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把吃饱喝足的羊儿们赶回生产队的牲口棚里时,社员们也将将得了今天的任务手拎肩扛各种农具从生产队公房前的院子里往外走。 每天开工前,大家都得到生产队队部来开会,等队长分配完当天要做的活之后才能去干活。
晚上收工前也是要先回生产队让记工员给自己记上工分才回家。
母亲朱美珍随着社员们一起出来,看见许问叫住她,含笑在她胳膊上拍了两下:“问问,你到家吃了饭再睡。早晨给你煮了两个鸡蛋在方桌上放着。”
和朱美珍关系好的张婶打趣道:“怪不得你家问问这小脸又白又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原来天天吃鸡蛋吃的。”
“哪有的事?鸡蛋多精贵!咱都吃糠咽菜的人家天天吃鸡蛋可还吃得起?今天是我们问问生日。”朱美珍解释。
“怪不得!”张婶一脸恍然。
还有挑事的碎嘴婆子,问同样要出工的许问嫂子桑小青:“小青,看你婆婆多疼你小姑子,你有鸡蛋吃不?”
朱美珍脸色顿时有点不好,说话也极为不客气:“李嫂,早你上茅房里吃撑了出来的?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干活不行挑事你倒在行。”
桑小青看了许问一眼,忙道:“我也有的。娘对我最好。”
这话倒不假,朱美珍对她是真好,许问有的她确实都有,包括今天许问的生日鸡蛋,也分她一个,只是她没要。
她哪能那么不懂事?!过生日一年就一次。
许问笑着上前挽着朱美珍跟桑小青的胳膊,笑眯眯道:“妈,嫂子。你们别跟李大娘计较,李大娘大约没见过家庭和睦的,可能当别人跟她家一样。”
这碎嘴的李大娘家是远近闻名的姑嫂不和。她儿媳和未出嫁的闺女经常打架打到大街上。
李大娘被三个人或软或硬一顿挤兑,面上讪讪。见讨不到便宜,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就开个玩笑,还一家三口合伙来欺负人!惹不起……”
灰溜溜地走了。
张婶拍拍朱美珍的肩膀,劝道:“大家都知道她嘴碎不会说话,你跟她生哪门子气?”说完转脸看着许问,“问问过完生日也19周岁了吧?是能许婆家的大姑娘了!咱们公社就没比问问更好看的姑娘,你就等着媒婆踏平你家门槛吧!好青年们得排着队等你挑。”
朱美珍眉头一皱,十分抗拒,“问问还上学呢!找婆家急啥?”
张婶看了许问一眼,拉着朱美珍一边往地里走,一边小声道:“知道你稀罕问问舍不得,可女大不中留。就你家我家那条件,姑娘在家睡觉都不方便。再说,你这都娶儿媳妇了,回头再添个孙子,你们家那炕上挤都挤不开……”
许问回家倒头就睡,也没吃那精贵的鸡蛋。
主要没心情吃东西。
张婶有句话说的对,这炕上实在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她还得再英年早逝一回。
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许问思来想去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闻见饭菜的香味,许问睁开眼下炕。
饭桌上竟然摆了四个菜一汤。
这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菜,就是自留地里种的时令蔬菜。
拍黄瓜,炒豆角,焖茄子,凉拌地瓜叶,还有一道蘑菇蛋花汤。
跟平日里最大的区别除了菜的数量之外,主要菜里还放了肉。
许闻正在布碗筷,看见许问招呼她:“醒了啊?快去洗手来吃饭。咱妈给做的鱼。”
许问吞了下口水,听话的洗手回来,朱美珍正好把红烧鲤鱼端上桌。
朱美珍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招呼许问:“正想去叫你起来吃饭!家里留了斤肉票就为今天这顿饭。你哥还特意去河里给你抓了条鱼。”
许闻给许秋石倒了一杯白酒,给自己倒了半杯。
许问把那俩鸡蛋一个给了奶奶,一个给了许切。
奶奶摇头不肯要,“生日一年就一回,你自己留着吃。”
许切动作快,鸡蛋皮都在桌上磕碎了,听见奶奶的话,又依依不舍地把鸡蛋还给许问:“姐,还是你吃吧!”
