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像一口大锅盖住了所有人,燥热的空气闷得夏虫都变得懒懒洋洋。 静悦宫内的冰块已经换过好几回了,宇文曼却依然汗如雨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本以为只是简单地交谈几句,没想到这个宇文素居然与自己聊得一见如故。
宇文素看着窗外说道“时候不早了,还请女皇早些歇息,保重凤体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
“不急,你还没解释清楚朕的新法有什么弊端。”
虽然那些大臣也极力反对自己的新法,但是这个女子嘴里似乎有理有据。
宇文素说道“陛下鼓励开垦荒地增加粮产固然是好意。但是那些被耕作多年,早已变得贫瘠的土地,自然会被地主士绅强行换取百姓辛辛苦苦开垦的新田。”
宇文素见女皇看着自己不住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本已富裕的地主士绅霸占着肥沃的土地却不用缴纳一分税银,而那些辛苦劳作的百姓,只能挣扎在贫瘠的土地上,替地主豪强纳税。”
宇文曼陷入了沉思,没想到看似年纪轻轻的女孩看待问题竟然如此深刻。
要是她能留下来辅佐自己该多好...
只可惜!碰上了宇文楼这么一个糟糕的父亲。
“陛下?”
宇文素看见自己的女王突然就不说话了,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宇文曼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说道“那你说说如何才能消除这种弊端呢?”
宇文素说道“陛下应该实行按产纳银。”
宇文曼重复道“按产纳银?”
宇文素点点头“是的,根据田地的大小产量来收取一定比例的税银。这样多收入多纳税,少收入少交钱,还应该取消实物纳税,改为收取银两,这样才能减轻征税时的贪污和运输负担。”
“但是百姓手中的粮食如何变成银两呢?”
这个办法看起来还不错,但是田里可种不出银子。
“产出的作物只需交给商人买卖运输,还能促进商业发展。”
“前面的话听起来还有些道理。”宇文曼说道“不过从古至今,商人都不是立国之本,鼓励商业,恐怕会导致农商之间本末倒置!”
“如今的商业不仅仅是单纯的买卖,也能极大地进行文化交流,促进生产生活上的技术革新。”宇文素继续回答“比如北境的伯莱国,他们通过海运一直与外界经商贸易,现在的科技已经不在中原之后了,所以商业也是国家发展的重点。”
话题谈到这里,宇文曼想起了文泰第一次给自己使用的火铳。
就算弱不禁风的身体,只需轻轻搬动扳机,就能轻易击倒面前的彪形大汉。
后来又听说谷口关坚固的城墙被大炮轰开。
受到火器的提醒,她突然想到了那个自称科学家的张喜。
他那些古灵精怪的发明,确实在战场上做了不少贡献。
顺城的形式岌岌可危,万一这个人死在了那里,自己岂不是损失大了。
自己必须立即派人把张喜给带回来。
“看来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你早些休息,朕回去了!”
见宇文曼已经非常疲惫了,于是宇文素起身行礼,双眼目送女皇。
窗外的雨已如水柱一般,倾泻在了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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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候着。”
女皇对严律和墨应元交代后,头也不回入了藏经阁。
不让两人跟随,显然有些事不想他们知道。
先生的书和脑海中的记录有不少出入,加上之前被自己烧坏了一些。
所以她打算来这里翻查一些资料,毕竟普天之下没有那里比藏经阁的书更丰富更权威了。
可是藏经阁不在内宫。
为了安全,当然少不了带领禁军巡逻的墨应元。
还有女皇身边的当红明星——严公公。
“你猜女皇进去要做什么?”
严律见门外只有墨应元和他,还有一排拿着兵器的“木偶”,如同闲的无事一样与墨应元攀谈起来。
“不知道!”
“猜一猜呗!”
见墨应元不怎么搭理自己,严律反而更加亲热起来。
“读书!”
“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严律开心地继续追问。
墨应元挠了挠头,他没读过几本书,只知道读书是为了考功名。
可是女皇不需要考功名啊?
“为了明白某个道理!”
墨应元觉得,一定是某件事难住了女皇,所以才会半夜来这里翻书,以求搞懂某个问题。
“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说女皇不明事理!”
