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失惨重的谢天宇提出进行二十四小时停火,灞下还有相当数量的居民没有撤离,他还释放了一批战俘表达诚意。林登万不好反驳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他的对手已经插翅难逃,很有必要表现出宽容态度。
夜幕下的灞下寂静无声,受伤的士兵被同伴用担架抬进还算完好的房屋,炊事兵用缴获的敌方炊事车做菜招待战友。
谢天宇的营地里点起星星点点的篝火,他们的主帅巡视了整个阵地。一条有些渗水的战壕里,几个士兵吹奏着能撕裂肝胆的唢呐,他们组成一个混乱的乐团,演奏着家乡流行的小调。
关爱部属的谢天宇认出了吹唢呐的士兵,他过去是个被人排斥的变性人,并且动过多次手术,过度注射的激素令人无法猜出对方原来的性别。谢天宇的将士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从来不计较来历和出身。
看到此情此景的谢天宇对陪在身边的黄济川说道:“你们把弟兄们都叫来,我们去镇上的废弃仓库,开个音乐会。”
一个钟头以后,上千名士兵汇聚一堂,谢天宇在房梁摇摇欲坠的仓库里发表了一番演说。
不同的演讲者能把一套完全相同的说辞带给听众迥然不同的感受,一些听起来矫揉造作的豪言壮语在谢天宇口中却显得无比亲切。
“二十年前,我本来以为将以一种可悲,可笑,可叹的方式结束一生,可是没想到上天让我逃离了监狱。‘唯一帝皇’发动自我毁灭的‘削藩战争’,我与大家并肩作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唯一帝皇’,灭亡了他的**王朝,让帝国获得新生,这份荣耀就值得夸耀一生。”
谢天宇边走边发表他的演说,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山。
“我能和大家一起战斗是平生最大的荣幸,我不想轻言生死,但是现在有必要把话说明白。明天,我要求大家化整为零向北突围,赶往我们的根据地,黄济川会带领你们继续作战,拿到合适的谈判筹码。林登万想要我的项上人头,我明天会留在灞下的阵地上和敢死队为大家争取突围时间。”
仓库里的其他人无不情绪激动,他们喊道:“老谢,跟我们一起突围吧。”
谢天宇看着热泪盈眶的部下摇头说道:“我和你们仅仅战斗了几年,这是最大的遗憾,但是你们哭什么,七尺男儿能这样吗?很多人以后可能没法再见面了,但是战死沙场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大家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在帝国境内纵横一场,这不是每代人都有机会。如果我能在明日战死,我不希望大家为我流泪,战死的将士将化为历史的星辰,好过庸俗的过完一生。”
谢天宇平日里喜欢重金属音乐,他的歌单里都是类似的歌曲,今天突然想即兴创作一首曲子。有人在灞下找到一柄古代长戟,谢天宇借来这件文物挥舞起来,长戈所向,好像要劈开苍穹。
看到那些取来乐器演奏的部下,谢天宇叫道:“灞下,这个名字真好听,适合做我的英雄冢。”
谢天宇随后留下广为流传的《灞下歌》,他命令一位士兵录制视频,希望在战后传到网上作为绝唱,仓库里的所有人都打着拍子应和他。
清晨的晓雾弥漫在灞下周围的农田和树林里,林登万的坦克艰难避开泥泞道路旁的沼泽,探出头来的坦克兵看到太阳将天边染成淡黄色,整片原野显得清新美丽。
