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帝二十一年的秋天要比往年来得更早,肃杀的秋风带走炎炎夏日残留下来的暑气,华穗县临河乡附近山丘上的植被都突然换上金红两色的外衣。沿着铺设有细小碎石的乡间道路登上高低起伏的土岗,人们就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黄杜岭东北角的一座空旷小丘上。 小丘下方开垦有种植高粱和花木的农田,今年的高粱已经收割完毕,田地里到处都是遭受“腰斩”的残留秸秆。几个戴着草帽和口罩,身穿雨衣式塑料外套的老汉正用笤帚将田地里的干枯秸秆扫进点燃的柴草堆里。乳白色的浓稠烟雾不断从燃烧的柴草堆里向上冒起,这些闻上去并不刺鼻的烟雾在秋日的和风中到处飘荡并不断稀释。
土岗右下方有着一块用绿色铁丝网围起来的平台,几十只长着黄黑色羽毛和鲜红鸡冠的肥壮公鸡正在这片用石块砌高的空地上闲逛,铁栅栏边缘的泥地上长着几株尚未收割的高粱,当地乡民似乎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块能够加以利用的空间。
一间白色铁皮小屋矗立在土岗顶端,这间小屋旁边的高耸土堆中间有着一条狭长的泥土过道,过道上铺设有坚固的载重铁板,一般的货车都能从上面平坦驶过。通道尽头是一扇顶端带有尖枪状金属装饰的栅栏门,这扇大门后面便是一座用坚固水泥围墙保护起来的院落。这间院落光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低矮的水泥建筑和干枯的水塘共同构成院落的主体,大门正前方的空地是一个简易的停车场,一辆装载着饲料的小型卡车就停在那里。
这座院落过去被人称做“临河养鸡二场”,华穗县的养鸡大户敖源沣曾经是这里的主人。敖源沣在地方银行和程克的小朝廷里认识不少能帮上忙的熟人,他利用各种手段申请到修建和运营养鸡场的贷款。
养鸡场的规模其实不见得有多高,但是敖源沣时常将实际的养殖数量夸大一倍来骗取县府发放的补贴,从中获得回扣的地方官很乐意帮他这个忙。一旦爆发鸡瘟,敖源沣就有解释养鸡场产量不达标的理由,他每年都朝着“恒帝”上香并祈求爆发疫情。
“种粮大户不耕田,养殖专家不喂鸭。”这句在当地流行的俏皮话便是时人对帝国弄虚作假之风的调侃。敖源沣之子敖人龙曾在藩镇和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中力拔头筹,但**无能的刘帝集团让他感到心灰意冷。敖人龙在大学里对新兴的电子游戏测评业萌发浓厚兴趣,他希望能在家乡开办一家专业的娱乐媒体。
敖人龙打算用父亲的养鸡场来赚取第一桶金,他对敖源沣以往的弄虚作假行为深恶痛绝,所以决定停止骗取补贴。固执己见的敖人龙在两年后已经无法填补养鸡场的亏空,上升的人工和饲料成本把他的利润挤压殆尽,越来越糟的行情迫使敖人龙决定出售这间养鸡场。
另一方面,重新出山的洪时先在过去几年内重组并接管庄顺的团伙。程克从万山和南直隶购买到的禁运物资都要依靠肾山里的隐秘路线进行运输,朝廷控制区的流亡者也需要穿过肾山进入程王爷的封地,洪时先的主要任务便是负责这条通道的安全。大胆的庄顺敢于在通往南直隶的乡道上洗劫走私者的运输车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这种活动所带来的收益却能有效维持组织运作。循规蹈矩的洪时先像过去那样需要供养近两百名武装人员,这便迫使他寻找新的生财之道。
刘帝十九年初,周占山赶到岭北征求程王爷的意见,程克便以开玩笑的语气向他说道:“占山兄,你要不要申请一笔补贴?”
周占山连连摆手谢绝王爷的好意,程克朝他继续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个正当正经的项目,你先看看这个。”
王爷将一张印刷精美的名片递给周占山,他将食指举到半空中说道:“这里有赵民强的电话号码,他是蛟镇赫赫有名的生意人。赵民强早年靠生产喇叭发家致富,现在他的工厂遍及南直隶和中原各地。
冰箱内部的制冷压缩机和电机都是较为精密的设备,这两项产品的利润非常可观,史王爷的门客李世豪就靠这一行赚过大钱。半个月前,赵民强就来拜访过我,他也想从事这一行。摊子铺的越大,花钱的地方就越多,赵民强手头好像有点紧。我能给他提供场地和技术人员,但是藩镇的财政系统实在拨不出闲钱来支持他。”
周占山将名片收进皮夹后说道:“王爷,你希望我们把钱投进制冷压缩机厂吗?”
