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否认,胡妍美并不着急。她不紧不慢的掏出两锭银子,在手里扔啊扔的。 何梁看得眼热,急切地想要将银子拿过来,道:“别听她那些诡辩,就是她干的。”
“红衣,那时候你才两三岁,不知道当年的疫病有多严重,别说是吐口水了,就只是接触到那些得病之人的衣物等东西,同样也会染病,前后不过七八天,人就救不活了。”
老夫人也迫切地想要搬出那个破旧院子,有了这些银子,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她虽然已经不再奢望回到以前那么富贵的日子,但还是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个小丫鬟伺候,再衣食无忧……如今何家的名声死臭,没人愿意借银子给他们,有了这二十两,就有了希望。她上前一步道:“当初我上门提亲,她就不太乐意,还经常找各种理由去找你娘……”
李氏尖声道:“我没有。”
当年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知道不太合适,但却始终放不下。再者说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再多的感情都已淡去。她和何梁生下了一双儿女,夫妻算不得相亲相爱,至少也相敬如宾,当年的那些浓郁到放不下的感情,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
没那么刻骨铭心,再想起自己为这份感情做的那些蠢事,李氏就只觉脸上发烧,也万分不愿意让外人提起。
“我没有勾引姐夫。”
“有没有的,过去了那么久,你姐夫已经不在,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当年做了什么。”何梁直言:“咱们新婚之夜,你还不想跟我圆房来着。后来我趁着酒劲……完事后你哭了一宿。那时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些想法,还以为你是痛的,还殷殷相询,处处贴心……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不愿嫁我!”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两人孩子都有了,何梁本也不打算计较,但如今有诱惑在前,他封住记忆的东西像是瞬间被人扯开,当年的事情又一幕幕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仿佛昨日才发生过。
他越说越悲愤:“既然不愿嫁,你可以不答应这门婚事!”
李氏只顾着哭,并不解释。
何梁继续道:“你拗不过父母之命,可以来告知我实情,让我退亲,但你都没有。说到底,你舍不得你姐夫,但也舍不下何少夫人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有那么爱他,直接豁出去,不嫁做一辈子老姑娘,他不可能不心软!”
李氏忍无可忍:“你不要再胡说八道。”
“实话嘛。”何梁满脸不以为然,夫妻俩走到如今,感情本就淡薄,提及当年的事,那是两看两相厌。确切的说,何梁是真的厌恶了她。
帮不上自己的忙,只会拖后腿!
关于周家夫妻俩的死,若是真被人所害,胡妍美想将真相大白于天下,问:“你们俩可否愿意帮我上堂作证?”
老夫人微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心里思量开了,飞快权衡其中利弊。
何梁张口就来:“那是另外的价钱。想要让我上公堂指认妻子,你至少得给我一百两。”
“给!”胡妍美如今不缺这点。
何梁顿时满意了,那可是一百两呢,足以买下他们如今住着的小院,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再做点小生意。日子总得往下过。
“那我这就去。”说干就干,免得周红衣稍后就改了主意,他掉头就走。
于大人来说,周红衣这个姑娘给他的印象很深,算是熟人。
听说当年周家夫妻的死因有疑,大人一脸慎重。要知道,当年周父做下的善事,衙门中的府志上都还有记载,不止救治了百姓,也帮衙门安抚了不少人。如果一直这么撒钱做善事,一定会惊动京城那边,如果运道足够,兴许还能得皇上亲口夸赞。
这样的一个善人,没能得到善终,还被人给害死……大人当即就让人去寻认识周父的人。
只是,这事过去多年,那些人还得细细寻访。但何家母子都这么说,大人当场就将李氏关入了大牢。
府城的大牢并不宽敞,这女犯也不能跟男犯混在一起。李氏进到昏暗脏污的地方,忍不住吐了又吐。好容易缓过劲来,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味儿跟最开始在公堂上女儿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侧头望了过去,果然就看到了角落中缩成一团的人。李氏扑了过去:“满月,你怎么样?”
