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过漫长的距离,传到他这里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模糊的单音。国王的声音听起来很舒缓,语气平和,并不像是盛怒之中。但是, 王族一向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 这说明不了什么。弗兰德的心忍不住悬了起来。
加斯顿的国王坐在高高的皇座上,俯视着台阶之下单膝跪地的男子,目光变换不定。
“战况如何?”
“基本歼灭沙拉曼的派来的部队,击毙对方主将护国法师帕里斯和萨沙.安培公爵。轻骑营折损了近三分之一, 法师营和剑士营死伤过半。”
听到帕里斯和萨沙的名字, 加斯顿的国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
“是谁击毙了沙拉曼新任的护国法师?”
“……”夏拉蒙微微一顿,“是上次随同轻骑营一同回来的沙拉曼法师,这次战斗他加入了我军的阵营。”
另外一边,弗兰德姿态优雅地轻抿了一口宁神花泡制的饮品,纤细的手指因为风中传来的“沙拉曼法师”这几个字不着痕迹地微颤了一下。前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了,他虽然并不能完全听到夏拉蒙和加斯顿国王的对话,但是可以隐约猜出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
加斯顿的国王, 现在恐怕正在打着把自己收入麾下的念头。
‘应该不至于……’精灵王懒懒地插话,‘小弗兰你怎么说也算是沙拉曼人,作为加斯顿的国王,怎么样都要顾及一下你的国籍问题吧。’
弗兰德微微叹了一口气,‘陛下,这种事情并不好说。因为我是沙拉曼的法师,所以无论何时,我对于加斯顿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即使我曾经和我的国家敌对。作为自由法师,我这次可以选择成为加斯顿的盟友,下一次则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还不如收在身边安稳些。而且,加斯顿的骑兵和剑士的整体素质都胜过沙拉曼,也就是魔法和炼金术的领域比较吃亏,我和您的实力,在他们看来应该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所以,小弗兰你打算留下么?’沉默了一会儿,精灵王才重新开口,笑容散漫而促狭,声音里依旧是满满的戏谑和漫不经心。
一如平日。
但是,弗兰德的心里却微微抽痛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能够看穿精灵王的伪装了,看穿那些隐藏在他一成不变的笑容之下的真实情绪。
精灵王沉睡的时候,灵魂力量被削弱,而自己由于灵魂石惊人的增幅作用,灵魂终于强大到可以感知他的契约者的大部分记忆和情绪。不连贯的画面连同各种陌生的情感,在这一段时间里逐渐地漫延到他的心里。
精灵与人类的契约,其实更接近于牢笼。签订契约的精灵,只能依附于人类,成为人类的附属品,没有自主行动的自由。他们所能够接触的,不过是契约者所接触到的世界;他们所能选择的,只有契约者选择的生活。他们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为契约者而战,但是他们在人类的眼里,不过等同于一件普通的法力增幅器,没有思想和情感,也不需要去顾及。
所以,他曾经的契约者,当代的风精灵王才会以力量为诱饵,试图控制与他签订契约的人类。不过这些事情,精灵王并不想告诉他。
那么,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不,我不打算留下。我会去游历世界,认识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弗兰德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柔和。和自己签订契约的家伙,最爱冒险和热闹,自己又怎么能够只为了一己之私,再次把他拘在同一个地方百年?
‘那美人儿将军……’
‘总会有办法的。’弗兰德抢先截断了话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陛下,请您放心,我的承诺,一向算数。’
自己和塞缪尔,是在这几千年里仅有的两个能够和精灵王沟通的人类。
曾经的塞缪尔,和精灵王有着极其亲密的情谊。但是在邂逅英气美丽的萨菲尔帝国的女王之后,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不再像从前那样关注自己的契约者。他们之间聊天的话题,大都局限于交流各种畅销爱情类小说的读后感,以及如何能够学以致用,赢得佳人的芳心。
后来,塞缪尔为了守护心爱的女子,频频奔赴战场,因为各种琐事,一次又一次地推迟延后甚至完全取消了原本和精灵王一起做好的行程安排,让原本一起回精灵之乡探险的约定完全化为泡影。
在那段破碎的画面里面,美貌的青年笑得肆意,还时不时地调戏一下他满脸通红的契约者。不过,当他和她交谈相处的时候,他不再像曾经那样随意的插话,只是安静地倾听。
他有时候也会引用小说里被抛弃的女子的原话,哀怨地抱怨塞缪尔“负情薄幸”,却因为太过于玩世不恭的语气,没有被他的契约者放在心里,反而成为遮掩自己真实感情的最好的障眼法。
没有实体的精灵,和人类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平等的爱情。
游历的法师总能够接触更多的信息和消息,而冒险本身就有利于提升对于灵魂力量的领悟。在他人生剩下来的几十年里,他总能找到让精灵实体化的办法,让这家伙能够在七百年之后,以完整的姿态和转生之后的塞缪尔相见。
‘小弗兰……’美貌的青年微微低下了头。
‘怎么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某精灵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用咏叹调般的语气感叹着。‘我选人的眼光果然很好!’
‘……’所以说,这家伙是专门为了破坏气氛而存在的么?!
