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岭村一路步行至东门嘉岭门已至黄昏,魏子庚两人并未急于赶路,否则以二人脚力也不至于由中午走至此时。一路上二人无话,魏子庚心事重重,许岳是个心中藏不住的事儿的人,对于此时压抑的气氛他感觉格外的怪异。
忍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临近城门时,他转头问道:
“子庚,你就如此笃定尚生教与那孙大夫无关吗?你可也看到了,村内的烟杆老头,那一手肉白骨的手段,断不能是他那等普通百姓会用的。”
听到许岳的声音,魏子庚收回打散的思绪,转头对许岳说道:
“呵,即便非他主使,也与他脱不开干系,甚至于有可能便是孙大夫曾经救治过的某位大人物也说不一定。”
听到这话,许岳一个健步跳到魏子庚身前说道:
“既然如此,与他翻脸便是,我们三人何惧他一人?”
“三人?”
魏子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理解魏子庚所说的三人是何意。
许岳轻笑一声,拍了拍魏子庚的肩膀:
“那个邋遢的算命中年人肯定跟踪咱们,我甚至觉得他有事相求与我们,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起初还是疑惑的魏子庚听到许岳的话顿时一阵无语,虽然他觉得那位前辈的几次出现都太过恰到好处,但他并不认为,那人会一直跟着他们。
“走啦!回去还能吃得上晚饭!”
“唉,等等我!”
魏子庚两步踏出,运气一身绝妙轻功,推窗望月追云式,身影顿时已至数十丈开外,身后的许岳也是三步并做两步朝着魏子庚的身影追去。
待到他们二人身影远去,空荡荡官道之上一颗不起眼的大树枝繁叶茂,树杈之上,一个邋遢身影藏匿其中。
“哈欠!”
那人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随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愧是得天地造化之人,大道眷顾之下,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却又是一说一个准,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说完,李沧澜躺在枝丫之上,后脑勺枕着他那柄崭新佩剑,视线穿透,落在了富岭村的那片药田之上,口中喃喃:
“仲景啊仲景,你若是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你?难道你真的为了此方世界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稚童而放弃大道不要,从此偏居一隅?”
随风而去,声音传至极远处,那棵桃树之下,中年人靠着椅背之上,手里捧着那把龙吐舌,悠哉悠哉的打着盹,一旁名叫张若镜的孩童忙里在外,刷锅洗碗,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药炉,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我们只不过是那座名存实亡的天宫中走出的孤魂野鬼罢了,你说我偏居一隅?那你又何尝不是画地为牢呢?有些东西该放下就放下,珍惜当下才是大道至理。”
两人相隔数十里,相视一笑。
傍晚时分,一骑自北而来,由陵州北门雁归门而入,马上之人身穿玄色束身蟒袍,守城士卒无一人敢拦,长驱直入,刘惟玄直接来到了快活楼。
早早就接到消息的暗匿司十二司丞之一的后土陈琣早早的便在后院书房恭恭敬敬弯腰等候,汗水浸湿后背,不敢说一句话。
绕开一楼的乌合之众径直来到后院书房,刘惟玄看见恭敬等候的陈琣,嘴角一丝冷笑。
“陈琣?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来到陵州城七载,真的把自己当做女掌柜了?”
双膝跪地,陈琣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听到刘惟玄的训斥,娇躯微微发抖。
“大人,属下不敢,此前夏佥事来此交接暗匿司,属下担心大人恐遭朝中大人非议,冠上结党营私的莫须有罪名,这才委身投靠,请大人明鉴!”
这些话,陈琣几乎是用喊出的,身为暗匿司十二司丞之一的他,深深的明白出身边伍,尤其是那支以无双战力响彻大黎的奢悦狼军的刘惟玄的恐怖。
一支同时拥有两位上三境武夫坐镇,战力何其之强,而且其中一位更是由合道而入上三境,大黎第一武夫的前燕王季城,刘惟玄当年能够在如此一支虎狼之师中有这一席之地,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更何况是杀伐气焰最为嚣张的军伍呢?
“此事且不与你细说,本官且问你,最近天吴与蓐收可有联系?”
自江湖事务划分给鱼龙卫之后,暗匿司便再无任何情报送至京城的玄甲卫驿所,各地区各有一位小旗官负责整理收集而来的情报。
而正是这一举动,让新康帝李岱彻底放心将监察百官的职责全权交由刘惟玄来办。
陈琣恨不得把整个头塞到地缝中,听到问题只能珊珊说到:
“回大人,蓐收有与属下联系,不过只是说我们安插在三巨头中的暗谍被其连根拔除,江南三家在平湖山庄程老爷子的带领下异常团结,只不过……”
“别在本官面前卖关子,不过两年,你们就忘记本官的脾气了?!”
陈琣急忙说道,声音颤抖:
“大人息怒,此时属下也不敢太过确定,那江湖客栈少掌柜来到江南道,杀了关元府府尹刘潇刘大人,并且尚生教华阳赋似有伙同边城山庄少庄主石崇吉向各州府高官买卖买卖妇孺的嫌疑,兹事体大,属下不敢妄下结论,请大人明鉴!”
