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瘫在地上,眼神直直地看着一处。
过了将近半分钟,眼珠才动了动,渐渐找回焦点。
秦绝一点点撑起身来,拖着一条瘸腿,跪着向某处爬去,小心翼翼地抓起什么东西,抱在怀里。
是她之前被扔出去的“书包”。
那个位置,丝毫没有差错。好恐怖的空间记忆力!
秦绝没给汤廷更多时间惊讶,她抱着书包,上半身撑起一半,后背却佝偻着,微微颤抖。
她突兀地扑向地面,单手撑地,剧烈地干呕起来。
那是一种从胃深处涌起的强烈恶心感,她痛苦地呕吐着,痉挛着,神情里的惊恐却没占据太大比例,眼里更多的是迷惑和茫然。
这才是最常见、最符合逻辑的境况。
就像人走在街上被人突然打了一巴掌,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还手,不是愤怒,不是害怕,而是迷茫——为什么是我?
我哪里惹到你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秦绝一手按在地面,一手死死扣在“书包”上,抽搐着呕吐着,涎液从唇边流下,狼狈不堪。
这就是校园暴力。
这就是最纯粹的恶意。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依仗着无知和傲慢,轻而易举地对无辜的弱者施加伤害。
秦绝瑟缩了一下,眼睛向上看去,从左到右缓慢移动。
这是在看人……
面试官和观众都勾勒出了她眼里的图景。
是原本就在洗手间里的人。
但是她被人暴力欺凌时,却没有任何人来帮她。
取而代之的,是在她倒地呕吐时投来的厌恶眼神,兴许还有指指点点的手。
秦绝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她低下头去,哆嗦着肩膀,撑着地面站起来时还因被踹瘸了一条腿再次跌倒,光是听声音就令人感受到痛楚。
她用尽全力再次站了起来,维持住平衡,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远。
接着,秦绝走到了空地中央。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像一只惊慌的小兽,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放下书包,慢慢蹲在地上,双臂抱紧了自己。
没过一会儿,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侧身躺下,一点一点地向里侧蠕动,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她蜷缩着躲在了床底下。
场面真实得令人喘不过气。
贺栩右边的面试官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回想起了那些新闻,遭受了校园暴力的孩子回到家里害怕得躲在床下,家长怎么劝说都不敢出来,不敢去上学。
整个场地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唯有摄像设备的声音隐隐作响。
然后就见秦绝睁开眼睛,爬起来,双手又放回了胸前两腋处,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哦,这是转场了。
众人恍然。
没过多久,秦绝又停下了还微跛的脚步,看着地面,拼命发抖,不敢抬头。
她“看”见那双熟悉的鞋了。
观众的心被狠狠地揪起,这个少年,他又要被欺负了吗?
是的。
秦绝向后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因“踢打”而扭动,最后只能蜷缩着双手抱住头。
隔了几秒,她再一次站了起来,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天哪,还要再来吗?
面试官里唯一的女性双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果不其然,秦绝再一次倒在地上,这一次她的双手被人分开,“拳头”疯狂倾泻在她脸上。
几秒后,她再一次站了起来……
观众里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难受地移开了目光。
他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欺负,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是……真正的校园暴力就是这样。
被欺负的人永远不知道这种地狱般的日子,究竟何时才会终结。
秦绝倒地。
再倒地。
最后一次,她“校服”的拉链在殴打中滑下,脖颈、衬衫,血迹斑斑。
她呈大字型瘫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向天花板的镜头,连眨眼都显得滞涩。
过了一会儿,秦绝再一次站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神情变了,她没有了困惑,没有了畏惧,甚至连生理上的反胃感都不见了。
她淡漠地拍打起身上的尘土,捡起书包背在了背上。
走到空地边缘转身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这是一个新的转场。
他要做什么?他要找回勇气、开始反抗吗?还是要寻求老师的帮助?
