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星中
苏林在抓捕嫪毐的行动中立下大功。但他并没有留下等待嫪毐伏诛,而是接到了王上新的命令,马不停蹄地去完成下一个任务。
同样立下功劳的还有赵高。
审判论罪时赵高源源不断抛出许多至关重要的观点,向王上和其他人展露了律法方面惊人的天赋与积淀。正是因为他这次的表现,才让王上之后重用其律法才华,也委任为胡亥的老师。
我再一次意识到了赵高的危险。
东方传来杨瑞和将军大破魏国衍氏邑的捷报之际,嫪毐迎来了属于他的真正结局。而这个真正的结局也即将随着尘埃落定翻篇过去,零落在历史时空的长烬一隅。
此案牵涉众多,主犯从犯皆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其同伙卫尉路竭、中大夫令卫齐、内史白肆、佐戈任竭等人配合嫪毐在咸阳发动兵变,还有蕲年宫那场叛乱后当初被捕的雍城将领许目等二十人被判处枭刑。
除了这些人外,其余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嫪毐党羽,罪行轻者处以鬼薪之刑,情节重者共四千多家都被夺去了官职爵位,谪迁蜀地,罚没的财产全部转去房陵。
而嫪毐最终获得了车裂之刑和夷三族的处置。对于这个“夷三族”,秦国各地实际在执行时根据实际情况有些差异,但对于嫪毐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来说,夷族只会从严而绝不会宽松。
诸多细节我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了解,被斩首的要犯担任的都是秦**事方面或是治理咸阳都城的官职。秦国政坛因此经历了一次不小的动荡,王上便借此鉴出别有居心者,换上一批他赏识之人。
不过佳期倒是对这一系列的判罚懵懵懂懂。
“为何有些人的惩罚便这般轻?”
所谓枭刑,枭在过去是一种恶鸟,捕获后将头悬在木上,因此枭刑便是指砍下犯人的头颅后悬于木上示众。而鬼薪是秦汉时期的一种徒刑,罪犯要押在宗庙之中取薪服役。在佳期看来同为作恶,但轻者却无需剥夺生命。枭首示众和作鬼薪三岁,这其中的差别不小,也难怪佳期会有这样的疑惑。
傍晚给王上送完宵夜回寝殿后,我这才寻了汀兰不在的时候作出解释。
我只讲了一件事。
“你可还记得前不久天上发生的事情?”
佳期不明所以。
“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
这下带入了她的逻辑思维,佳期一下便懂了关键:“并且前些日子虽未入秋,但冻死了好些人,听闻更往北的地方甚至还有烧柴取暖的。”
我点了点头:“‘鲁哀公六年,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其后十月,昭王病于军中,赤鸟夹日,以为不详。这是楚国旧史,各国观点也一般无二。‘日月星辰,乱逆其行。草木无常,天地乍映’。很多人都相信上天示警一说,将天象和人世间的诸事联系。凡人不敬畏天地,君王不施仁道,那么上天将会给出警示。”
佳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您不相信这是真的吗?”
我失笑,但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生气:“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有联系呢?其实不过是一种牵强附会的解释,也不是每次发生事情上天都会出现变化的。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是一种鞭策和警示,以此来勉励自我,但迷信无端鬼神以及依托这种错误的归因方式是万万没必要的。”
“说回正题,关于佳期你白日里的疑问。其实律法对于不同罪行、不同情节的判处,自然是要有区别的。因为律法最终的目的是维护规定秩序,以及教育。如果这个国家所有犯罪的人都直接处以极刑……”我想起了什么,摘下发间玉簪的手短暂停住。
“哎,而且佳期你也想到了,此乃多事之秋,处死这么多人弊大于利,秦国的局势就不仅仅是重新洗牌这么简单了,我们暂时没有必要多增不稳定因素。”
“可是,王后,轻易放过这些人,他们难道就不会日后报复吗?”佳期将我的发髻拆下来,用篦子丝丝梳顺垂在脑后。
“不会,”我从铜镜里看到佳期那张清秀的脸此刻愁眉紧锁,“处决嫪毐及那二十人,一是灭其党气焰威风,令余者失去领袖自行分崩离析;二是加以震慑,使幸者不敢轻举妄动。迎来送往,交错勾结,无非‘利’字。”我伸出右手食指。
“这些未被处决之人,四千多家里,说不定还有些未供出来的,硬要说其中有多少忠心于嫪毐的未必见得,不过是有利可图从而攀附。如今树倒猢狲散,有些门户未伤到根本的,他们如果能获得新的利益,那便能使得家族重新繁荣兴旺,这些人自然晓得权衡得失。”
我起身上榻,在床帘放下之前坐直了看向佳期:“佳期,方才说的这些话,你从此刻起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说起。”
她没有参透我话中的严肃之意,却也郑重地点头应允。
不过第二日我刚起,就听闻前朝出了件事。
上书的大臣分为了两派。有人主张严惩告病在家的吕不韦,责其欺君惑主且及嫪毐贵,认为嫪毐一事吕不韦难逃其咎。王上见到此言表示颇为难办,吕不韦侍奉过先王劳苦功高。这时又有人出现,为吕不韦求情,理由当然正是这些。
王上坐于上首,遥遥阶上他的神色并不能被底下人清楚察觉。
但为吕不韦求情的大臣却好像见到那华贵而沉重的冠冕下,威严无匹的君王唇角边现出一丝笑容,一道声音也随之传来。
便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众卿言之有理,然相邦为大秦重臣。孤,不忍绳之以法。”
于是隔天我又在朝乾殿外遇到了吕不韦。在他看来当然是暗自得胜,而王上借助昨天的那番试探又一次摸查到了吕不韦一派的庞大势力。
他得了颇多赏赐,站在一列宫人前向我行礼。
“大王为臣而袒露的肺腑之言,令臣昨日极为动容。”
我右手食指搭在另一手腕的玉镯上,含笑赞同他的言语。
但在错身而过时,我置若无声的一句话并未被他听清:“您自然是功德无量。”
吕不韦驻立原地,再度开口:“王后,您方才说什么?”
我缓缓回身,和吕不韦平静对视,片刻现出微笑:“没什么,相邦听错了。”
随后我不再去理会他,径直推门而入,轻轻抬眸而唤:“王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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