一口气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没有敢隐瞒丝毫,实属是因为刘惟玄担任候官玄甲卫镇抚史以来积威极深,其雷霆手段更是让其下之人心悦诚服,万万不是那入候官不过两年的夏秋冬可比。
刘惟玄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陈琣急忙上前为其倒好香茶。
茶不过是江南道最为普通的香茶,回味甘甜,略有清香。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暗匿司十二司丞就属你们江南道的四位最为困难,各自行动,手下也无任何人手,虽说是司丞,可与普通玄甲卫也一般无二了。”
陈琣听闻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问道:
“镇抚史大人,江南道有四位司丞吗?可与我等联系的只有三位,不知另外一位是……”
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声音已如蚊吟。
刘惟玄看了陈培一眼,淡淡说道:
“你们很快会知道他是谁的,他是皇帝陛下亲设的棋子,直接听命陛下,是你们的十二司丞的头领,帝江。”
“帝江?!”
陈琣心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虽说她入候官时日不短,但却从未听过。
刘惟玄站起身,说道:
“为本官准备房间,这段时期本官就在此住下了。”
陈琣盈盈施礼,恭敬施了个万福,随后退着走出了房间。
“之前是佥事夏大人,如今又是镇抚史刘大人,我这快活楼不不开也罢。”
富岭村往西有一片松树林,树干笔直,郁郁葱葱。
此时,一道剑光激射而出,一阵飞鸟躁动之后,一棵树应声而倒。
有一位羽衣星冠的老道,一手倒持桃木剑,一手捻着胡须,在他的身前悬停着二十四柄颜色各异的飞剑,其排列阵势暗含大道至理。
琼霞宗,清福子,柏真流,而他更喜欢江湖人喊他清福仙。
江湖中更是有句话,宁惹太上皇,不惹清福仙,此人据传睚眦必报,甚至更有传闻,一但被他定上的人,哪怕你是三岁稚童,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杀死。
一颗颗松树被他拦腰斩断,二十四柄飞剑在其中来回穿梭,木屑飞舞之间,制成了一块块灵牌,且每一块灵牌之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
清福子柏真流面带慈祥的微笑,手中剑诀不停,当他每刻成一块灵位之时,一道白色的人魂便自动飞入其中。
这些都是富岭村的孤魂野鬼,一家老小都死了,没人灵位供奉,自然而然便成了游历各地的孤魂野鬼。
“有了灵位就等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没有供奉,但也不至于做了那孤魂野鬼,等你们天地两魂了结因果之后,你们的人魂自然而然便会指引天地两魂去投胎,希望你们下辈子投一个好胎,不必如此命运多舛了。”
说完,老道手中灵位闪烁一阵白光,不同于其他冤魂厉鬼,这上面没有任何的阴寒气息,反倒十分温和。
身后的阴影中,孙仲景的身影出现,须发皆白却是中年人的模样,一身灰色麻衣长衫,不修边幅。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柏真流略微撇了一眼,看到来人后微微一笑。
“孙道友,待贫道再刻一块灵位便去找你喝酒喝茶。”
半月前,清福子柏真流来到这富岭村,为两百多孤魂野鬼雕刻灵位。
富岭村两百户,近六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加之两年前,整个村子的男丁几乎都死在了落鲸山的地动之中,瘟疫横行之下,留下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人祭祀供奉的死难者让这座原本富足安康的村子变得鬼气森森。
起初孙仲景与柏真流两人并没有交集,那时,村内有一位老者因自己儿子,孙子身死,郁郁寡欢之下也终于驾鹤西去,孙仲景带着土地张若镜前去主持丧礼,恰巧便遇到了正在为老人雕刻灵位的柏真流。
自此,两人往来频繁,倒是也成了不错的朋友,时常做而论道,喝酒聊天。
而今晚,孙先生似乎有些不同。
他摩挲着拇指和食指,因为常年采药的缘故,双指上满是老茧。
片刻的沉默过后,孙仲景开口欲言,终究是没有开口,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开口说道:
“清福仙,在下这双手是救人,但要说杀人,恐怕我不会差到哪里去。”
留下这句话,孙先生的声音便消失在黑夜中,只有清福仙柏真流双手攥紧,悬停的周身的飞剑嗡嗡颤鸣。
随即,柏真流一挥手,那二十四柄飞剑遁入周身窍穴之内。
人体周身每个窍穴各有神明居于期内,其曰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琼霞宗以饲鬼御剑之法门而闻名江湖,而清福仙柏真流更是琼霞宗中的佼佼者,他的二十四柄飞剑便是由人体内八景神御之,剑出之时好似二十四个自己操控飞剑,平时这二十四柄八景神剑便是藏于体内,其招端的是诡异非常。
回到尚生堂,那名唤张若镜的孩童仍然在忙来忙去,孙仲景不由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要忙,无非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收拾药田以及煎药熬药罢了。
想到这里,孙仲景不由得苦笑一声。
而反观孩童自己却是乐得其中,即便满头大汗,可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
张若镜本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两年前,离开长安皇宫的孙仲景来到了平邑县,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那时候他正蹲在拐角望着距离他不远的包子铺,咽了不知道多少口水。
在口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他愤然起身,趁包子铺老板不注意抓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跑。
包子铺老板见状连忙让打下手的年轻人去追,没过多久浑身褴褛的孩子便已经被那包子铺伙计抓到,压在了身下。
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乞丐,看着他被大他许多的年轻人拳打脚踢时,周围人无动于衷,有些人甚至发出了笑声,嘲讽那年轻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因为他们没听见孩子哪怕一声惨叫。
周围人漠然的模样让当时的孙仲景愤怒不已。