‘不过,话说回来,美人儿将军可是抢手货,小弗兰你可别游历一番回来正好赶上人家的婚礼,到时候哭都来不及。’精灵王忽然正了正色,神情有几分严肃。
‘那就想办法带他一起走好了。’弗兰德扬起嘴角,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夏拉蒙并不爱权势,他坚守岗位多半是因为责任的束缚,但是他的声望和威信足够让加斯顿的国王对他有所忌惮。再联系之前加斯顿唯一的王子在他的护卫下殒命,他和沙拉曼实力不明的法师交好以及这次他违背军令,很容易让上位者怀疑他有谋反之心’。
从风中传来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浓浓的怒意,期间甚至夹杂着几分杀意。
黑曜石般的瞳孔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狡黠而甜美,弗兰德手指微扬,沉重的风元素轻松地禁锢住了守在他房门两侧的护卫,‘如果是加斯顿的国王亲手夺了束缚他的责任,那对我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庞大的魔力不再有意识地收敛,锁定了整个宫殿,宫殿中的法师们隐隐有所察觉,神情中不免带上了几分不安的茫然。风的气流扬起耀眼的红色长发,如同灼烧着的火焰。
‘如果那位尊贵的陛下太过于贪心,除了军权和爵位之外还想要别的东西的话,那我也只能采取不太礼貌的应对方法了。’
在前殿之中,加斯顿的国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声音变得危险而阴沉:“你说你没有办法说服那位沙拉曼的法师长驻此地,为加斯顿效力?”
“是的。”夏拉蒙无声地攥紧了双手,俯下的身影沉静而固执。
“……算了。”加斯顿的国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凌厉。“夏拉蒙,你熟悉律法,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你?”
夏拉蒙对于杀气极其敏感,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红发少年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过,浑身肌肉条件反射般地开始蓄力。“听凭陛下您的处置。”
加斯顿的国王手持权杖,缓慢地走下阶梯。无形的压力逐渐扩大。
与此同时,让夏拉蒙感觉熟悉的力量波动从殿外传来,灵魂的攻击直指大殿中王的心脏,红色的光芒中蕴含着显而易见的警告之意。
加斯顿的国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权杖,外面隐隐传来骚动的声音。
夏拉蒙在一瞬间想要制止弗兰德,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安静地跪伏于大殿之上,神色平静。
“这就是那位沙拉曼法师的力量么?”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但是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微不可查的恐惧。
“是的。”
“……你,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托蒂吧,终身都不许踏入加斯顿王都一步。”国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夏拉蒙,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王室所属的骑士。”
“是。”依旧是低沉的声音,却罕见的带了几分罕见的轻松。夏拉蒙站起身来,双脚并拢,最后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而后大步走出殿外,向着微笑的弗兰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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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的部队以破竹之势攻占了沙拉曼的几座重要城池,不少年轻的将领在这一系列的战争中崭露头角,他们的名字开始随着战争的推进,在平民之中逐渐传开。吟游诗人们调好了七弦琴,随时准备发掘新的英雄,谱写新的赞歌。
在这些名字之中,有珊德拉,也有基恩。
伊丽丝女皇请求和义军的首领见面商谈,提出以联姻的形式换取沙拉曼永久的和平,结果和谈不欢而散。当天晚上,侍女在梳妆台前发现了沙拉曼白玫瑰的尸体。
没有任何伤痕和敌人侵入的痕迹,死因不明。
希瑞家代替皇族,领导剩余的贵族势力,继续进行抵抗。
局势风起云涌,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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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身的行囊里放入止血,凝神,镇定的药草和必不可少的炼金原材料;平衡法杖上挂上增幅法力的吊坠;通讯器被设计成普通防具的样式,别在袍子的领口之上;金币兑换了一些随身携带,其他分成四份,分别小心地放入炼金术特制的附着了各种防护魔法和诅咒魔法的匣子里;生火和防寒的必备品也统统压缩放好;四月兰的种子用锡纸包扎,妥善保管。
等等,这,这个……是润滑用的软膏?自己什么时候买的?
弗兰德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蔓延上一丝红晕,他抿了抿嘴唇,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飞快地把那一小管东西塞到了衣物的下面,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地向上扬起了一份,随即又立刻抿了回去。
走出房门,夏拉蒙已经提早收拾好东西,在门前等候。他脱下了盔甲,只穿着寻常剑士的布衣。逆着阳光看去,他的背影挺拔,器宇轩昂。
他们接下来的生活恐怕会很辛苦,无论是义军还是加斯顿的国王,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而且他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也需要调整和磨合。但是,弗兰德并不担心,因为他们今后会有足够的时间,有很长的未来。最关键的是,他们在一起。
时光拥有最强大的魔力,他的目光扫过庭院里四月兰光秃秃的枝桠,嘴角勾起。在来年春天,它们肯定会开出清香美丽的希望之花。
‘小弗兰,其实现在想起来,你的故事果然还是遵循了所有重生类小说的套路嘛……’某精灵撇了撇嘴角,‘手刃仇人,寻找恋人,然后以淡定的心态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啊,说的也是呢。’弗兰德走到夏拉蒙的身边,和他相视一笑。
‘不过,如果能够一直俗套的幸福下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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