严律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回答。
他知道女皇讨厌墨家,那么自然也会讨厌墨应元。
女皇讨厌的人,他严律也应该讨厌!
这就是他为什么对墨应元没事找事的原因。
直到这里墨应元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看来上次女皇“侠客”那件事,严律并不是在帮他墨应元。
外面的吵闹,宇文曼并不知情,她碰上了正巧也在这里的小人物葛子谦。
葛子谦只是个七品小史,却因好直言不怕事,于是被安排记录这段没人敢提及的乱七八糟的历史。
“拜见女皇陛下!”
葛子谦查阅了不少书籍,见天色已晚便准备打道回府。谁知迎面居然走来了女皇,赶忙收拾好手中的记录向女皇行礼。
“你是谁?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宇文曼当然知道能进藏经阁的人必定是官员,只是记不得这个小人物的名字。
“微臣葛子谦,是吏部的一名小吏,目前正在记录近几年的历史纪要。”
“葛子谦...”宇文曼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记录朕的文字吗?”
“回女皇,有!”
“给朕看看,朕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皇帝?”
“女皇陛下,为了保证史官对历史的公正性,历代帝王都不能查阅关于自己的记载。”
“朕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失,绝不干预你的记录!”
宇文曼的确很像知道史官对她的评价,或许这样能对自己执政有所帮助。
“对不起了,女皇陛下。”
葛子谦那种不吭不卑的态度让宇文曼有些无奈。
“你不给朕看,难道不怕被砍头?”
宇文曼的话语夹杂了威胁。
“臣只是区区小吏,脑袋不值钱!”
葛子谦说话的态度,似乎脑袋不是他自己的。
宇文曼难过的说道“可是朕不知道对错,如何去管理这里国家!”
对方也察觉到了女皇情绪的变化,在袖口掏了一会,递上了一份放在怀里的奏折。
经历这么多的磨练,葛子谦早已变得更加成熟。
他不但详细构思了关于重建邑城的想法,还写出了具体执行的方案,寻找机会向女皇主动请缨去邑城施展拳脚。
“你写得不错,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这些想法?”
反复看了葛子谦的奏折,宇文曼有些喜出望外。
当看见女皇看着自己奏折频频点头时,葛子谦怀疑之前的折子一定被人暗中丢掉了。
“微臣也是思考许久才有此拙见。”
他没有必要去控诉,况且他连控诉的目标都没有...
等宇文曼离开藏经阁时,严律果然没让墨应元“失望”,找机会私下添油加醋地告了墨应元一回。
不过这一次女皇居然没有责怪墨家,反而认为身边的人就应该大胆说话、大胆做事,这才是她一个女皇需要的臣子。
严律见自己马匹拍在了马蹄上,只好灰溜溜的伺候着女皇离去...
天色微亮,荀羽就收到了女皇的调令。
他本来满怀欣喜,以为等来了女皇同意出兵西域的命令。
结果等来的却是命他即日启程。
女皇要他去修一座化为废墟的城池。
率领五千士兵,和某个小人物一同前往邑城,而且一去就是三年!
因为小人物向女皇保证,三年之内一定恢复邑城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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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舒服的躺在椅子上,打算欣赏落日下的彩云。
今日的天空特别地透亮,映射出彩云自然美不胜收。
重新夺回皇位后,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如果父皇还在该多好...
那样的话,她只需要欣赏美景,而不用为国家烦恼!
严律远远的候在那里,随时可以听从她的呼唤,又不会因为太近而打搅自己。
那个胖乎乎的王璟今日有些反常,居然没有跟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边伺候。
也不知那个家伙去了哪里?
宇文曼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个传话太监,被严律拦在了远远的地方。
两人嘀咕了一阵。
来者手足之间显得很着急。
严律却不慌不忙听完了汇报,然后朝女皇这边晃了一眼,跟前来的太监一同离去了。
既然不会来打扰自己,那么就交给严律自行处理就好。
阿泰反对她如此重用严律,就连上官贞都暗中提醒她别过于信任任何人!
