膀放声哭嚎,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尊严。狂风席卷天明殿,黑影闪烁,又是几声惨叫,只在脖颈处留下几道血痕,便倒地身亡。
可尚有忠贞之臣虽心惊胆战,却还护住那正光帝,高声喊道:“休要慌乱,保护陛下!护驾,护驾!”而那黑影循声而去,一爪直取那老臣心窝,当着那正光帝的眼前将其心脏挖出,弃在一旁。胸口喷出鲜血,尸体向下栽去。还保持着那惊恐的模样。
正光帝见此一幕更是尖声惊叫,满脸是血,长啸一声,昏死在龙椅之上。而那黑影就要取他性命,刀雪客却提着红夜刀极快的向那黑影窜去。楚轻安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刀雪客动身,生怕他有失,也急忙抽出雪叶剑,上前助阵。
红光闪烁,刀气纵横,刀雪客虽双眼已瞎,可却能从那急促诡异的呼吸声判断那黑影所在。一刀劈出正砍中黑影后脊,那人惨叫一声又向后翻了个筋斗,悬在半空,楚轻安一剑刺去,却被他闪开。
刀雪客回身与楚轻安并立一处,挡在正光帝身前。而那黑影又连翻数个筋斗,落在三丈之外,白发狂舞,双目赤红,青面獠牙,十指若猩红的刀刃,戾气丛生,杀气腾腾,哪里似人间之物,分明是地府杀神。可即便如此,楚轻安还是能分辨出他的模样,惊呼一声道:“应无疾!”
百官们闻听此言,指着那一团黑雾惊叫道:“应无疾?他......他不是死了么?”众人只当是应无疾诈尸还魂,前来索命报复,气血上涌,吓得肝胆俱裂,具都昏死过去。而那黑雾中的青面獠牙鬼竟仰天大笑起来,沙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刀雪客,好久不见!”
“应无疾,你贼心不死,又修炼《无上大玄神冥卷》,你可知那游晋文的下场?”刀雪客微微皱眉,感知着那应无疾散发出的杀气,手中红夜刀略微转动,红光大作。而楚轻安也附和道:“应无疾,邪不胜正。游晋文正是因那邪功而死,奉劝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生路!”
“生路?已入死门,何来生路?”应无疾又奸笑两声,手腕转动,十指若爪,杀意翻涌,“刀雪客!你不是想找我报仇么么!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本王如今就要送你去见你的爹娘,再杀了那小皇帝,天下终究还是我的!”“痴心妄想!”楚轻安咒骂一声,就要挺剑去刺,不想被刀雪客一把拦住。
再看时刀雪客已然腾空而起,双手举刀,向应无疾劈去。应无疾却不慌不忙抬起两掌,冷笑一声,正与那刀刃相撞。红光闪烁,黑云翻腾,交会之时若流星坠陨,楚轻安也看不真切,眯起双眼。再看之时,两人各退三步,旗鼓相当。
应无疾似乎对此大不满意,可仍说道:“刀雪客!如今本王血罗刹心经大成,轮转无极功也即将大成,你绝非我之对手!”“我能斩杀游晋文,也能斩杀你,奉劝你速速回头,否则,刀剑无眼!”刀雪客尚留有一丝情面,方才一击,虎口震麻,双手持刀,手中红夜刀横在身前,已然默默调动那玉佛之力。
那力量他虽溶于体内,却从未用过。应无疾长啸一声,一爪劈来,刀雪客腾空而起,收起双腿,躲过此招,又转身劈出一刀,碧云重叠,风生水起,楚轻安见了,大喜道:“使出了这玉佛之力,雪哥哥必能胜他!”
刀气飘散,爪印连翻,一刀斜劈之下,应无疾向后翻腾,又扫来一腿,刀雪客纵身闪过,身子贴着应无疾的左肩翻身飞过,手中刀刃在那脖颈上一抹,不想却如劈中铜铁一般,刀刃被震退数尺。刀雪客大惊失色,应无疾暗笑连连,
反手扯住那刀刃,两人飞身而起,皆旋转数周。
坠下身躯,应无疾将那红夜刀一扯,又抓住布满刀气的刀身,右手握拳,黑云翻腾,长啸一声向刀雪客胸口打去。连挨了数拳,胸口已然血肉模糊,刀雪客脸色煞白,口吐鲜血,就要奋力抽出红夜刀,可不想那应无疾又一爪劈来,欲将他心脏挖出。
楚轻安暗道不好:“雪哥哥双目失明,若是有失,如之奈何。”见刀雪客虽躲过那一爪,可上身衣衫残破不堪,胸前一片血红,左臂之上也多了几道爪痕。好在红夜刀也伤了那应无疾,两人各退数步,僵持起来。
“雪哥哥虽双目失明,可刀法灵敏迅捷,杀气不减,招招致命,一如往常。看来黑暗并不会对刀雪客造成甚么影响,反而有些习惯了。可那应无疾未必。”想到此处,楚轻安便极快的闪身,将那宫灯吹熄。一时间整座天明殿便如殿外一般,漆黑如夜,不见五指。
而应无疾只在棺椁之中练功,可从未在黑暗之中与人交手。看不见刀雪客所在,便慌了手脚。急忙喊道:“刀雪客!你在哪!快快与我大战一场,休要躲藏!刀雪客,快给我滚出来!”刀雪客闻言虽大为不解,忽闻楚轻安喊道:“雪哥哥,我已吹熄宫灯,应无疾看不见你,你快些将他斩杀!”