程克点头说道:“这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赵民强能弄出这么多产业,那么他绝对有很大能耐。朝廷的地方官和他有交情,我也会让他在藩镇控制区享受政策优惠。你们都不需要负责具体的经营工作,只要肯出钱就能每年拿到分红。占山兄,这笔钱就当赵民强向你们借贷,我来给他担保。”
周占山慌忙说道:“王爷太客气了,我这就回去让老洪把钱拿出来,大家怎么敢驳王爷的面子。”
余德志、周占山、张全忠、苟助等人在过去都只是庄顺团伙里排不上号的编外人员,不过他们现在在重组后的团伙里占据核心位置,洪时先便和这几位同僚商议如何对待王爷的建议,他很看好这个计划。
洪时先向众人说道:“我们每年要把收入平均分成三份,一份上贡给王爷作为整军经武的经费,一份用来贿赂朝廷和藩镇的贪官污吏,剩下那部分用来帮助和讨好穷苦百姓,让他们把选票投给我们拟定的村长和镇长候选人。花销这么大,我们攒不下多少钱。朝廷和藩镇的关系也时好时坏,或许刘帝会突然解除对中原北部的物资禁运,这样我们的收入就断掉了。投资实业便是预留一条后路,我想诸位都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张全忠和苟助都认为这件事有些蹊跷,余德志则对洪时先说道:“我们能拿出来的只是一笔小钱,赵民强这样的富商大贾岂会需要这点小钱?这里面估计有问题。投资实业也是十有九亏,这不符合帝国当下的国情。”
程克的担保最终打消众人的疑虑,洪时先将六千万藩镇流通券交给赵民强,这笔钱足足能够武装一个轻步兵营。洪时先在支付投资款项后便当起甩手掌柜,赵民强负责具体的经营工作。蛟镇的富豪对制冷压缩机的生产研发一窍不通,他把一位在自己公司里上过好几年班的经理人调来经营这门生意。
这位经理人手握十几本红皮烫金的专利证书,他本人更是“东都大学”毕业的饱学之士,洪时先认为此人堪当大任。赵民强在华穗、下巴山、蛟镇都建起上规模的生产基地,这门生意走上正轨。
世事难料,生产制冷压缩机的几家工厂在第二年夏天便宣布停产,负责这一项目的经理人主动引咎辞职。这位年轻人雇人修改制冷压缩机厂的财务软件,他依靠虚开增值税发票将账户上的资金成功卷走,赵民强必须独自偿还积欠的银行贷款。
程克的担保在这时起了作用,赵民强被迫将一批积压的制冷压缩机交给洪时先抵债。洪时先急需存放这些设备的场地,他出钱买下了敖人龙的“临河养鸡二场”。众人允许敖人龙继续从事他的老本行,但是养鸡场内的仓库都要交给众人使用。周占山和张全忠找人在养鸡场里新修了两座小楼,这里变成众人的新总部。
张全忠对这座吵闹和杂乱的总部很不满意,洪时先便指出养鸡场的风水格局极为出色,周占山很不认同的说道:“敖人龙都欠了一屁股账,这里的风水难道会好吗?这里来龙、座山和护卫一样都不占,完全是块烂地。”
洪时先对他的同僚解释说道:“占山兄的堪舆术是从辛仁豪那里学的吧?你的朋友忘记教你区分‘阳宅’和‘阴宅’了。你是在拿《廿四山》、《奇验经》里看坟的那一套来看阳宅风水。敖人龙生意不好做是因为‘三元九运’和他有冲突,现在换了一步‘地运’,这里变成风水宝地了。”
众人不免怀念起看守庙宇的杜樟夫先生,这位老人不幸应验“九头难过”这句老话,他在去年冬天因为心脏病离世。作为老乡的周占山带着林登万一同将他抬进棺材,洪时先替这位老人出钱做了七次“七”。在喝“五七酒”的时候,周占山感慨说道:“吃一顿丧家饭,真是好几天不会还头。”
如果杜樟夫仍旧健在,众人就可以请他来评判此地的风水格局。
余德志调侃洪时先说道:“时先兄,你为什么不先在给赵民强投资前占卜吉凶。”
这句诘问弄得洪时先半响说不出话来,众人开始思考如何让赵民强赔偿损失,洪时先最终决定将这位正在岭北出差的生意人请来华穗进行磋商。
在约好进行磋商的那天下午,周占山和张全忠正在“临河养鸡二场”的一间小屋里打发时间。
这间小屋内部不曾粉刷的墙壁下摆着一张矮几和正在放着文艺类节目的电视机,然而这里并没有电视观众,人们打开电视只是为了让房间里更加热闹一些。