“你们吃就行,我不馋!”许问把鸡蛋推回去,奶奶跟许切又让回来。
许问见这么让谁也不会吃,想了想,她把鸡蛋剥了壳,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又拿了几掰蒜敲成蒜泥浇在碎鸡蛋上端上桌,“来,再给大家添个菜!”
这样谁都能吃到,省的让来让去都舍不得吃。
许切心满意足地就着鸡蛋拌蒜咬了一口白面馒头,对朱美珍道:“妈,等我过生日,咱能不能吃顿纯肉的菜?”
“小馋猫!”朱美珍轻点了下许切的额头,想了想,笑道,“等你生日得年底,到时候,栏里养的猪也能宰杀了,一定给你做一顿肉吃。”
许切连连点头,恨不得明天就年底。
逗笑了一家人。
现在也允许百姓养殖,就是有卖一留一的规定。
比如养两头猪,得交售给国家一头,剩下的那头可以宰杀。
猪要卖给公社的食品站,会给一部分钱、肉票还有粮票。
许闻夹了一筷子鱼给许切,瞪他:“这难道不是肉吗?”
许切撇撇嘴:“鱼肉跟猪肉能一样吗?鱼肉半点油水都没有,一点都不解馋。”
“那你别吃!”许闻拖过许切面前的盘子,给许问夹了一筷子鱼肉,“祝我们小问问生日快乐!”又给桑小青夹了一筷子。
“谢谢哥。”
谁知桑小青闻见碗里的鱼腥味,脸一白,干呕了一声,捂着嘴跑出门。
许闻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朱美珍连忙倒了碗凉开水嘴上还念着:“愣头青一个,媳妇儿吐了不端水自己跑出去什么用?”
许问站起来主动接过朱美珍手里的碗,“妈,我去吧!”
她追到屋外,见桑小青正跟许闻在东南角的茅房后面说话。
农村都是旱厕,茅房普遍建得不高。许家的茅房也就到许问肩膀位置。
许问刚想上前送水,就听见桑小青对着许闻哭诉:“就咱家这条件,怀孕算什么好事?生下来让孩子跟着受苦吗?一家七口人就你跟爹两个整劳力,我跟娘加起来一个半工。奶奶年纪大了又裹着小脚出不了工。问问跟小切都还上学寒暑假赚那点工分都不够他们的学费。
我要再怀了孕到后期肚子大到不能出工那一家八口是要喝西北风过日子?我跟着你吃苦受累没什么,但我真舍不得孩子也跟着咱们遭罪。
再说,真生了孩子,就咱家这炕现在挤得翻身都困难了还能睡开八口人吗?”
许闻轻叹一声:“是我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了。等晚上交工,我再跟队长去申请去打个早晚工。队长今天还说要招人晚上到棉花地和稻田地里点灯捕蛾,早晨再把蛾子收起来,这样能多赚两工分。回头我再去粮仓多值几个夜班,就又多几工分。”
“那你多累?就是牲口也得干一天休息一晚上。连轴转你身体怎么受得了?!再说就是累死你,那点工分换的钱也盖不起一间能住咱一家三口的房。”桑小青抹了把眼泪,“要我说,问问虚岁都20了,就算不想嫁人那高中也没必要再上了吧?不能挣工分还得交学费。也不是我当嫂子的挑事,咱十里八乡哪有她这样的姑娘?”
许闻不同意:“问问是个高中生,全县就她们八个,多了不起!”
“高中生又不能考大学,又不能分工作……”
许问没再听下去,把碗放在显眼处,转身回了房间。
朱美珍扬了下眉,纳闷道:“你这怎么又回来了?你嫂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今天热着了?”
热着是魏庄这边的方言,中暑的意思。
许问没回,再次打量了下这满满当当塞不下一张单人床的堂屋,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目光依次扫过奶奶、许秋石、朱美珍还有许切,开口:“奶奶,爸,妈,我有两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许秋石抿了口酒,辣得龇牙咧嘴,“今天你生日你最大!不用商量说什么我们都同意。”
朱美珍也点头附和:“就是。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许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想退学!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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