他推开人群,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甩到一边,随后蹲下身抱住了躺在地上双手护在心口的孩子,从怀中掏出一锭足足有五两重的银锭。
“再给他拿一笼包子,剩下的都足够把你的包子铺都买下来了。”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银锭瞬间笑逐颜开,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孙仲景,但还是带着两人去了包子铺。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他们的表情中带着意犹未尽,好像差一点就能看到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场景了,但也足够他们当做谈资,以解茶余饭后无聊的时光了。
包子铺老板望着孙仲景,客客气气的拿了一笼包子给他,孩子看到包子一把抓住就往远处跑去。
老板看到那孩子跑远还不忘跟孙仲景说一句:
“这个乞丐手脚不干净,你如何帮他,他也不会记你的好。”
孙仲景没有理会,只是一路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直到看见小乞丐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口,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瘫在地上,若不是偶尔起伏的胸口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小乞丐把包子放在老人面前,老人看到包子的一瞬间立马坐起身,一口一个,没有给小乞丐留一个,小乞丐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的看着。
“下次只准比这次多,不准比这次少,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听到了没有!”
老人吃完还不忘训斥一番,随后又继续躺下,沉沉睡去。
小乞丐见他睡着,才扶着墙壁用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巷口走去,应该是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孙仲景将这一切看在心里,他没有出手教训老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他也无权过问别人的家事。
“你很多天没有吃饭了?刚才的是你的家人?你的爷爷?”
“你不该帮助我的,其实只要再打几拳,再踢几脚,他们也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反倒是你白白浪费了银子。”
小乞丐答非所问,言语中满是惋惜孙仲景因为自己这条贱命而浪费了银两。
孙仲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好似被雷劈重一般。
多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世界待之不公,他却回之以诚,看着来来往往冷漠人,孙仲景觉得这世界根本配不上他。
“明天就惨了,明天我上哪里去再弄一笼包子啊。”
小乞丐嘴里嘟囔了一句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望着那个小乞丐离去的背影,孙仲景想了很多,他决定帮助这个孩子,只觉是人间一走所结的因果。
孙仲景来到那老人面前,问他与小乞丐的关系,离近了才发现这根本是老头,只是场面风餐露宿导致他与年纪不符的相貌。
“他是我的儿子,原本把他卖了我可以再赌一把,指不定下一次我就赢了,到时候再把他赎回来,肯定吃香喝辣的。但这个废物太瘦太弱,根本没人家要他,都怪他害得我发财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仲景看着那中年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睁大双眼,瞳孔收缩,脖颈处青筋暴起,双手逐渐攥紧,他肯定这一拳下去,这中年人恐怕连尸体都不会有了。
理性强压住心底的暴怒,他双拳逐渐放松,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一把扔到了中年人的面前,说道:
“那孩子我买了,以后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中年人看着面前的钱袋,面露狂喜,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说道:
“行行行,那个废物以后就是你的了!”
接过钱袋,中年乞丐一声喊把不远处的小乞丐喊了过来:“庆生,过来,庆生!”
原来孩子叫庆生。
小乞丐急忙来到自己父亲面前,望着两人,望着自己父亲一脸高兴的样子,他也面露微笑。
可是接下来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笑容僵在了脸上,父亲将他送到孙仲景手上,自己则是洋溢着笑容,嘴里念叨着“终于可以发财了,终于可以发财了!”的话语,兴奋的往赌坊跑去。
“我是一名行医天下的大夫,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保证不会饿着你,但你以后不准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你叫什么名字?”
从始至终,小乞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我姓张,因为我娘她姓张。”
“嗯,以人为镜明得失,你以后便叫张若镜吧。”
从那以后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再也没有面露愁容。
或许真的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在拿到钱的当天,中年乞丐去赌坊大赌豪赌,输钱太多故而出千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了。
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也不过几天功夫,偶尔有人提起,也只不过说“那乞丐好几天没见了,是死了吗?”之类的话,很快便被人们遗忘了。
现实冲淡了回忆,孙仲景看着忙来忙去的张若镜,眼中竟有泪花滚动。
“放心,师父临走前会为你扫清障碍。”
一道流光自尚生堂飞出往平湖山庄飞去,在黑夜中尤为让人瞩目,最终化为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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