前仰在沙发上的张全忠运用手指粗短的大手整理着刚分到的纸牌,他没有按照花色或大小进行排序,反而将手中纸牌胡乱插放。这种握牌方式很容易因为一时疏忽拆掉一副炸弹,他今天已经至少三次犯下这类错误,未曾发现的错误更是数不胜数。
坐在对面的周占山心中叫苦,他解开江帝服勒住脖子的纽扣,从内袋里摸出香烟盒点燃今天的第十五支香烟。在猛啜几口之后,周占山盯牢手里的牌面盘算着取胜之道。这对不能相互配合的搭档面前只有少得可怜的弃牌,其中五、十、老k更是寥寥无几,他们的分数勉强突破两位数。
半职业赌徒张献进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这样顺风顺水的牌局实在不多见,他的对家是一位叫做林登万的年轻人,大家都喜欢把这位后生戏称为“猢狲”。
林登万的长相绝对能给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任何人看到他都会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一种自豪感。周占山觉得这位后生简直和矗立在庙宇廊柱里,面目狰狞的小鬼塑像一模一样。
“猢狲”还酷似中古题材电子游戏里的某种生物,洪时先甚至会产生自己在现实中遭遇穴居半兽人的错觉。
余德志相信尖嘴猴腮的林登万不需要化妆就能饰演《东游记》的主人公,苟助也对这只会讲人话的“猢狲”感到极为吃惊。独特的遗传基因和早年的不幸经历导致林登万的发育很不完整,他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矮子张全忠的肩膀,他的体重则只有周占山的三分之二。“猢狲”的头部是个极不规则的多边体,他的五官配比无法让任何观赏者产生愉悦感。
错乱的毛发,如同枣木楔子般尖长的下巴以及狭窄的额头都在增加林登万头部的不协调感,他那呈现出茄子色的长脸更是酷似一根干枯的萝卜,上面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皱纹。
“真人不露相”的林登万却和张献进实现了天衣无缝的配合,其余三人不免对这位在去年年底前来投奔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洪时先多次劝告张献进利用电子游戏、电影这类廉价且无害的活动来打发时间。人毕竟需要消遣的方式,可是人的精力总归有限,只要迷上便宜的娱乐活动,这个人就能远离酒精、女色、赌博和迷幻药这类代价高昂的娱乐方式。
张献进仍然格外喜欢赌博带来的刺激和快感,他眼下获得了“猢狲”的大力帮助。
镇定自若的林登万坐在周占山和张全忠中间的板凳上,这副景象就如同一只猢狲精在戏弄两尊门神。对这类活动极其投入的周占山发觉自己正在向外冒出冷汗。回想起在苦县的日子,李启开总是能在牌桌上轻易打败他和辛仁豪组成的联盟。
过去的两个钟头里,林登万凭借出色的牌技整整赢了二十多“节”,惶恐的张全忠连续换了好几次座位都不能逆转自己的坏运气。“猢狲”帮两个被绑在牌桌上的熟人解了围,他宣布牌局到此为止,周占山现在欠张献进一条上等香烟。大获全胜的张献进遛着“猢狲”离开了房间,张全忠望着桌面上的牌堆摇了摇头。
在牌桌上志得意满的张献进带着林登万一同来到养鸡场大门外的土岗上极目远眺,开源和临河水库附近的树木都已凋枯殆尽。“猢狲”判断过不了多久,每天清晨的临河水库上方就会漂浮起一层薄冰。
两名挎着鸟铳的后生蹲坐在铁皮棚屋旁边的石制基座上,张献进当即上前向他们吹嘘今日取得的战绩。林登万听到下方传来汽车轮胎在砂石道路上的摩擦声,随后他看到一辆在土岗上吃力爬行的轿车,“猢狲”判断洪时先和苟助应该就坐在上面。
程克历来喜欢和东都的“唯一帝皇”较劲,他尝试过很多办法来提高封地上的工业生产能力。“中原王”曾经突发奇想在甘霖研制过自行火炮和轻型坦克,这些项目大多以失败告终,王爷的科研人员就连廉价的陶瓷装甲都不能生产。