涂峰军团的阵地上有南北两个炮群,一共摆着二十四门仙岩山火炮和不计其数的小型牵引火炮。登上自行火炮平台的炮兵把硕大的炮弹塞进传输链条,炮手转动转盘升高炮膛。
每门大炮的炮口都绽放出一朵火焰组成的牡丹花,万炮齐发的壮观景象鼓舞了准备投入进攻的步兵。
随后安装着火箭发射架的几十辆卡车一次性打光上面的弹药,接连不断的发射声几乎要让人变聋。一枚枚火箭组成整齐的弹雨落在谢天宇阵地上,按理来说灞下应该寸草不生了。没人料到,谢天宇的伤亡微乎其微。
灞下阵地上有一套完善的堑壕系统,这些纵横交错的战壕前后相隔两三百米,这让林登万的炮兵无法调整仰角就能打击前后两道战壕。
战壕使用木材、钢管、角钢、波纹钢板和多层板加固,内部挖好了侧壁猫耳洞、排水沟、铺设地板和储物壁龛。战壕上面覆盖沙土、草皮、多层板、原木、钢架、沙包以及伪装网。
林登万的部下挖不了如此专业的堑壕,如今的炮击只是在浪费弹药罢了。
空军继续零星出击,林登万的精确制导炸弹所剩无几。孟河命令部下利用手头一切可用的交通工具进行战斗,他首先安排一台防空雷达主动开机,吸引对方发射反辐射导弹,然后亲自骑着摩托车赶去用便携式“蜂刺”防空导弹瞄准目标。
众人头顶冒出导弹追逐的白色尾气,导弹最后和喷气式飞机撞击在一起,这架“雷电式”开始下坠,最后落在地平线下看不见的地方,那个方位升起久久不能消散的烟雾。阵地上的将士再次欢呼,他们顶住了又一轮攻势。
通过无线电得知这项战果的谢天宇对身旁众人叫道:“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作为全军主帅的谢天宇待在灞下南方的战壕上压阵,他的满腔热血就要抛洒在此。过去的谢天宇有个怪癖,他很少攻占城市和扩张势力,反而喜欢带着为数不多的忠实部下在绝境下一次次化险为夷,不对等态势下创造奇迹才是谢天宇的标签。
远方地平线还算平静,谢天宇向那些被他蔑为蝼蚁的对手发出一声战吼,仿佛几千年的历史正看着他。这声咆哮要让天地围绕他旋转,林登万手下蝇营狗苟的奴才将被一扫而光。
同样守在一线的营长张经生叫道:“弟兄们,晨风吹动谁家鼙鼓?”
这支豪情万丈的军队化为一块礁石,他们迎接林登万海潮般的大军。裘重治为了激励部属奋勇杀敌,他许下丰厚的奖赏,击杀敌兵和摧毁装备都有高额现金奖励,日后留队的士兵会保证得到升迁,退伍后能安排工作。如果想要大学文凭,林登万会向具体学校施压,直接发放毕业证书。
重赏之下,林登万的一个团在灞下西南方的小河沟南岸蓄势待发,舟桥部队搭好浮桥后,几辆坦克摇摇晃晃开过河面。谢天宇早就猜到裘重治没有新意的战略,他命令所剩无几的炮兵把炮弹打在浮桥附近的坐标上。
周围传来的爆炸声让林登万的士兵惊恐万分,导致坦克兵把装备开进河里,只有炮管露出水面。现在每辆坦克的车组都不是原来的班子,成员大多经历过重组,不同番号的装甲部队拼凑在一起出战。
袭来的装甲集群被发射的烟雾保护,大批卡车上满载准备发起突击的步兵,但是这支大军在中途被四面八方射出的反坦克导弹阻拦。
孟河趴在战壕上用望远镜观察战况,他身旁的机枪射手突然被流弹击中,地面在爆炸中颤动。透过望远镜,孟河看见一辆敌方步兵战车发现了逼近的反坦克导弹,所以加速向东侧行驶,但是导弹还是紧追不舍,最后从中间击中步兵战车,升起一朵火焰组成的蘑菇云。
几辆开进灞下的步兵战车仅仅在埋伏圈里存在了几秒钟,侧面装甲就像报纸一样被撕裂。几乎连回收废铁的价值都没有。
谢天宇方面的一辆“刘帝一型”坦克藏在一座低矮民居背后,刚好和周围树木融为一体。公路行进的一列武装车队没有发现埋伏的对手,六辆“博济二型”步兵战车整齐驶过。坦克立即开炮射击,炮弹的气浪卷起地面上的落叶,一枚脱壳穿甲弹把一辆步兵战车淹没在黑色烟雾里,随后就是一声爆炸的巨响。
