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突兀,陈庚望立时偏过头瞪了过去,陈庚兴伸出的那只手顿了顿,脸上烧了一片,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张氏见状,眼中的泪也流不出了,捶了捶胸口,嘴角往下一拉,到底秉着心里还剩下的一丝冷静,没说出什么话来。
陈家众人一个个的口闻鼻,眼观心的沉默不语,陈庚望倒笑道,“老三该识些理了,过些日子得跟着办些事了。”
不等陈家众人说话,他又对着身旁的宋慧娟说道,“进去,这些东西哪是你该操心的。”
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起身抬了眼瞧见张氏那双怨怼的眼神,缓缓进了西屋。
宋慧娟人一离开,孟春燕也被陈庚良打发走了,这时,张氏见状便带着陈庚兴同陈如英也离了场,临了这满满的一桌子人便只剩下老陈头与陈庚望陈庚良三人了。
陈如英跟着张氏进了厨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得坐在灶前听张氏数落起来宋慧娟百般的不是来。
张氏气急,手上捯饬粮食的手劲儿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着,“你三哥也没说错,她嫁来还不满一年,你大哥这边就闹着分家,不是她的错还是是谁的?”
陈如英干巴巴的张了张嘴,想起前些日子张氏那一巴掌,她也断不出来到底是谁对谁错了,只得劝道,“大嫂哪能当得了大哥的家啊?大哥不是说把那些东风西都留下来吗?”
张氏看她一眼,冷嗤一声,“留那些有什么用啊,哪家的儿子才结婚就分家,这人丢到公社去了……”
陈如英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干脆缩了脑袋安安生生的埋在灶前,听张氏来回唠叨着。
那边堂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宋慧娟困得有些撑不住时,陈庚望才推门而入,一张脸瞧着倒没什么异样。
宋慧娟看着陈庚望来回打量了这屋子几眼,缓缓走上前,坐到床沿上才直起了身,“衣裳都装好了,你再看看有什么要留下的。”
陈庚望这时才收回了目光,起身打开那箱子,翻了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你再等会儿,我去到队里借一辆架子车。”
“哎,”宋慧娟点了点头,等陈庚望出了门,才起身收拾起被褥来。
这屋子里的大件儿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张床了,这么大的一张大木床就得运上一趟了,且还有这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另还有两口箱子。
原本瞧着没多少,但真正运起来又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这时才显得多了起来。
没得一会儿,陈庚望便回来了,陈庚良在后头帮着将那床抬上架子车,又往上摞了几张椅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这才开了门。
陈庚望将车拉下坡,身后的宋慧娟抬起脚便要跟上去,还没走出陈家的大门,陈庚望便看了过来,“等着。”
说完,也不等宋慧娟应下来,他便拉着车走了。
陈庚良见了,也回过头对一旁的孟春燕摆了摆手,惹得她眼睛笑弯弯的,等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孟春燕才进了屋,拉着宋慧娟的袖子笑道,“大哥待您可不一样哩。”
宋慧娟笑了笑,没应她这话,扶着腰转身回了西屋。
孟春燕现下见了他们能分出去,心里便有些意动,这倒不需人去猜,她这样存不住话的性子,都显在面上了。
但这种心情也是能理解的,哪家的媳妇都不想再婆婆手下讨日子,哪怕那婆婆是个极好的老实人,可也耐不住这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小弟弟。
宋慧娟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去说些什么,一旦闹了出来,张氏又不知会怎么在背地里说她的不是了。
更何况,只上辈子看孟春燕人好是好,只是那性子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与她说不得什么话,三两句就被人轻易都套了出去。
孟春燕问了几句,见她没什么兴致,倒也静不下来,转头就说起那村里的热闹来了。
待孟春燕结婚没几天,她就下了工,现下早已经和队里的妇人们混了个脸熟,下地干活也常常拉着人闲话。
宋慧娟应付着听了几句,没过多久,便听见陈家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了那架子车的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这一趟拉得东西便没那么沉了,都是些轻快的物件,只这两口箱子稍稍重些,等孟春燕两口子帮着他们将东西都放到了那车上,又找草绳子捆紧后,陈庚望才把车拉到坡下。
陈庚望看了看那黑漆漆的东屋,大步走了过去,走到那门边,屈膝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嘴巴张了几下,才起身离开。
