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洪福巷已是正午。
酒铺和饭庄客人不少,粗茶淡饭,价格不高。
清馆和赌坊数数也有七八家之多,一般掌灯才上客。无聊的姑娘们依着栏杆描眉打鬓,惹得替东家看坊的护院打起呼哨。
不时有一两名熟客打楼下经过,也听得见那句经典的“公子来玩儿呀。”
徐苦和魏红鸾的小院便在一家叫烟雨阁的清馆隔壁。
“碎银约莫十七八两,散钱还有半吊。别说面圣交旨,就连内城都进不去。”
洪福巷虽然混乱,但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魏红鸾清点着家底,小脸皱到了一起。
望京的内外城户籍管控严格,外城户籍者是不准进入内城的。变更户籍虽然允许,不过需要缴纳千两银子。这是听里正婆娘说的。
规矩前年改的,魏红鸾并不知道。本来买这院落只为躲避盘查,现在看恐怕还得住上一段时间。这会儿愁得够呛。
距离最后交旨的时间,不足半月。
逾期不交旨,视为忤逆。
“丞相在望京有无可信之人,最好是天子身边的。”徐苦拉魏红鸾坐下问。
魏红鸾知道徐苦在想什么,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禁军统领秦相如。裁军后领了羽林卫,不过除非外城大乱,断不会离开内城。”
原本也是想将婚书交给秦相如自证身份,然后面圣的。
“若我能丞相带进内城,就能找秦相如捎信儿给天子?”
“徐郎莫说笑了,千两银子哪有那么好凑。”魏红鸾一筹莫展。
“这个包在我身上就好。十天之内,千八百两问题不大。”
见魏红鸾满面狐疑,徐苦捏她一下脸调侃道:“你家郎君啥时候让娘子失望过。”
“不要脸。”魏红鸾啐他一口。
玩闹半晌,徐苦脸色变得严肃。
“只是这些天要警醒些,千婆子那边估计没安好心。”
“我晓得的。所以才着急去内城。”魏红鸾的眼中也显出几分忧色。
说这话时,院里缸中水满,柴火垛得齐整,床上被褥也是新换的。千婆子命人办的,在两人入屋前就已经准备妥当。
魏红鸾也曾远远望过千婆子一眼,不然也不至于被看到手。只那相貌,就绝非善类,如此布置定是另有所图,只是不知具体目的。
“话说如何能凑千两,千婆子封了借钱的门路,你也听出了的。”魏红鸾好奇问道。
就见徐苦从车上卸下未用完的小油瓶。
“丞相可还记得这山桐油的品鉴装,先送着。七天后就看刀子的了。”
徐苦神秘一笑。
……
“你说这是油?色泽不太一样啊,不是泔水里整出来的吧。”
巷口是家包子铺,掌柜看着手里的油瓶疑惑道。
“无妨,这瓶品鉴装白送,明早且用此油蒸上一屉,好赖自知。”
“七日后有新货,若整坛买,可以给掌柜的打八折。”
徐苦话不多,转身离开。掌柜看着小瓶若有所思。左右没啥付出,姑且试试也好。
一破落农户门口,一对老夫妻颤抖着手接过小瓶。
“真,真的不要钱?这要是在油坊得卖五钱银呐。”
“无妨,以后可以团购。总归比油坊的便宜就是,东西好不好,您老慧眼如炬。”
“团购?小哥儿那是啥呀?”老妇祖辈在望京住,却没听过这新鲜词儿。
“就是喊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起买,价格实惠得很。不求别的,交个朋友。”
徐苦爽朗道。
“徐小哥儿莫不是傻了,这精贵东西白送作甚,快拿走。你也不宽裕。”
里正姓朱,人挺老实。早上刚受了人家的礼,好心提醒道。
“朱老哥别客气,我这初来乍到,日后这巷子里全仗您照应。”
“我这多送一瓶,给产妇坐月子用。日后老哥家的油,都是半价。不过要七天后。”
徐苦说着又递上一瓶。
“家里的,这徐小哥儿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里正婆娘见徐苦走远,小声说道。
“你个老婆子懂啥,看这手笔许是个做大事儿的。去把瓦缸腾出来,真能半价的话就买够过年用的。”
里正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这洪福巷,要变天了。
“程家嫂子,小弟来送油……”
“铁匠大哥,七天后……”
走街串巷两个时辰,三十几瓶品鉴装送完。等待消息发酵就好。
回到小院,徐苦一愣。
只见魏红鸾半跪在院中,正用木桶内调好的砂浆涂墙。
墙下的地犁出几道沟,一座小菜园的雏形已成。
想来自己出去的两个时辰,一刻未歇。
“说了不养人的活计我来做,趁还在外城,不如过几天清闲日子。”
徐苦心疼的将魏红鸾抱起,耳边却传来低语:“今天有人送菜,被我隔门拒了。”
阴魂不散,这就急着上门了。
徐苦沉思良久,在墙上凿出几个射弩的孔。
第二天清晨,徐苦在院中练刀,自从那日杀蛮见过血,刀法进境就比较快。
之前许多不得法的地方逐渐贯通,杀人的刀,温室里自然练不出。
反正油已送完,索性守在了院中。
一日如常,只是巷口的包子铺门庭若市,顶得上往常三倍的客。
巷子里也流传几句闲言,主角是个白送油的傻狱卒。
……
“锦娘,可看清了?”
烟雨阁的二楼,千婆子喝着老鸨端来的枣子水,跷腿问道。
身后的一扇雕窗正对着徐苦和魏红鸾的小院,此时小院内灯火已熄。
“哟,瞧您说的。妾身这双眼别的瞧不准,若是瞧姑娘保管没差的。”
“那狱卒的婆娘确是个肤白貌美的,比这花魁梁秀儿也不差了。”
千婆子眉头一挑,坐直身,橘皮般的笑容爬上了脸,“当真?”
“千真万确。千当家的若是做了这活,可别忘让妾身当个近水楼台。”
被唤锦娘的老鸨笑得很是谄媚。千婆子在椅子上蹭蹭,仿佛坐了金银堆。
“那小娘儿白天做些什么?”
“种菜浇园。浆洗旧衣。”老鸨回到。
千婆子撇撇嘴,“狱卒果然都是破烂糙汉,占着宝山不知垦。”
“可听说那狱卒去了赌坊?输了赢了?”
“这倒没听说,只是到的那天白送出不少油。”
“怕是被猪油蒙了心。这巷子里哪个不是白眼狼,活该饿死的主。”
“白白糟践了家底。”
千婆子心里对徐苦又看低了几分,起身下楼离开。
“看紧了。袁爷点名要的小娘儿要是给跑了,便拆了你这烟雨阁也赔不起。”
徐苦从柴房后的阴影里走出,盯着那五红大绿的背影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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