余下的步兵战车散开逃跑,机炮胡乱射击,根本就找不到对方位置。谢天宇的部下毫不犹豫开上公路,他们要在最后一战里大出风头。随着第二枚炮弹射出,林登万又损失了一辆步兵战车,里面的连长一命呜呼。
几分钟前,林登万的装甲集群还在农田里耀武扬威,发起声势惊人的冲锋,现在这些先进装备都躺在村庄内不甚宽敞的过道上。一辆被击毁的步兵战车撞倒一根电线杆,电线挂在起火的炮塔上,一名被击毙的士兵倒在路边。
上去收拾弹药的士兵发现对方的私人物品里有一本被炮弹毁坏的《永恒神朝衰亡史》,看来他生前是个有文化的青年。
看到这一幕,几位谢天宇的亲兵大笑起来,有个人这样说道:“这本书非常应景,现在正是林登万帝国衰亡进行时。”
大队步兵通过集群冲锋进入镇内,灞下供销社二楼和一旁化肥站里的士兵藏在快要坍塌的墙壁背后还击,林登万的机炮在墙壁上打出几个洞出来,这就形成了射击孔。
谢天宇的士兵和墙壁保持一定距离,每过一段时间就上去开几枪。纷纷倒下的步兵误以为谢天宇麾下都是机器人,不然不会如此顽强。
灞下西南方有座简陋的水泥桥梁,下面的桥墩突然发生爆炸,正在过河的坦克和卡车被掀翻落到下方遍布乱石的河道里。缺乏运输车辆的林登万征用民用卡车运兵,一辆满载二十名士兵的蓝色卡车没有任何的遮蔽物,他们今天就葬身于此。
余下等待过河的林登万军队方寸大乱,先前过来安放炸弹的士兵埋伏在一旁民居庭院的草丛里静观其变。
谢天宇安排硕果仅存的装甲部队绕到镇外实施袭击,一辆步兵战车只有三十毫米口径的机炮,面对路上背对自己的一个坦克排。步兵战车对抗装备一百零五毫米口径火炮的“刘帝二型”坦克几乎是以卵击石,但是坦克侧后方的装甲非常薄弱,这给了车长机会。
步兵战车的炮手调整好射击距离,直接使用夜间的曳光弹开火,这样能通过炮弹落点调整射击参数。几枚带着橙红色火焰的曳光弹击打在第一辆坦克背后,坦克冒出白色烟雾,好像后面的烟雾发射器被打坏了,随后又是连续几发炮弹的射击,林登万的三辆坦克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战斗能力。余下那辆坦克属于排长,他跳出炮塔抛下战友跑掉了。
某些军事专家必然会报菜名那样列出双方所拥有的装备数据,然后表示使用步兵战车击毁坦克毫无可能,但是高昂的士气让谢天宇的猛士创造了奇迹。
最先过河的一个团断了后路,林登万对此勃然大怒,他命令南线余下的六七个团都赶去解救被围部队,谢天宇的部下抓住机会化整为零向西突围。裘重治不想多管这些逃走的敌兵,他夸下海口要夺取灞下,细枝末节并不重要。
谢天宇手下有些雇佣军,他们是来自兽人邦国的志愿者,其中有个还是某个邦的前国防部长,没人能想到今日的“大头兵”曾是昔年的“武将军”,他们都是因为敬佩谢天宇的事迹才赶过来作战,这些人将带领其余部队突围。
几十条烟雾在灞下各处盘旋而上,最后交汇在一起,笼罩整个天空。没人知道最后一个月的战斗里,林登万有将近一半的军事力量被摧毁,以致于很多人对这场收官之战讳莫如深,“猢狲”原来的称帝计划也因此难以实施。
“我看差不多了,北边的弟兄已经突围成功。”
黄济川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进谢天宇的耳朵,面颊被烟雾熏黑,满头大汗的谢天宇孤独矗立在千疮百孔的战场上,他脚底下是一个温压弹射击后留下的深坑,黄黑色的泥土就像波浪一样产生纹路,这种号称能让几十里范围内寸草不生的武器威力其实有限。
林登万的部下已经放弃所有交战守则,他们昨天投下一些释放有毒气体的炸弹,一些吸入红色烟雾的士兵开始全身发痒和发烧。
正午阳光下的灞下市镇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被摧毁的装甲车辆残骸和倾倒的墙壁,周围一切都被炮火染成焦黑。