痛定思痛的程克最后决定在民用汽车的生产上下功夫,他要求甘霖的藩营拖拉机厂生产了一批货车和轿车,拖拉机厂的负责人借机骗取王爷提供的补贴。这家只能胜任生产玩具汽车的拖拉机厂并未掌握任何的先进技术,但他们成功把握了程克的心理。
拖拉机厂的工程师将大部分经费都放在外行人第一眼注意的地方,这批仿制的汽车在外观上几乎和朝廷生产的成品一模一样,山空和兴州的汽车制造厂完全可以状告程克侵权。
这批自动挡车辆内部还配备舒适的座椅和节能高效的空调,但是这些汽车的发动机普遍寿命过短,车辆只能在平稳的水泥路面上行驶。一旦道路坡度高于二十五度角,驾驶员就必须关掉内置空调并升起车窗节省动力,否则汽车就不能爬上坡地。
藩镇地区糟糕的炼油技术不能提炼出高纯度的汽油,炼油厂只能把原油变成柴油和柏油。拖拉机厂的工程师全盘抄袭山空地区生产的发动机图纸,这等于是在汽油发动机里燃烧柴油。
但是不管怎么说,甘霖拖拉机厂也算完成了程克交代的任务。大喜过望的“中原王”将一辆新生产的轿车赠送给洪时先,老驾驶员苟助不久就发觉其中的问题。
这件王爷出于好意送来的礼物一点也不好用,即便是在路况良好的平地上行驶,汽车发动机也会像拖拉机一样发出奇怪的巨响。藩镇地区自主生产的汽车隔三差五就会出故障,作为专职司机的苟助经常需要跑到镇里的汽修店去解决问题。
这辆送给洪时先等人扩充门面的汽车还有着与其动力不相匹配的耗油量,这在贫油到需要使用汽油票的帝国是不可饶恕的大问题。众人后来把这辆汽车戏称为“吞金兽牌程克老年代步车”,这件礼物几乎迫使洪时先需要雇佣一个钣金工和汽修师傅。
程王爷的科研试验品发出巨大噪声慢吞吞爬上山岗,汽车在临“河养鸡二厂”烟雾缭绕的大门外停下,苟助推开车门走向正在大门处值守的小后生递上香烟,两名看守都好奇对方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两支高档货。前去岭北觐见程克的洪时先和一个体型失去控制,腰身和脖子不复存在的大汉从汽车后排钻了出来。
张献进见状大喜,他知道这位大汉便是骗走众人多年积蓄的赵民强,面无表情的洪时先把债务人请进总部,张全忠和周占山立即赶了过来。
这里有必要将赵民强如何陷入困境的来龙去脉讲述一番。
江康驾崩后,他的儿子接手了一个经历连年战乱,外交形势极端恶劣,国力近乎虚脱的帝国。江后主倒也不觉得这都是坏事,贫弱的帝国至少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史上称作“后主繁荣”的经济大发展改变了帝国的面貌,有机会“鸿毛御风”的平民百姓都在这一时期发家致富。蛟镇地区的赵民强在年轻时参加过好几次科举考试,他每年都要花钱去南直隶考试院吃一碗闭门羹。
经历数次失败后,赵民强意识到自己应当研习一门手艺来过日子,他跟着蛟镇县城的一名电工师傅研究连接电路。当时的电工行业里没有正规考核机制,大部分从业人员都是无证上岗的单干户,即便赵民强搭设的电线会在运行时冒出电火花,他仍旧能赚来不少钞票。
蛟镇地区的电机和喇叭行业非常发达,替这些工厂服务的赵民强因此摸清楚了里面的众多门路,这位赚到一些本钱的电工便萌生了自己做生意的念头。
帝国经济在高速发展,生意人之间的信用还没有变得很差,蛟镇地区的电机配件厂都允许别人挂“蜡烛账”。所谓的“蜡烛账”便是不必付钱就能拉走货物,蜡烛在燃烧过程里会不断发生变化,蜡油的一部分上升进入空气,因此人们就拿把开空头支票称为“蜡烛账”。
赵民强敢于直接赊账来购置电机的生产设备,他用大把钞票挖掘同行的业务员,这样做就能直接分享对方的关系网,认识到新的终点客户。作为著名的“电机之乡”,蛟镇在江后主统治末期成为南直隶首屈一指的富庶地区,赵民强更是坐上当地富豪榜的头把交椅。
这位没有强力背景的富豪把“柴到猪头烂”这句谚语当作为人处世的座右铭。从字面上解释,厨师在烧饭时必须向灶台内不停添加木柴,这样哪怕就是猪头也能煮烂了。这句话的内在含义便是只要肯花工夫,任何困难都可以化解,你也可以说只要花下够多钞票,大部分事情都能办妥。
