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景

我亦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 这是我在路上能想到的最中立的词语了，太亲密热情了我自己和王上都不舒服，太敷衍了那就是秦国婆媳矛盾。
但是也总不能上来就问，婆婆您吃了吗？
有片刻的安静，随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被玫瑰汁子浸润般幽甜：“政儿快坐吧。”
王上似是看了我一眼，立即起身：“儿听闻母亲今日回来，于是携了王后来给母亲请安。”
我跪在原地没有动作。昨夜陪着王上在书房内批阅奏章遗忘的半截睡意袭来，室内松软的熏香一瞬间将我牢牢束缚住。却有两道不同方向的目光直直朝我传来。
在我的右侧，是他望着我有些疲惫的面容，并无恶意。但是上首的那份目光，带着审视、漠然、不屑和讥讽，像是春寒料峭刺入心口。
我顿时无比清醒。
丑媳妇见婆婆，不可以给夫君丢脸，不可以给自己丢脸！
那目光终于撤去，暖池里的朱华经由旭日的呢喃一下便全数绽放了。坐在上首的人轻呵微笑，还洇着玫色胭脂的容颜已经装点成无比热情的状态。
“果然是楚国公主呢，就是大方得体，可人知心。你可要把秦宫当成像是楚宫一般呀。”
王上贴近携了我的手，紧紧扣在掌心：“母亲说的是，王后很贴孤的心。”
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头已经眉飞色舞许久，偷偷地把自己的手指牢牢地压在他掌心中。
似乎是骤然的凝滞，赵太后的笑容一下消失了，那精致的面容如同面具般割在我的心口，让人发慌。
这婆婆，第一次见就变脸啊……
半晌之后，那声音凌厉起来。
“哦？”
但只是如此，赵太后随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
“母亲因为在雍城，都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想不到啊，当时还是母亲怀里的孩子，如今政儿都成家了。”
王上握着我的手好像有一丝的动摇。
我心下了然，该不会，这就是她屡次免于一死的话术吧？
没有人生来就是无情无义的，在王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想必还装着童年那段难捱的岁月里母亲抱着他的温柔神色。
然而……
“劳母亲关怀了，孤一切都好。”
看起来很正常，我仔细听着动静，确认此处只有我们三人。
还行，我这个婆婆还没有疯到把那两个小孩带出来给我们两个说抱抱看。
哪知赵太后接着道：“长信侯这次跟着母亲回来，说想要给自己的两个孩子讨封赏，他救过母亲，政儿看如何封赏合适？”
疯了吧！
我懵了，随后赶紧偷偷看向王上。
大约王上的心一下便凉了，他重重捏住我的手微微发抖，我一厘也无法松弛。
王上紧咬着牙关，面上表现得十分寡淡。我勉力用拇指抚摸着他的手背，得到安抚，他这才松开我。
“虽说母亲开口，但此事孤一人做不了决定，这件事情关系到大秦千万将士的封赏，母亲不如去问问仲父的意见吧？”
吕不韦！
我心中有如明镜一般，王上扯上他，必然就是拿他堵太后的嘴了。不是你们说要孤尊重相邦嘛，那你问他去！看看他会不会同意就完了！
酸涩的同时有些好笑，座上的赵太后话头皆被这扔去的挡箭牌噎住，话锋一转对准我：“第一次见王后也不知道准备什么礼物，芸姑！你带王后去偏殿试一试那几匹料子裁的新衣裳。”
门外的芸姑应声而入：“王后，请吧。”
这就是要支开我了。
上次请安华阳，支开的是王上，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我这个小小王后被强行叉出去了。
我第一时间征求王上的意见，见他看向我，眼神示意肯定，只得屈膝：“那母亲、王上，妾身先告退了。”
好想和王上一起赏景啊，王上先前明明答应我的……
哎。
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没成想落入了王上的眼中。
待王后走后，原本表现得笑容满面的赵太后笑容并未褪去。
“母亲真的没想到，政儿都成家了，娶的王后还是楚国的公主。”
王的脸上并未有什么变化。
赵太后有些急切地开口：“政儿，你一定要记得啊，母亲和你才是一家人。”
“儿子从未说过母亲是别家人。”
“你还在为刚刚那个女人说话，政儿是有了王后就不要母亲了吗？王后她是楚国的公主，她和谁又是一家人？楚国的华阳夫人！”
“母亲，祖母和王后都是儿子的一家人。”
赵太后看起来忧心忡忡：“政儿啊，你还是太单纯了，你祖母她有自己的考量，至于王后，她始终是楚国的人。只有母亲，是你父亲的妻子，母亲是永远不会害你的。”
母亲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双眼终究还是未抬起来，只是平淡：“母亲不必说了，孤相信孤的王后。”
他起身，行礼告退：“母亲长途跋涉，好些休息吧，儿子先回去了。”
那一日的风还沁着凉意，王不再回头，抬脚迈进春日的曦光里。
桃花烂漫，宫门大开，他步伐停滞。
他看到自己的王后正站在柳树下，火红的裙裾铺曳在一地的芳草间。
晴光方好。
见他出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过来。
翠柳依依，我看到王上停下了脚步，站在道路的前头看向我。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王后不是答应了，回去的路上要同孤一同欣赏春景？”
王上的眼神是那般深邃，就好像满池的春水包容其内。
“孤的过去很孤独，王后，你确定要看吗？”
我从未迟疑，迎上前去。
“王上，莫回头，向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