食腐鸟类在炮火止息后回到倾斜的电线杆上,它们将在被沙土淹没的战壕里看到一群睁大眼睛注视天空的死尸,林登万派来的敢死队死伤无数,败退的士兵甚至来不及为战友收尸。余下的几十名亲兵安置着受伤的战友,谢天宇对他们叫道:“我们走吧。”
联省军队组织起下一轮进攻前,谢天宇带着他们逃往灞下西南方的一片林地,这里用草木和伪装网隐蔽着三架武装直升机和两架运输直升机。
谢天宇等人悉数登机,他本人坐在负责发射火箭弹的直升机后座上,这支机队整齐的升上天空,飞行员将直升机保持在低空,林登万方面老化的防空雷达难以扫描到他们。开启无线电静默以后,谢天宇居然在驾驶舱里放起音乐,他用鼻子哼唱着激昂的进行曲。
最后时刻,谢天宇开始把自己视为一出悲剧的主角,这些直升机都刷着敌我识别标记,林登万的军队很难辨认直升机所属的阵营。直升机的飞行员看到不远处一条笔直公路上有很多正在路边农舍里休息的士兵,装甲集群停在路上等候补给。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智谋、武力乃至心理素质超乎常人,谢天宇命令飞行员降低高度给他们惊喜。
越是身处绝境,谢天宇获得的快感就越强烈,他按下发射火箭弹的按钮。一大团烟雾从驾驶舱一侧玻璃上冒出来,几乎挡住飞行员的视线。直升机的机舱向左倾斜,谢天宇看到一片火箭弹砸在下方笔直的公路上,那些乌合之众好像见鬼一般四散而逃。地面上有一辆运输弹药的卡车开向农田,几个士兵抛下装具飞奔过去,想要抓住车棚。
殉爆的弹药被抛向空中,坦克的炮塔似乎要弹射上月球,惨叫的士兵抱头鼠窜。谢天宇激动的嚎叫起来,飞行员拉升高度,带领机群脱离敌方高射炮的射程。
两个钟头以后,燃油耗尽的两架武装直升机在天坑西北方的旷野上缓缓降落,经历几番恶战的机身弹痕累累,打开飞机后座的谢天宇看到一侧襟翼上的火箭巢和指示灯不知什么时候撞坏了。谢天宇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进驾驶舱一侧存放灭火器的布袋,上面写着“林公亲启”的字样。
信封里是一只移动硬盘和谢天宇的遗书,硬盘里储存着多年来的战地日记,算是第一手史料。
突围的两架运输直升机也在不远处农田里降落,稀稀拉拉的人群汇聚到谢天宇身边,大概还有十几个人。谢天宇指着远方松柏葱郁的山丘说道:“诸位和我一起征战到最后时刻,我自然有厚礼相赠,兽人的边境线对你们开放,大家翻过这座土丘,沿着通古斯江北上就能进入组合国。兽人东部邦的银行里,我准备了一大笔存款和信托文件,你们拿上我的账号和密码。永别了,弟兄们,我要把这场戏演完。”
说完这些,谢天宇朝着南方旷野走去,他不愿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反而要去为这场戏剧画上休止符。
在场众人一动不动,没人敢开口说话,驾驶直升机的张凯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飞奔上前拉住了谢天宇。
“大帅,你和我们解甲归田吧。”
其他人都冲上来拽住谢天宇,后者勃然大怒,他使出惊人的蛮力将其他人甩出去。张凯旋看到老长官两条扬起的眉毛下怒目圆瞪,那双长着重瞳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谢天宇对他们怒吼道:“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谢天宇从来都是睥睨世间的好汉,要是庸庸碌碌活到老年,我还能叫这个名字吗?”
