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山和陈瑜生宰杀猪中霸主的同一天,东城良哥忽然召来了手下的鸟毛、泥鳅、二条以及幺饼。陈猛正在坐牢,所以没到场。周伟良没头没脑地问大家: “谁会写帖子?”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没有领会周伟良的话是什么意思。四人当中,鸟毛年纪稍大,早年经常逃学泡网吧,一听“帖子”二字,就想到曾经玩过的BBS论坛。他见众人懵逼,便自作聪明地笑道:
“帖子咱没文化不会写,占个沙发或板凳,倒是没问题的。”
这么一说,其他三个更懵,因为网络上BBS大行其道之时,他们还年幼,不知当年在BBS论坛上,有人发一帖,第一个回复的就叫“坐沙发”,第二个回复的叫做“抢板凳”。
这些都是过时的网络行话,并非经得起时间打熬的江湖黑话,连周伟良都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BBS火爆之时,他正在乡下做老师,那地方没电脑没网络。所以他也不知鸟毛说的是什么,只以为他说了个很不好笑的冷笑话。
周伟良愣了一会,还是没领会冷笑话的含义,愤怒之下猛踢了鸟毛一脚,骂道:
“日你妹,什么沙发和板凳?你扯哪儿去了?”
骂完,周伟良才解释,他打算去见西门彪哥,为了郑重起见,事先写个帖子过去,开门见山地告知对方。这样既抬高了自己的身价,又显得礼貌体面。
众人这才明白,老大周伟良又想出了装逼新花样。想明白了便心生不满,都在心里嘀咕:你当年号称在乡下做过语文老师,尚且不会写,找我们几个大老粗岂不更闹笑话?我们要是能写这么高端的玩艺,还跟着你混街头?
泥鳅向来说话比较直,此刻也是没忍住,粗着嗓门叫道:
“良哥,要揍猪肥彪,直接多带点人冲过去就是了,要光明正大,咱们一路喊个口号嘛,写帖子是不是太酸了点?而且有点像是吃饱了撑的。”
周伟良朝他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事都被你想得这么暴力。我们只是去拜访猪肥彪,不是要去揍他。”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要打架,而是要和谈。但和谈就和谈吧,都是江湖粗人,写什么帖子?但良哥不依,一定要大家想个高端文明的办法。
最后,严重结巴的二条出了个主意:去街头小店里买张人家结婚用的喜帖,抬头写上对方的名字,落款写自己的称号,中间写明时间与地点。这样就什么都说明白了,高端大气,充满喜庆。
于是,良哥当场便派幺饼去买喜帖。
东城良哥要见西门彪哥,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对着墙上的那把水果刀,琢磨了整整一年的结果。
一年以来,几乎每个晚上,夜深人静之际,他便关掉电视关掉灯光,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把差点要了自己小命、却被自己稀里糊涂地捡回来的西瓜刀。
刀在夜色里泛着寒光,周伟良心里也凝聚着一股子寒冷,一丝害怕,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同一个问题:这次偷袭,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那次事件之后,他极尽虚构之能事,刻意将自己描绘成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一人对七八个,还能全身而退,甚至夺刀而回。些举倒不是完全为了面子,也有试探之意。
当然了,从面子上说,他万万不能承认,自己在一条黑巷子里乱撒尿时,被人暴打了一顿。怎么说他也是枫林镇上三个江湖大佬之一,这事的真相传出去,太丢人了。
试探的意义是,如果他吹过的牛皮轻易被人揭穿,那么,他就可以根据揭穿的消息来源,顺藤摸瓜,找到当初的偷袭者,或者背后的主谋者。如此虽则面子失掉,报仇却有了准确无误的目标。
可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面子保住了,试探却没有任何回应。过了整整一年,不但没人揭破他的牛皮,其勇猛形象反而越来越深入人心。
此次事件之后,街面上几乎没人怀疑,他能一人对付七八个,且能空手入白刃。甚至经过很多人的口耳相传,他良哥基本上就是个武林高手。被人暴打一顿,名声不降反升,简直如日中天。
现在白天出门,人们看他的眼神里,除了谄媚,明显多了一层尊敬之色。这倒让他有点啼笑皆非:
“日你妹妹的,这顿打,仿佛挨得很值。”
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十分不爽。挨了打而找不着凶手,对江湖上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憋屈的事。
如果仅仅是一顿普通的打,中了一拳一脚,不见红不见青,不伤筋不动骨,忍了也就忍了,但别人不知道,周伟良自己心里最清楚:这顿打一点都不普通。
单说双眼挨的十几拳,行凶者每一拳的力度,都没留一丝余地,除了眼睛差点打瞎,还落下轻微脑震荡。这哪是普通的江湖斗殴?根本就是照着死里打。
至于腿上那一刀,也插得很深;没伤到要害,只不过行凶者手法不熟练;周伟良后来无数次观察过自己的小腿伤疤,每次都是胆颤心惊:若是刀锋再偏下一点,便刚好挑断脚筋。他的下半辈子,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关键是,动手之前还往他头上罩了个麻袋,这不就是影视剧里杀人的节奏么?