江后主十四年的秋天,赵民强打算向组合国的兽人出售一批电机,兽人素来极端仇视帝国民众,这桩生意谈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为了讨好即将到来的兽人代表,赵民强花重金打通中州机场的接待人员,机场地勤人员专门铺下长达五百米的化纤红地毯,到来的兽人在鲜花和锣鼓包围下离开机场,赵民强把他安排到刘帝行宫附近的招待所,每天都向他提供超过礼制规定的宴席。满足对方代表的虚荣心以后,赵民强也就有机会提出一些玩笑级别的要求。
“唯一帝皇”登基后,帝国经济呈现加速下挫趋势,好大喜功的刘帝无法采取有效措施逆转局面,赵民强随即陷入连年亏损的窘境。市场萎缩和苛捐杂税让电机行业整体低迷,朝廷的地方官更是以环保和消防检查为由向赵民强敲诈勒索。
蛟镇地方官在某种意义上帮助赵民强走出难关,当地的工业发展银行向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贷款,接受这笔资金的赵民强也必须向县府里的贪官污吏返还部分款项。申请大额度的银行贷款需要满足一些硬性指标,蛟镇的县官就强迫赵民强的电机公司升级为“规上企业”。
成为“规上企业”并不能挽救赵民强的生意,挂上这张牌匾的单位需要应付税务和劳工部门隔三岔五的检查,这些人都要收取孝敬的油水。完成每年的固定营业指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能达到要求的销售数额,负责审批的官吏就要赵民强去指定的单位虚开发票,这些记录在案的票据可以用来核算营业额。
虚开的发票同样要向上级单位缴税,赵民强只能自行承担这笔开支。可以虚开发票的单位都是勋贵集团操纵下的皮包公司,审批下来的银行贷款能有很大一部分流进这些人手里,当地的贪官污吏还能借助发票上的把柄胁迫合作的生意人。
尽管生意越来越差,赵民强还是需要扩大生产规模,他需要雇佣足够的工人来通过贷款审批。雇佣的工作人员因为缺乏订单而无所事事,负责采购的办事员一个个都忙着吃回扣,赵民强后来决定在买东西的时候采取竞标手段压缩成本,不然任何原料的价格都会虚高不下。
刘帝十七年,前来蛟镇镀金的官吏要求赵民强的公司尽快上市,巨额贿赂和无休止的并购促成了赵民强的上市之路。为了避免因为股票价格跌落而引起抛售的恐慌,赵民强不得不在运营状况恶劣的情况下不停并购其他产业来制造企业蓬勃发展的假象,并购的钞票则来自股票质押和银行贷款。
充满“唯一帝皇”特色的经济现象由此产生,赵民强在不断亏损负债的情况下变成大老板,担心产生坏账的银行会在贪官污吏的施压下持续提供贷款。先前生产制冷压缩机的项目就是赵民强为摆脱恶性循环进行的一次尝试,这次尝试的代价就是洪时先等人积攒的集体金库。
言归正传,众人将赵民强请到养鸡场中央的会客室进行接待,对于投资活动极为不满的张全忠占据房间靠窗位置的一张书桌,他霸占了洪时先平日里使用的那张皮质转椅。本来就在会客室沙发上睡午觉的余德志起身走向墙壁下的自动饮水机,他按下红色的塑料按钮,让热水依次流入他手里的几个纸杯,林登万则连忙赶上前去接过茶水递给其他人。
张全忠有些不客气的说道:“老赵,我们的合作似乎不太愉快,你可以让我们几个亏钱,但是不要把老程当成傻子。”
坐在一张低矮竹排凳上的洪时先发话说道:“老张,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赵公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他今天赏脸过来看我们这些庸碌之人。民强兄,在下给你赔个不是。”
赵民强接下林登万送过来的一次性纸杯,他啜饮一口由香柚皮和茶叶泡成的茶水,这位名噪一时的生意人此刻感到有些不自在,洪时先仿佛是在提醒他要重视众人的靠山程克。