迈开大步离去的谢天宇步履沉稳,仿佛一个人背负着天地,那些久经沙场的同伴在地上打滚,为心目中的英雄哭泣。
强烈的表演型人格支配着谢天宇,昨天夜里的谢疯子还想驾驶一架武装直升机升空轰炸林登万的装甲集群,最后在枪林弹雨里壮烈毁灭,告诉世人即使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谢天宇依旧能让对手损失惨重,不敢小觑。
此时此刻,谢天宇有了更好的想法,他需要更加富有史诗意味的结局。
孤身一人的谢天宇徒步来到不远处一间农舍,当地居民都知道林登万给出的天价悬赏,但是他们连把他抓起来的念头都没有产生,反而纷纷请他留下来吃饭。
谢天宇出高价向一位老乡买了一辆摩托车,他骑上加满油的摩托沿着莽原驰骋,车轮扬起的黑色尘土几乎拉成一条直线,他迅速脱离肥沃的黑土农田和丘陵地区,前往人生的终点。
几个小时以后,林登万的部下捕获一道没有加密的无线电通讯。
“林公,我在天坑西部的松涛峰山顶等你,希望你能和我面对面一叙。如果你不想和我谈判,安排一架直升机向我的位置发射导弹。”
云涛飞流,江山纵横。爬上松涛峰的谢天宇欣赏着面前的景色,他在一棵树皮剥落的赤松下坐了下来。
逃离天坑第二监狱的谢天宇有过一段无助的日子,面对上万警力的追捕,这位后生爬上望丘峰,躲藏在一间护林员废弃的砖房里。
不时前往附近定居点盗窃食物的谢天宇会坐在峰顶这棵孤独而繁茂的松树下思考人生,一个天高云淡的午后,他在蓝天下享受着暖热的阳光。
越狱和逃亡带来的压力让谢天宇几近崩溃,他企图用各种各样的危险行为麻痹自己。升到天顶的太阳光照四极,躺在松树下的谢天宇禅悟着天道。
十几年的压抑和过往的雄心壮志令这个走投无路的逃犯发出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呐喊,谢天宇终于想通了自己痛苦的根源,他从来就不想坐拥财富或者大权在握,成为一个传奇才是自己活着的目的。
大彻大悟的谢天宇在山巅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要燃烧起来,尽情的活着!”
从这一天起,谢天宇完全疯了,昔日的完美天才将绝对理性和绝对疯狂融为一体。几个月后,谢天宇通过蛇头偷渡到组合国的神朝族裔定居地,他很快学会兽人的语言,通过兜售外汇维持生计。夜幕降临,谢天宇成为边境夜场里的帝王,他如同心目中的一位偶像那样成为“所有男人的女人”和“所有女人的男人”。
帝国烽烟四起,早已在组合国边境声名鹊起的谢天宇重返战场,这次不再是夜店和考场,而是真正的铁与血激荡的战场。
躺在岩石上恢复体力的谢天宇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劲风,两架武装直升机从峰顶掠过,谢天宇朝着天空喊道:“‘猢狲’,你在飞机上吗?”
这两架直升机只是用来侦查,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大队林登万的老兵冲到山顶围住谢天宇,随后才有一架小型直升机在距离峰顶较远的平台上降落,终于和对手见面的谢天宇叫道:“林公,我没有看错你,你够资格当我的对手。”
林登万和裘重治刚离开直升机的滑舱,他们的卫队就持枪冲到前面,亲兵把冲锋枪对准仰面躺在悬崖边缘突兀岩块上的谢天宇。
天际尽头行将匿迹的半轮红日令裘重治陷入沉思,太阳曾经照耀整个帝国,带给人们无穷光明,但是日升日落乃是自然之理。天下英雄也由时势造就,离开战乱纷扰的时局,他和林登万或许会失去光辉。
目光敏锐的亲兵看到谢天宇手里还握着一把枪管锯短的霰弹枪,他们想要上前将对方缴械,但是林登万对跃跃欲试的部下们挥手说道:“诸位,你们真是不识英雄。谢公乃是无双国士,你们自然要用国士的礼仪对待他。”
紧跟而来的亲兵从直升机上抬下一张矮几和几只小凳,林登万准备了酒盅和一瓶御酒,他对谢天宇拱手说道:“谢公,我今天没有准备下酒菜,希望不至于怠慢英雄。”
摆好桌凳以后,先前一言不发的谢天宇从岩石上站起,他在迎风的悬崖上仿佛是位沉思的哲人。天气转热以后,山巅吹拂而过的清风令人忘却烦恼,谢天宇在风中迈着力顶千钧的步伐走向林登万。天色渐渐暗下去,谢天宇的身躯仿佛是由山岳铸就,投射下惊人伟岸的阴影。
林登万感受到此人释放出的强大气场,裘重治则发觉对方的内心和自己有共通之处。
三人围坐在茶几旁对饮,林登万向谢天宇敬酒说道:“谢公,我希望您能归顺神朝,天下百姓都离不开你这样的英雄。如果您真不愿意,解甲归田,隐居田园不也是很多人羡慕的生活吗?”
