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我来到秦宫即将满两年。这日晨起梳洗,佳期如常捧来妆奁:“王后,您看今日想戴些什么首饰,奴来为您盘一个当下时兴的发髻。”
顺着她的话语我抬首看向镜中。只见烟云袅袅之间一双清明的眸子,眉不画而黑,唇未点而朱,一头青丝垂落,俨然一副方才依依觉醒的模样。
我微微勾起唇角,将视线移开:“自然还是玉簪罢。”
佳期一边低头挑拣着,一边打趣我:“旁人不知,可奴与汀兰都清楚得很,王后偏爱着玉簪。”
然后她在旁边又补充:“王上也甚是清楚,所以这妆奁中有一半的玉簪都是王上赠的!”
我伸手拍她:“再多嘴我可就恼了!”
“王后只管恼,佳期还是会为王后绾一个好看的发髻的。”
在这个时代,单凭玉簪要怎么装点好看复杂的发髻呢?
其实可能我平日不出门喜欢对着镜子妆点得花团锦簇的,但是一说出门马上换一个简约的造型,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不用太复杂,梳个高髻即可,”不想扫了佳期的兴,我又添上一句,“佳期,你的手巧,可以在盘高髻之时稍微摞得复杂一点,造型随意即可。”
佳期顿时眉飞色舞:“那佳期盘髻时稍微垂偏一些,正巧是时兴的。王后看看,今日戴这支玉步摇可否,是王后嫁妆里的。记得好像是谁添的来着?还没戴过呢。”
我如此看去,只见佳期独捧了一支莹润如月的玉制步摇在手心,似乎是花苞衔泪的模样,不过是什么花什么造型我便没有再细看,即满意点头:“甚好,不过我倒没留意嫁妆里也有这般高雅出尘的物件?”
佳期在一旁回话:“您的嫁妆数本来就不少,这两年王上又命人添了大半,发现不了玉簪这样的小物件倒也是正常。”
不过此时我却没有听清楚佳期说了些什么,因为脑海中蓦地想起来一件事。
嫁妆……
这么说来,我好像险些忘记了。
王上沐浴进来寝殿的时候,我正坐在案前。我留了个心眼,置了面铜镜正对着王上进来的方向。
只可惜我低着头专心干自己的事情,鬓边垂落的玉珠因为动作而轻晃。眼前一花,只看见一抹暗影似玄云般从镜中飘忽而过,下一秒就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他的头枕在我的颈侧,手掌自然地寻到我的手,包裹紧扣:“王后……”
还是那样清贵冷傲的声音。
但他的指尖朝前一触,便感受到了我掌心紧紧攥着的东西,同他的温度相比泛着凉意。王上的双唇轻轻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出声询问。
“王后,你这是?”
他虚托起我的手腕,眼神凌厉。
你就招了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还没有正经看过王上审讯犯人,但是听说他审讯时日常一心多用。不仅多用了,还能准确地找出对方以及下属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今天算是给我浅显地见识过了,这眼神,以及无需刻意压低就已严肃的声线,不怒自威,谁看了不害怕?
但是我这人吧,一贯地不按常理出牌。龙之逆鳞不可触,我还偏就碰一碰。老虎的头顶我不但爬上去了,在危害不到性命的情况下还想跺两脚。
于是我神秘兮兮地将手从他指尖挪开:“诶,别碰坏了!”
我还假装缩着脖子低头去对着手心里看了一眼,故意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东西没坏,这可是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做的,碰坏了就糟糕了!”
王上冷哼一声:“重要的人,谁?”
不能说,不能说。
我抱歉一笑:“我想卖个关子。”
就眼看着他幽若寒潭的眸子里泛起的波纹缓缓平静下去,再见不到一丝起伏。
我嘴角的笑容秒僵。
坏了,东西没坏但是王上不高兴了!
我只得赶紧抱住他的脖子眼巴巴哄着。
王上似乎气消了些。
我被他扯着,执着地直起身子对视:“阿政。”
“你且信我。”
这日终于到了。
“王上,王后方才带着佳期出门了,一刻便回。”
我躲在帘后,听到汀兰神色冷静地向王上禀告我的情况,捂嘴偷笑。
“知道了,你也先下去吧。”王上看也未看汀兰,只吩咐完,就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平日里他自己的位置上。
好啊,女主人不在,你倒是很悠闲嘛。
从这个角度,我恰好能看到王上慵懒地靠在矮几旁看着奏章。
好机会。
取下身上所有多余琅珰的我像只鸟雀般收敛了翅膀,蹑手蹑脚踮到王上身后,猛地张开衣袖一扑!
嘿嘿,抓到了!
诶诶诶?
不对,是我要扑倒王上,怎么倒的反而是我本人呢?