刀雪客心中大喜,又循着那杀气,提刀奔去,红光乍现,应无疾慌忙转身,不想胸口中刀,血肉翻出,喷出血来,跪倒在地。若非练了这轮转无极功,只怕这一刀便要了他的性命。
楚轻安在一旁只见刀光闪烁,爪影重叠,又闻听那拳掌相错之声,却无法分辨他二人位置,生怕误伤了刀雪客,虽心急如焚,也不好上前帮忙。
黑暗之中,猩红的刀气若狂风席卷,在应无疾身上留下数道伤痕,又借由深厚的内力在刀刃与应无疾接触之时迸出,将其经脉震断,应无疾年事已高,又是在被刀雪客所伤的情况下无奈修炼的血罗刹心经,故而其威力大不如游晋文全盛状态下修炼邪功。
如今刀雪客又身具深厚的内力与玉佛之力,应无疾自然不是对手。眨眼之间便以伤痕累累。刀雪客一声暴喝,转身又斩下一刀,应无疾躲闪不及,竟被那红夜刀斩断左臂。凄厉的惨叫声回荡于殿中,应无疾长啸一声,血泪涌出,暴喝一声,将衣衫震碎,双眼突出,经脉逆行,竟走火入魔,彻底落入邪道。
一爪拍下,山河破碎,复踢一脚,天地崩坏,刀雪客横过刀身仓皇抵挡,步步后退,应无疾却穷追不舍,连连出招。二人每过一招,殿外便滚落惊雷,黑云翻腾,电闪雷鸣,血雨混着飞雪,纷纷吹入殿中,四周尽是血腥气味,杀意浓重。
又过数合,刀雪客逐渐招架不住,先前释放那玉佛之力,强行将应无疾震退,竟让他自己的心脉受损。未及用十方归心功与初尘经治愈,那恶鬼一般的应无疾复又扑了上来,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分神之时,那应无疾已到身前,浓重的杀气袭来,刀雪客慌忙出刀。
应无疾急忙闪身翻滚躲过那刀气,又飞起一脚,误打误撞,竟将红夜刀踢飞,斜插入地,光芒亦黯淡下去。刀雪客失了兵器,无力招架,应无疾一掌拍来,慌忙打出右掌去迎。两张相接,一声轰响,青红两光炸开,天明殿已是摇摇欲坠,崩塌在即,似乎要重蹈一叶剑门的覆辙。
梁柱崩断,金龙瓦解。应无疾复又打出一掌,正拍中刀雪客胸口。遭遇重创,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刀雪客被打飞数丈之远,坠落在地,连连咳嗽。而楚轻安见刀气已无,便猜中定是雪哥哥失了兵器,急忙抽出雪叶剑向空中抛去:“雪哥哥,接剑!”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又如梨花般落下。刀雪客捂住胸口,静心聆听那宝剑出鞘之声,点住穴道,压制内伤,又纵身跃起,接住那银白的雪叶剑,白光闪过,若飞虹万里,一剑向应无疾刺去。应无疾抬掌去挡,不想竟被那雪叶剑刺穿手掌,转动剑身,割断经脉,应无疾连声惨叫,口吐鲜血。
刀雪客趁机又使出那寒冰真气,将其血脉冻结,伏在应无疾耳畔说道:“当年你灭我客雪山庄,今日我便让你死在风雪十三刀下!”说罢,又扯出雪叶剑,绕至其身后,连挥两剑,又飞身而起,于头顶刺出两剑,刺,劈,砍,挥,撞,十三道幽寒的剑气扫出,又杂以玉佛那碧绿的内力,缠绕剑身。
青白蓝三色交融,将应无疾周身经脉打断,一身武功被废,只留下那响彻宫殿的凄厉之声,应无疾跪坐在地,抖似筛糠:“刀雪客——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刀雪客杀心已起,心中所系,已然不只是客雪山庄与十鬼堂,此时的他,胸怀天下黎民,就要为国除害。
剑光漫天,若飞雪飘零,梨花离落,那雪叶剑在刀雪客手中有如银蛇奔走,又不失其刀法之精妙,刀剑相融,系于一身,白光涌现,照亮了那应无疾狼狈且狰狞的脸。“我还没输,我还没输!”应无疾竟起身狂奔,刀雪客挺剑追循那气息而去。
谁知那应无疾心狠手辣,竟借着那剑光,一眼看中了那面露惊慌的楚轻安,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点住其穴道,又大笑道:“刀雪客,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愧疚一生!”刀雪客冷笑一声,一剑刺去:“杀你,有何后悔!?”可应无疾正落在那楚轻安身前,刀雪客一剑刺去,雪白的剑身被鲜血染红,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绽放成花。