满月身上的伤已经上过了药,到了这里后,她又觉得被婆子送到衙门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身无分文的她如果私自从那个院子里跑出去。就算能顺利逃脱,也不能这么快就看上大夫,兴许就会因为伤势加重而丢了性命。
本来她已经发了高热,但喝了药之后,浑身已然轻松了许多。方才早在门口有动静时,她就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母亲被人押了进来。
落到如今地步,何满月心里很清楚,谁也救不了自己。她是真的将柳夫人给杀死了的,细较起来,之前柳成算计周红衣的几件事,她都有插手。
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就算是大人认定她误杀,也别想脱身。更何况,压根也没人愿意拼命救她。
“没死。”
何满月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
李氏哭得伤心至极。
何满月只觉耳边像是有千百只蚊子在飞,加上鼻息间的味道并不好闻,她心情特别烦躁:“你怎么也来了?”
李氏哭声一顿:“周红衣她害我!”
何满月苦笑了下:“现在想来,她一开始并没有想与我们为敌,会闹到如今不死不休的地步,是因为爹挪用了她的银子。娘,你身为爹的妻子,为何不规劝?”
李氏不敢说周红衣送自己进来的真正原因,女儿已经误会,她不打算解释,听到女儿怪自己,她真觉得自己冤枉。这些年来,她为了填平那笔账目,费了不少心思。违背自己的意愿刻意将二人养废,可惜事与愿违。
如今,一家人落到如今地步,分明就是何梁那个混账贪财而起。结果,连女儿都这么说。她有些着恼,脱口而出道:“柳成也干了那么多错事,那也是你的夫君,你怎么不劝?”
话出口,她就有些后悔,然后就察觉到了女儿满是憎恨的目光。
何满月几乎是尖叫道:“婚事是你们定的!明明知道柳家是个火坑,你们为了银子还推着我往里跳,你真的疼我吗?”
李氏哑然,捂住脸开始哭:“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疼你疼谁?”
恰在此时,大门再次打开,一片光亮中,红衣的纤细女子缓步进来。只看身形,别人或许不认识,但何家母女瞬间就认出了来人。
李氏忽然有些心慌:“满月,你别听她胡说……”
母女俩住的牢房离门口不远,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到了跟前。
胡妍美进门就听到了李氏的话,道:“何满月,你娘她未婚就想抢姐夫,甚至还敢杀人,她根本就没有心,又怎么能知道疼人呢?”
李氏不认这话,强调:“周红衣,从小到大,我对你比对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还……”
这话胡妍美听过多次了,耳朵都起了茧子。她冷淡的打断她:“我就是挺好奇,你既然杀了我爹娘,为何又要对我那么好?”
何满月一脸惊诧。
周家夫妻死的时候,她比周红衣还小一点,周红衣都不知道内情,她就更不知道了。这是从记事起,身边就有这么一位姐姐,母亲还对这姐姐特别好,许多好东西都是紧着姐姐来。
原来姨父姨母的死竟然和母亲有关?
想到此处,何满月突然又忆起了母亲提及亲生姐姐时的那种酸溜溜的语气,当时她没深想,还问母亲是不是嫉妒姐姐来着。现在想来,母亲当时神情很不自然,怕是真有此事。
李氏听到这问话,一脸的恍惚。
为何呢?
她找人对周父出手,其实是一时冲动。后来夫妻俩都没了,城里人说起夫妻二人做的善事,对他们敬重有加,夫妻俩的坟天天都有人去打扫探望。她突然就开始后悔……不应该为了曾经的执念下这样的狠手。更让她害怕的是,如果夫妻俩的真正死因被外人得知,她要偿命不说,死后还会被人指责谩骂。
正是因为看到了众人对周家夫妻的缅怀之情,她开始担忧自己死后的名声。因此,她将姐姐的女儿接了过来,一来是不想让外人怀疑姐妹情分,只有姐妹感情好了,才会帮对方养孩子……既然感情好,那姐姐可以是所有人杀的,但绝对不是她。二来,她也是真的心里愧疚,想要弥补一二。三来,她对周红衣越好,外人就越不会怀疑。
至于银子,她是真的不愿意让何梁挪用的,但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结果就成了后来的那样。
“你不说可以,等过段时间,大人找齐了旧人,到时候你若不说,可是会挨板子的。”
胡妍美看着母女俩,道:“看你们俩这样,我特别舒心。”
何满月看不惯她这得意的样子,愤然道:“周红衣,无论我何家有多对不起你,我娘到底养大了你。还有,我从来没有对你下过毒手,你却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置你于死地?”胡妍美好笑地道:“你嫁入柳家,被柳家逼债,夹在两家之间左右为难,后来又被关在郊外受罪,然后到了在大牢里……可有一件事情是我算计的?”