人啊,总是太容易贪图安逸。
她相信严律的能力,至少深宫之中找不出第二个能独当一面的太监了。
她也知道严律不一定忠心耿耿,可是没有严律,她靠什么去制衡那些叽叽喳喳的大臣,靠那个什么都不会,只会摆弄可笑伎俩的王璟吗?
想着想着,她又联想到了不辞而别的阿泰,心中不免一阵失落。
只是...
宇文曼慢慢闭上眼睛,她太需要睡一会儿了。
她又怎么知道此刻在宫外求见的阿伏欹乾那种焦急和恼怒。
没有了替西域说话的荀羽,阿伏欹乾知道希望更加渺小。
中原人利用他们达到了目的,现在就将他们一脚踢开,再也记不起过去的承诺。
“女皇...女皇...女皇......”
朝着宇文曼上蹿下跳小跑而来胖太监正是王璟,他抢着将找到国姓爷的消息第一时间禀报女皇。
动作滑稽的胖子,外观上还是蛮喜感的。
王璟嘴里嚷嚷个不停,只是有用的字一个都没吐出来。
不知道王璟在高兴个什么?
宇文曼这样想着。
她依旧欣赏着彩云,并没有瞟上一眼的想法。
“女皇...国姓爷...国姓爷...找到了!”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璟,还是凑到她耳边憋出了这句话。
当王璟知道了女皇烦恼的秘密后,他花了不少钱到处打点关系,终于知道了国姓爷的去向。
于是他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女皇这里,生怕脚下慢了半拍,又被别人抢走了功劳。
这个消息的确让宇文曼喜出望外,可是——这个秘密自己没告诉任何人,王璟是怎么知道的?!
“国姓爷不是在养病吗?”
一直等到太阳被宫墙隐藏,宇文曼才问起了坐立不安的王璟。
“这...这...”
王璟不知道女皇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这里就只有女皇和他这个奴才,国姓爷消失的消息难道女皇自己不知道吗?
宇文曼紧追不舍地问道“王公公究竟在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奴才...奴...”
王璟不能说出消息的来源,他这个挂名总管已经不同往日。
偌大的皇宫,过去办事只需要动嘴,别人还笑脸相迎。
如今万事必须靠钱,还得热脸去贴冷屁股。
要是说出了消息来源,这宫里的路怕是走不下去了。
宇文曼提醒道“王公公可记得大夏国的律法?”
王璟浑身一颤,作为宫人打听不该知道的事,严重的话是可以杀头的!
“既然说不出来,自己去刑部报道吧!”
宇文曼并不在意王璟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听见女皇要他去刑部,王璟吓得双腿一软,一股骚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为了求生,王璟一把鼻涕一把泪,编造了一个自己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王璟说道:国姓爷因病调养了这么久,女皇居然只去看望过一次。
按常理推断,就算国事繁重,也不可能到了这种程度。
于是王璟买通了那次陪同女皇的宫女,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女皇回来后,王璟一直不受重用,加上严律的出现,更是让他感到危机四伏。
他花掉了自己买棺材的钱,就是期望用这个消息来保护自己快要失去的位置。
只是最后一句,王璟没有说出来。
王璟自以为高明的谎话并没有骗过女皇,因为女皇知道那天带去的人不会被王璟收买。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消息的确被人买走了,只是买走的人不是王璟而是严律。
这个精明的穷秀才早就看不惯又蠢又贪的王璟,才派人故意透露消息给王璟。
反正女皇需要这个消息,但是说出消息的人必然遭到怀疑。
于是严律就顺水推舟,狠狠坑了王璟一把。
不过宇文曼不在乎这些问题。
她听说文泰正在前往万夫关,去祭奠父亲文渊。
召回张喜的信已经在送往顺城的路上了。
只要速度够快,应该耽误不了几日就能返回。
自己只需要宣称患病,推迟半月朝会就好。
相信经过宇文素的建议而改进的两条新法,够那些大臣头疼好一阵。
只是这趟路途不能带太多的侍卫,但是也不能一人出行。
最终她还是请来了上官贞陪同,这样也不怕走漏风声。
乘着云朵遮蔽了月亮的光芒,女皇离开皇宫,消失在了黑黢黢的夜晚。
不过这一切,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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