昔日的蛟镇首富皱起眉头说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现在拿不出钞票了。”
原来自顾自在门前水泥地面上逗弄一条黄狗的张献进走进来,他打开摆在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屏,然后通过浏览器搜索赵民强公司的股票价格。电子屏幕上虽然跳出一串绿色数字和向下运动的抛物线,但是赵民强依旧在名义上有着三四十亿的身价。
站在书桌旁边的林登万盯着屏幕说道:“一笔小钱,我们相信赵公有能力把这笔钱还回来。”
赵民强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他朝着众人大倒生意难做的苦水,急于掩饰自身失误的洪时先也不忘帮助这位大势已去的生意人进行开脱。没有在这次投资里损失多少钞票的张献进对这位在后主时代风光一时的生意人很感兴趣,他请求对方讲述这几年做生意的经历。
坐在沙发上聆听赵民强发家史的周占山明白对方正在重申他因为缺钱而无法弥补众人损失的事实,正在剥葵花籽的林登万倒是对赵民强这样的特级暴发户很感兴趣,他想问问对方怎么样才能做大生意,“猢狲”在把一堆瓜子肉送到赵民强面前后笑着说道:“老赵,别的不说,你过去是怎么发大财的?”
赵民强带着苦涩的笑容说道:“我早就变成反面典型了。一个人的成就和时代密切相关,我们这一代人里就出不了江先主那样的大人物。江后主时代的主题是做生意发家致富,帝国的外贸和内需增长拉动经济发展,我不能在刘帝统治下复制过去的成功。我的一点心得就是不要怕出错,做生意肯定会遇到让你手忙脚乱的错误,你在这时候千万不要慌张,这会让其他人不知所措。”
张全忠听罢说道:“我这人就做不来这些事,要是别人把事情办砸了,我估计要大发雷霆。”
赵民强点头说道:“做老板可不能对下属乱发脾气,要是他们心里不高兴找个机会给你添堵,这就得不偿失了。就算我的钞票很多,我也不能轻易炒掉他们,因为他们手上的工作不能一下子交接完毕。对待同僚可不能过高要求他们,你付出多少钞票,他们就给你做多少业务。打着‘锻炼’和‘提供机会’这类幌子来克扣工资是对别人不够尊重,日后会酿成大祸。”
众人最后都接受一个事实,他们投资的那笔钱不可能再要回来了,不耐烦的张全忠尽力用温和方式向赵民强下达“逐客令”,周占山和林登万一同将赵民强送到养鸡场外的土岗,二人望着他的座驾在下面的坡道上扬尘而去。林登万突然指着下面的高粱地问道:“先生,苦县也种高粱吗?”
正在铁皮棚屋前值守的那名后生抢答说道:“江东都是酸性土壤,一般人都种茶叶和花木。”
另一名年轻后生正用一块抹布擦拭怀里闪闪发亮的鸟铳枪管,他朝着周占山发问说道:“先生过去种过茶叶和花木吗?我听说茶叶好像很赚钱,花木就很好照顾。”
周占山摆手说道:“行情不好的时候,这些东西根本卖不出去。茶叶价格一高,每个人都忙着开垦茶山,等到茶叶炒好了,市场老早就饱和了。说来惭愧,我祖上连着好几代都是不务正业的赌棍和‘破脚骨’。科举考试前,我那群朋友每年放假都会去工厂里打零工或者收茶叶,在下就躺在田埂上看他们干活。”
暖意十足的秋日阳光让周占山不由想起过去在苦县的日子,他努力克制着正在分泌液体的泪腺,然后朝着林登万说道:“故园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啊!你这么说下去,我就要落泪了。”
林登万叹息着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许是在南直隶的某个地方吧?”
周占山回答说道:“砚山,你在什么地方长大,什么地方就是故乡。”
说到这里,这位外貌犹如“油猢狲精”的年轻后生开始回忆起自己异乎寻常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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