对上一双澄明的双眼。
是我一头扎进了王上的怀里。
昏昏沉沉间,我强撑着想,
他竟一点也不意外。
一声微叹。
然后是熟悉的低笑声落在心头。
“下次王后谋划前,记得看看自己的对手是谁。”
我还在迷茫中:“王上怎会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反手对着我的额头就是一敲:
“无他,只是孤的面前置了如此大一面铜镜,故而王后扑出来的第一刻,孤恰好能看见,其曼丽焉,若惊鸿焉。”
失策,失策。
不过这都没关系。
我很快摆正了心态:
夫妻嘛,谁赢了谁那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意思得传达到位了。
我挣扎着从王上怀里退出来,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呈到他面前。
“孤……”
王上迟迟不动作。
“王上怎么不接?之前吃自己的飞醋吃得可起劲了。”我反而神采飞扬,几乎是将玉佩塞到王上手里。
“真是的,不给你我还能给谁啊。”
可手还没挪开就被他一齐攥了回去。
“王后……小昭。”
他平静地唤我,起初并不看我,但突然,似月光和弦般淡雅的眼神就落到了我的眼底。
“孤居然还担心过,你当时做的礼物是要送旁人的,无论男子女子,孤还是不太情愿看到。”
王上笑意盈然:“孤等到了。孤的担心是多余的,竟然怀疑王后。”
我静静眨着双眼,看似镇定地伸手拍拍王上的背:“我可不会和王上开移情别恋的玩笑的,不但不好笑,也知道这样的玩笑不该出现在我们二人之间……王上,你、你怎么哭了?”
“孤没哭。”
“那我,怎么尝到了泪水?”
王上微叹一声,揽过我的肩,想要给我擦拭眼泪,却是愁眉慨然失笑。
“王后的眼泪可比那深海鲛珠珍贵多了,只见泪痕不见真容。”
只掉了一滴眼泪的我本人在心底默默骂自己。
给王上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还是伤害到了他。
楚昭,你不知道王上从小到大失去过多少,如今又珍视什么吗?
真是混蛋。
“好了好了,给孤介绍介绍原因吧。”反得是靠王上来安慰我。
我的心里微微发酸:“我知道,王上一贯不愿意庆祝生辰。之前和王上没有敞开心扉之时,我也只能看旁人的意思随意置办些什么不失礼数的宝物。毕竟我怕送错了东西,王上要怪罪。”
王上看我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略一挑眉:“怪罪?孤为何要怪罪王后?”
我抬手,轻轻地戳上他的心口,刚刚哭过,语气还有些发软:“王上自己想一想吧,究竟凶不凶。”
王上也抬起手,手指戳向我鼓起的双颊:“哦?看样子,孤此前在王后心中的形象竟是这般,冷酷威严。”
力度和刚刚我那软弱的一点对比鲜明。
我吃痛地捂脸,他便也凑上手掌覆上我的另一边面颊。
“我被王上戳的又不是这边脸。”
王上顺势捏了捏,眼神明灭:“孤不过是觉,王后的脸摸起来甚是舒服。肉乎乎的。”
肉乎乎?
这是胶原蛋白好吗?
还真是个钢铁直男!
“你可真是个笨蛋!”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意识到明显说错了话,但是王上已经黑了脸:“小昭,孤何时笨了?”
我心虚,别过头去掩面垂泣:“你看……你还说不凶!”
王上被我这教科书式的变脸所震撼到,语气先是放缓了些:“孤真的很凶吗?”
但他随后显然是坚定了自信,语气轻飘飘地:“王后,再给一次机会。孤很凶?”
“凶!”
我看向他,理直气壮地“挪用”证据:“新婚那天夜里,我都哭了,王上都没注意我。”
王上居然听明白了我说的是哪段往事,被这话噎了一下:“孤……好似真未留意王后落泪?”
可是我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只见某人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耳鬓厮磨间软言道:
“刚刚也没有看见,不若……王后今晚再哭一次,这次孤来为王后拭泪。”
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只得深吸一口气,险些忍不住去将他已经迅速戴上的玉佩拽下来:“看样子某人是不知道心疼人的,就连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给忘了。也罢!我还是拿回去罢!”
“且慢,”王上施施然伸手断住我,“嫁给孤的王后断没有离开的道理,同样,送过来的礼物亦无收回去的,尤其是王后送给孤的礼。”
王上扣住我的手:“孤记得,今为孤与王后大婚之日,重九之日。”
(给大家说明一下情况,上周本来打算国庆假期一下飞机更正文的,在去机场的路上蓦然寻思到今天好像是重阳……问候完长辈后总感觉还有点什么别的事情,过完安检在候机室我就开始码字打算发这篇结婚纪念日的番外,上了飞机码着码着,那架飞机在跑道上待了半小时因为故障回去了,然后我的航班延误了,这一来二去当天特别晚才到家,把我颈椎病重新整出来了
这篇按照时间线确实和正文现在推进的点差不多,只是正文的节奏和情节氛围再插进去实在不太合适了。周日晚上要更正文,就把番外一口气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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