何满月哑口无言。
胡妍美继续道:“那都是你自作自受,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杀了柳夫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可不是我要害你。”
何满月忍不住强调:“是她先要我的命。”今日之前,她根本就没有精力说这么多的话,也是因为大夫用过药后才有了点精神,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她连手都给我砍了,她要杀我,我反击有何不对?难道我该乖乖赴死?”
胡妍美直言:“可若不是你算计她儿子,她不会这般恨你。”
何满月:“……”她确实算计了,实在是看不惯周红衣的得意,她太想要将其踩在脚下。
“你懂什么?”
胡妍美颔首:“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你们俩都好不了,这就行了。”
何满月想要骂人,但争执这么半天,她已经没了精神,整个人颓然地坐在角落。
退一步说,就算争赢了又能如何?
她杀人是事实,算计周红衣也是事实。
没两天,柳成被问斩。
半个月后,当年认识周家夫妻的人都被找了出来,关于二人枉死的消息一传出,好多人又想起了夫妻二人曾经做下的那些善事。
于是,夫妻俩的墓前又有不少人前去探望,都是记得夫妻俩恩情的人。
人一辈子大起大落,当年夫妻俩帮过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有了运道,或是有钱或是有势。得知夫妻俩的死有冤屈,众人纷纷出手相助。
于是,当年周父之死被人拼凑了出来。
周父去郊外帮着熬药,有个小药童自告奋勇前去帮忙,还照顾他的起居。后来在看到周父生病之后,又劝他回家歇着。
那个小药童如今还在,已经是城里有名的大夫了。不过,这名声好坏参半。他能治好病,但也是个贪财如命的性子。
并且,有人查出他和李氏还暗中有来往。
大夫被抓了过来,已经年近三十的他,张口就开始狡辩。但想要查出真相的人太多,找出来了许多证据,他根本就辩驳不了。
人证物证都在,大夫还不肯承认,大人便用了刑。
很少有人能熬过刑罚,大夫这些年赚了银子,也算养尊处优,再者说,当年的事他不是主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没多久就招了。
“是何夫人……她让我将得病之人的口水放在周老爷的饭菜里,周老爷天天在外头帮忙,平时也有大夫好药给他喝,他并没有发病,后来何夫人又让我将得病之人的血放在他喝的药里……没两天周老爷就病了。”事情过去了太多年,说起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也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干下这种错事。
大人看他发呆,催促:“然后呢?”
“然后……周老爷发现自己病了,就想挪去和生病的人住在一起。我心中愧疚,还想着照顾他……可这个时候,何夫人又找上了门来,她让我劝周老爷回去。”大夫身上疼痛,整张脸都有些狰狞:“我劝了许久,周老爷不愿意将病症带给家人,然后就有一位陈大夫出现了,当时陈大夫也是帮着治病的大夫之一,医术很高明,陈大夫说周老爷只是太累得了风寒,他这才愿意归家。”大夫看向李氏:“我不知道陈大夫是不是她找的……当时我也劝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陈大夫的话让周老爷以为自己没病,这才愿意归家。”
陈大夫那时候就已经年过半百,如今已经没了,真相如何,得问李氏。
李氏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趴跪在地上毫无动静,若不是她的身子还在微微起伏,众人会以为趴在那里的是个死人。
周父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所得盈利的三四成,都用在了做善事上,这么一个大度善良之人没了,其实是整个府城之人的损失。如果他还在,在之后的这些年中,或许又会救下不少人。
大人痛心疾首,斥责道:“李氏,那位陈厚陈大夫,可是你找的?”
“不是。”李氏半晌才轻吐了两个字。
众人都不相信。
李氏苦笑:“他那么善良,念着家中的妻儿,有人想让他一家团聚进而撒谎,有什么稀奇的?”
大人没了耐心,命人上刑。
李氏在疼痛之中,终于吼出了实话:“同样是姐妹,凭什么姐姐能得他一心一意?既然他们夫妻情深,那我成全他们,有何不对?”