这时,宋慧娟正与孟春燕在门边说话,只隐隐约约看见个大概,见到陈庚望跪下,立时便侧过身带着孟春燕背过了身。
想着是临走前,宋慧娟便与孟春燕说了几句,还是交代她要稍稍上些心,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上辈子她曾流过一回,日后她就离得远了,便只能现下委婉着提了两句。
孟春燕笑着应了她,但面上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宋慧娟看了也只摇了摇头,这种事她只能做到现下这地步了,提了几句只盼着她能真的听了进去。
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宋慧娟一回过头,就见陈庚望大步朝她走来,那蓝布料做的裤子的膝盖处沾了一层土灰。
宋慧娟见他脸色沉沉,也没说什么,临走前还是对孟春燕又嘱咐了一遍,才跟着陈庚望出了陈家的大门。
陈庚良与孟春燕站在门边,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宋慧娟便也笑了笑,直到那架子车被人拉起来,她才跟着那架子车往东走了。
这时,那夏末里的夜色仍是极亮的,漫天的星星照到路面上,脚下的路也不觉着黑,偶有一道凉风吹来,也不寒冷,反倒吹得人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了一般。
宋慧娟缓缓跟在后面,前面的人默默拉着车,一句话也没。
陈家沟占地面积不大,从西头走到东头不足百米,往日脚程慢些也用不了几分钟,现下拉着一辆车倒慢了下来,生生被他们走了十几分钟,快赶上头一趟了。
直到走到这门边,宋慧娟才算是头一回亲眼见了这建成的院子,前些日子来时这里还是个半成品,现下瞧着这院子竟同上辈子也不大一样,里头的样子且不提,至少这草泥房和那青砖灰瓦的房子还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将车停在门前,手上一探就摸到了木闸口,轻轻一推,那门便被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来。
宋慧娟从架子车后绕到门前,往里打眼一瞧,既熟悉又陌生,陈庚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低头一瞧,这妇人竟红了眼,直愣愣的盯着看,脚下也不动。
“进去瞧瞧,”这时陈庚望心中的烦闷被她的眼泪一扫而净,伸出左臂揽着她,一同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宋慧娟走到院子里,映着陈庚望提的煤油灯,才瞧见这院子竟然同上辈子的院子一模一样,连那水井也打在了同一处地界上,水井旁边就种了两棵香椿树。
西墙边上搭了个草棚子,底下却是空空如也。
这一幕让宋慧娟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来,那时家里的孩子们都结了婚,连孙子孙女们也都上了学,孩子们陆陆续续都给了她些闲钱,忙惯了的人手里一空下来,就有些待不住。
一日,她便同陈庚望商量着要在家里养两只小羊,每日伺候伺候小羊羔,也能有些活干,不至于闲的发慌。
陈庚望听了,看了她两眼,淡淡地说道,“孙子们才送走,又瞎折腾什么?生怕那偷羊的贼惦记不上?”
他这话一说,想起那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偷羊贼,宋慧娟的心思便歇下来了。
再到后来,没些日子她就病了,那时人都顾不上了,更别提养羊了,到了那羊也没养上。
现下看着这草棚子,宋慧娟竟有些恍惚,这样的事他也记着了?
陈庚望低头看了看这妇人的脸色,不悲不喜,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一叹,转而说道,“进屋去瞧瞧。”
宋慧娟收回目光,跟着他又进了堂屋,一推开门,那堂屋竟满满当当的,桌子椅子一应俱全,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打好了。
再往里屋一瞧,里头的物件竟也差不多了,连西屋也新打了一张木床,只这东屋的物件还是他们在陈家那边用的。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陈庚望不仅将这房子盖好了,连这屋里的家具也找人打好了,虽不比上那城里的人家,但放在这当下也算是够得上了。
看着这么多条腿,宋慧娟脑子里竟蓦的想起那天陈庚望说的胡话来。
七十二条腿?!
现下看着也有七十二条腿了罢,宋慧娟回过身,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掀开布帘走了出去,才看见陈庚望抱着箱子走了过来。
宋慧娟忙走上前,却被陈庚望摇摇头躲了过去,她便走到门外,去拿下了车上的小物件,两人慢慢搬了几回,才将这些东西都卸了下来。
宋慧娟还没坐下,陈庚望已经走到了门边,拉上那架子车,见她站起了身,便对她说,“你先睡,这车得还回去。”
宋慧娟点点头,见他关了门,回过身又钻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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