风骨斐然的谢天宇对两位初次见面的对手说道:“谢某人受不了位居人下,我没办法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就是种煎熬,或许我生来属于战场吧。林公,恐怕你以后还要羡慕今天的我,我的戏剧落幕了,你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治理帝国从来就不是好差事,这份工作会让好人变得声名狼藉,”
停顿片刻以后,谢天宇继续说道:“抱歉,我不想躺在家里让肚子变大,每天喝快乐水过日子。”
皱起眉头的裘重治指着茶几没有坐人的方向说道:“只有一个人配坐在这里,他就是江先主,我们已经能和他相提并论了。”
谢天宇饮尽手里的酒盅,他哈了口气候说道:“谢谢,我奋斗一生的梦想达成了,有生之年与先帝比肩。”
裘重治把玩着手里的酒盅说道:“我太公曾经在江先主手下担任步枪骑兵,他参加过北直隶的战斗,当年从南方不远千里赶去投奔共和军。太公当年说过,江先主在北直隶的时候最好了,他那时是个英雄,后来只是个皇帝。”
对饮几轮以后,谢天宇在小凳上起身,他端着那支霰弹枪走向悬崖,林登万的卫士颇为紧张,他们都把手扣在扳机上。
谢天宇望着远方将天地照成血红的残阳,他用霰弹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说道:“曲终人散。”
林登万想要阻止对方自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谢天宇发出豪迈的笑声,然后发出狂吼,消解了胸中郁积多年的块垒,声音震撼天地。
一声枪响以后,谢天宇的身体失去重心,笔直朝幽深的溪流栽倒下去,山丘上几根突兀的松枝在他落下时剧烈摇晃。
林登万快步来到悬崖边,他感慨万千的说道:“天下英雄归谁所有啊?”
裘重治也跑到谢天宇坠落的地方,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波动,居然趴在地上用手敲打岩石。谢天宇的军队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怪物,同性恋者、双性恋者乃至性别不明者屡见不鲜,各种族裔和兽人居然能团结一心,这些人为何如此支持谢天宇?
谢天宇给不了他们多少先进的武器装备和军饷,没办法用高官厚禄收买他们,曾经的裘重治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他恍然大悟,原来很多人在谢天宇身上看到了梦想中的自己,这个无所不能,豪情万丈的英雄。太多人想脱离庸俗成为四海纵横的英雄,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谢天宇身上,这种心理类似某些恋人,他们相互喜欢是因为对方有自己缺乏却希望能拥有的某种特质。比如一个人想成为画家,但是本身缺乏天赋,他就会投资别人去实现理想。
顶天立地的谢天宇在世间走了一遭,他的人生是何等尽兴和畅快,突破各种各样的极端环境,好像过了十个人的一生。裘重治不由自主回忆起本人的经历,毫无疑问他曾经也和对方一样,有着成为传奇的雄心壮志。
失业游民裘重治到处游荡,别着保安对讲机的日子,成就传奇的想法如同火焰般炙烤着他的内心。罗允伸帮他介绍一份工作后,渐渐有些收入的裘重治心境发生变化,如果一个人被世俗的成功和富足所包围,每天需要管理诸多产业,他还能捭阖天下吗?原来那种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勇气消失了,产业拖住了裘重治。
多年来东征西讨,当上林登万集团二把手的裘重治本以为自己的生涯非常成功,但是比起谢天宇,他就显得极为渺小,选择了一条庸俗和**的道路。刚才倒下的不光是谢天宇,其中还有裘重治的英雄梦。
内心无比感性的裘重治居然要伪装成理性的枭雄活着,他多么想把‘枭’字换成‘英’字。
痛哭流涕的裘重治说道:“谢天宇是个只能在古典时代存在的英雄,这个时代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存在了。我本以为帝国建立以后,天下不会再有英雄,但是我错了,今天才是最后一位英雄的离去。”
林登万后来安排部下找到谢天宇的尸体,他使用帝王礼节将其安葬,并且在联塘树立一块无字碑,千秋功罪令后人评说。
不久后,谢天宇的残部黄济川和林登万订立和平条约,给出相当大让步和财政转移以后,他们同意接受林登万的号令。
战后的裘重治处境不妙,林登万授意检查机关提起针对国防部长的贪污调查,这让新朝廷的头号功臣焦头烂额,他和“猢狲”渐行渐远。谢天宇最后说出的那番话深深印刻在林登万脑海里,仿佛成为一道诅咒,他的无上荣耀的确将在时间里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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