“这一天”的秦绝,双手垂在身侧,看样子没有背书包。
她推开“门”,侧着身一点点挪过去,突然后退了一小步,急急忙忙蹲下,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
“是在教室。”
汤廷轻声道。
侧着身,是因为教室里的桌椅密集,桌子上又摞着书本,只能侧过身体。蹲下捡来捡去,显然是无意间碰掉了同学的东西,看他的手势,应该在一支支捡笔,把它们放进文具盒里,捧起来递过去,歉意地连连点头。
她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又小心地侧着身走,随着向前的距离,也慢慢从侧身变成了面对着。
有经验的人立刻知道了,这是走到了班级后排。
差生和混混通常都呆在后排,桌子上自然不会放书,也就不必侧身走了。
他果然来找那个欺负他的“人”了。
观众和面试官都集中起精神,等待着秦绝接下来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仍充满了畏惧和怯懦。他们明显看到她被“吼”了,缩着肩膀后退了两步。
“老师、”秦绝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开口就破音了,“老师叫你,去,体育仓库,搬……搬东西。”
她声音哑哑的,不断咽着口水,结结巴巴,音色里有些甜腻。
“娘里娘气”的……这大概就是这个男孩被人无端欺负的原因吧。观众这样想着。
秦绝又后退了一步,显然是面前的“人”站起来了。
她一边的小腿突然一颤,脸上露出吃痛的神色。
“你给老子带路!”
第二个声音极其突兀,却在剧情里无比自然。
二号吃惊抬头,发出这声音的人竟是贺栩。
秦绝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瑟缩着,看着发号施令的“人”,讷讷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她在空地内绕了一圈,时不时向前踉跄,一看就是一路上被“人”不断踢踹。
终于,她停了下来,伸手“开门”,脚步转了九十度,像是迎宾,又像是看门狗一样,乖顺卑微地把着门,等“人”进去。
“他妈的,这么黑!愣着干嘛,快给老子开灯啊!”
这次出声搭戏的是汤廷。
秦绝没有回应,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身,关上了“门”。
有一两秒的寂静。
观众的耳边都能想象出那“人”不耐烦的骂声。
空地之中,镜头之内,秦绝缓缓转向“他”。
她没有刻意绷着脸,既不凶狠,也不愤怒。她只是淡然地、缓慢地抬起了眼皮,看了过去。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汪着一潭死水,正在沸腾。
她动作十分轻柔地拿起“一根东西”,攥在手心,定定地看着前方,一步,两步。
正对面的摄像机完美摄录着她徐徐而前的身影。
三步,四步。
做引导员的两位姑娘遍体生寒,手背在身后死死掐住了衣料。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他要过来了,他要来了——
嗡!
秦绝朝着摄像头狠狠挥下!
“啊!”台下观众席几人尖叫出声。
她手里明明拿的都是空气,却硬是挥出了“风声”!
摄像师也被惊得一抖,手没能把控得住,摄像的角度有所歪斜。
这一歪斜,就更像是有“人”被一击得中,脑袋歪向了一边。
秦绝单手“拿”着武器,身体已经完全挺直。
她站在那,目光俯视着镜头。
导播将六个屏幕全部切到了这一机位上。
镜头此时就是那“人”的视角,视角里,秦绝不喜不怒地站在那,眼神平静,甚至藏着一丝好奇的探寻,好像刚才下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又要做什么?
观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这个少年在前不久还是被欺凌的那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能这么可怕?
秦绝用空着的那只手捧起了歪斜的摄像头,就像捧起了那“人”的下巴。
第一视角,代入感极强,汤廷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令人窒息的四秒钟过去,秦绝端详着这“人”的神情,她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镜头,病态而苍白的脸上,嘴角缓慢地向两边咧开。
像小孩子获得了新的玩具般,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每个人都能从她这极其恐怖的笑容里获得一个信息——
“原来伤害别人,这么有趣啊。”
……
秦绝脸上的表情骤然一收。
全场都跟着她的变化而心脏狂跳了一瞬。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整理好凌乱的衣物,走到空地中央,对着观众席和面试官的方向分别鞠了一躬。
“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大家。”她说。
表演!
现场众人猛然惊醒!
对啊,她在表演!
可她表演的是什么,完全不符合——
一部分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住了。
贺老爷子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说,“表演一下莫森”。
表演一下莫森。
秦绝的这段试演,不在剧本里,不在原着里,但她的确演了莫森!
是哪一个段落都从未写过的,曾经的莫森!
从被害者扭曲为加害者的莫森!
全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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