吼出这话时,李氏满脸癫狂,看着像个疯子似的。
众人哑然。
事情再无疑点,大人一脸愤然,判了李氏立刻问斩。
刽子手大刀扬起,手起刀落之间,血光飞溅。
众人替周家夫妻不值,看到罪魁祸首偿命,顿时拍手称快。胡妍美心中一口郁气尽数吐出。
何梁追了过来,想要问她拿银子。
胡妍美扬眉:“没有。”
何梁气急:“你要说话算话。”
“我一个女流之辈,就不算话了,你待如何?”胡妍美嘲讽道:“你还周家那些,不足原先家财的八成,你欠我的还多着。就当是从那里面抵吧!还有,你若不服气,可以去大人那里告我。”
帮着大人查明案子,那是百姓的本分。
加上周家夫妻是大善人,主动帮忙的人都有很多。何梁要是去了,肯定会被众人戳脊梁骨。
老夫人也满脸不忿,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何梁还想要争执,她急忙拽住儿子,总算将人拖走了。
何满林消失在了城里,没有管父亲,没有管年迈的祖母,自己跑去了外地。
何梁手头的银子很快花光,加上李氏谋害姐姐姐夫一家的事,更没有人愿意帮他了。于是,母子俩被东家撵出了门,露宿街头。
两人找了个桥洞栖身,沦为了乞丐。
老夫人受此打击,身子很快就垮了,甚至没能熬过当年的冬日。何梁因为和乞丐抢食,被人狠揍了一顿,没能熬过来。
其实,如果周家夫妻还在,每年的冬日,他们都会在郊外搭建粥棚和药棚,所有的乞丐都能去混一碗热粥喝,还能喝碗驱寒药。就算填不饱肚子,也不至于饿死,更不至于抢食。
何满月最后只被判了误杀,她受了重伤,虽然有大夫医治,但身子病歪歪的。后来熬出了大牢时,整个人头发已经花白,看着像老妪似的。
她想活着,自己找了个客栈做烧火婆子。胡妍美并未阻止。
几年后,胡妍美生意做得不错,好多人都想帮她做媒。
胡妍美烦不胜烦,也是这个时候,林初墨冒了出来,主动提出要娶她,俩人搭伙过日子。
“我是想着,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相信别人,咱们俩有相同的境遇,都是可怜人,我跟你保证,这一生都不纳妾,往后只你一人。”
胡妍美不太想嫁人,但又怕麻烦。其实呢,像周家这么善良的人,不该断子绝孙:“我也有条件,生下的孩子得跟我姓周,至少有一个孩子要跟我姓。”
林初墨顺口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在此之前,已经来往过不少次,对对方都挺信任,成亲之后互相扶持,连生了三个孩子。
周家那边本来还有些想头,见此情形,也只能收敛了那些歪心思,一心和周红衣当着亲戚走动,可惜,周红衣已经不需要他们,后来的那些年里,几乎断绝了来往。
周家老三和老四当初冲着胡妍美示好,并不是想要照顾这个侄女,不过是想借着揭穿周二叔的那些诡谲心思,进而和侄女拉近关系。
可惜,胡妍美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姑娘,并没有信了他们的鬼话。
当然了,他们当时帮了胡妍美也是事实。胡妍美后来也找机会还了这份情意,再想要多的,那就没有了。
寒冬腊月,何满月蜷缩在薄薄的床板上,只觉得周身冷到了骨头缝。太过寒冷,她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天蒙蒙亮时,外面有人走动。
“今儿周家大喜,那位大公子今日成亲。”
“林家也大喜嘛!”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是大公子姓周,娶妻都是娶到周家的宅子里。”
“他们那么多的宅子,每个公子都有一座,住哪都一样。要我说啊,能做这夫妻俩的儿媳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运道。不用和长辈住在一起,不用天天请安……好多姑娘无论在家里有多受宠,到了婆家都得乖乖听话。嫁到他们家就没这个烦恼了,长辈也不会胡乱塞人,大公子已被抢走,听说二公子那里,已经有好多人想要提亲了。”
“忒让人羡慕,两口子这也忒会赚钱。”
“感情也挺好,听说前两天林老爷还买了一艘画舫,用来带妻子游湖!”
“这富贵老爷,就是会哄人。”
何满月听着这些,总觉得那些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本来她也是富家千金,成亲之后也该和夫君举案齐眉,为何就落到了如今地步呢?
她想要起,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了身,眼皮如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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