刀雪客只觉有些蹊跷,心中极为不安,慌忙问道:“轻安,你在哪?轻安,你在何处?”应无疾大笑两声便气绝而死,两臂无力的垂下,那一颗白头也终于耷拉下来。腹中插着那雪叶剑,悄然跪下。露出那身后的楚轻安,腹部已被鲜血染红一片,目光呆滞,满脸错愕。
“雪哥哥......”楚轻安轻唤一声刀雪客,也向前栽去,刀雪客闻声慌忙将她接住,抱在怀中。两人紧紧相拥,依偎在一起。刀雪客抚摸着那滑腻且冰凉的脸颊,吻上了楚轻安鲜红如血的红唇。楚轻安的手终于无力的落下,身下的鲜血将青衫浸透,刀雪客的脸颊之上,从那被黑布遮住的双目之中,留下两行血泪,滴落在仿佛是睡着了的楚轻安的脸上。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禁宫内外,乌云退散,风雪不见。
遥叶府外,百里琼云山前,仍是一片荒寒,无垠的雪原嘲笑着一切生灵的渺小。无孔不入的寒风叫那嶙峋的怪石俯首,叫那挺立的枯枝折腰,叫那天地皆为一色,叫那乾坤日夜颠倒。茫茫雪原,真是当世奇景,只可惜这美丽的雪景,却是要人性命的罗刹恶鬼。
远处连绵百里的琼云山峰峦叠嶂,雪顶如簇,若银蛇潜伏,也如卧龙盘虬。撑起那浑然一色的天地清浊,回荡着冷寂的纯白,和着那飘落的飞雪,模糊了视线,望不见前路,分不清方向。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红叶,是这满眼雪白中唯一的一点颜色,有如血滴一般,随风飘落。不远处走来一渺小的身影,在那昏暗的苍穹之下显得尤为落寞。单薄的衣衫被雪水一点点浸湿,又被那刺骨的寒风风干,周而复始,可那人却毫不在意,一深一浅的脚步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痕迹,若木偶一般,不知往何处走去。
手里那雪白的长剑如今却是血迹斑斑,未曾擦拭。刀雪客佝偻着身子,怀中揣着六本书,皆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依靠与牵挂。将毕生所学,风雪十三刀,血意失心刀,初尘经,十方归心功等武功汇编成册,记录于纸笔,也好流传后世,不至于断送在他的手上,又自创玉佛心经与那霜雪飞剑共五册,皆是当世罕有的武功绝学。
刀雪客行至雪原深处,只在一棵被寒风折断的老枯树下,将那雪叶剑斜插在雪地之中,此处早已准备好一副棺材,将那六本书埋于其中,又用厚雪覆盖,刻木成碑,只写:“风雪无安”四字,权当自己的坟墓。
而刀雪客则是孤身往雪原深处走去,单薄的身影被风雪遮盖。江湖上再无人见过他,也无人知其下落。若干年后,江湖上仍流传着那刀雪客与楚轻安等人的传说,可世人只当他们是投靠朝廷,做了鹰犬爪牙,却不知刀雪客等人诛杀妖道,除尽奸贼,救万民于水火的壮举。
之后的江湖又平静了几十年,总有人爱把刀雪客的故事当做饭后的谈资笑话,嘲笑其甘做朝廷鹰犬,背弃江湖道义,枉称大侠二字。可即便背负了骂名,他仍不得安歇。世人皆以为刀雪客已死,可也曾听说他将毕生所学汇编成书流传后世的传闻。
虽不知其真假,也从未有人找到过,可这荒唐的传言竟流传了几十年。不少江湖人都觊觎得到那绝世武学,欲一统江湖,或许,正是因此,那刀雪客留下的武功,真的会再度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世人再未谈及玉佛,只一心寻找秘笈。不少人也因此丧命。
飘零一生有如飞雪,自天上来,却融化于世间。可分明这人间要比那九霄的琼殿还要凄冷三分,为何那雪花却执意坠落凡间?
或也曾鲜衣怒马,将一世浮华,化作那漫天风雪中的一片红叶,随孤月而去,寻不见踪迹,却也不得安歇。将血肉白骨尽皆付与天下,最后也不过落得一副棺材,半块墓碑。
刀剑江湖,何日能止?
正所谓,飞雪葬红叶,秋风换人间,江湖多少事,转眼已百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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