周伟良许多次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日他妈,是谁跟我有这么深的仇恨?”
在他看来,枫林镇上敢于对他进行袭击,又不用亲自动手、且能轻松善后、搞得悄无声息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西门彪哥,另一个就是南街疤头。
其他江湖人物,即便跟他有点仇,也远没到在黑巷子里杀人的地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没人有这个胆量。退一万步说,既有深仇、又有这份胆量的人,计划根本做不到这么严密。
这次袭击,除了打架手法有点稚嫩,其它方面可说是滴水不漏。
南街疤头有勇有谋,但他跟周伟良没什么深仇大恨。良哥当年混江湖争地盘,从没跟南街那一帮交过火。而且,南街疤头向来低调,近年已成为完完全全的正当生意人。
疤头的兴趣和精力,全用在漆棺材上。他的棺材生意很红火,怎么看都没什么理由派人暗中袭击周伟良。
算来算去,周伟良最后还是把这笔账,算到了西门彪哥的头上。
周伟良早年入江湖争地盘,便常常与西门彪哥短兵相接,没少结仇。后来经过谈判,在东里桥上划了条界线,从此江湖平静。想必彪哥心里的仇恨,一直没有驱散过。
周伟良又想道,最近一次,为了找一张所谓的古代棋局残页,他带人去西郊船厂跟彪哥对打,按说也犯了江湖大忌,因为依照之前的划分,西郊船厂算是彪哥的地盘。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欺负,事后彪哥不可能不计较。
周伟良进而推论,他混江湖这么多年,得罪最深的可能就数彪哥。他以前打残过另一个江湖著名人物,但此人既已被废掉,便没能力向他寻仇。
目前枫林镇江湖上,有能力又有足够理由向他寻仇的,就只剩下彪哥了。
而且,彪哥此人形象上看起来比较可笑,实际上还真有点深不可测。在泉州混过,口气也能吓唬人,偶尔行事确实比较阴狠。黑巷子里捅人之事,估计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别看彪哥天天在家里端着个茶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原来是在韬光养晦呀。周伟良无数次在黑暗中叹道:
“日他妹妹的,我小看了这个猪肥彪。”
周伟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次完全看错了猪肥彪。换句话说,他完全冤枉了猪肥彪。
诚然,彪哥多年来非常忌恨周伟良,也曾经无数次想背后下黑手,一报心头之恨。可惜的是,他没有自己动手的本事,因为无论是年纪、个子还是体力,他都不是良哥的对手;而要指使别人,手下又没有什么可用之材。
况且,周伟良不但自己当过兵,还能随时调动外地的战友来助拳。当年江湖鼎立的关键一战,就是这么发生的。
因此,彪哥只好把那团仇恨一直埋在心底,像忍尿一样,强忍了周伟良许多年。要说他天天端个茶杯在手,是在韬光养晦,勉强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他未免韬得太久、养得太长了点。
彪哥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良哥的体力会因花天酒地而消残,名声也会因其粗鲁无礼而受损。到那时再想报仇之事,只要事先培养了三五个死士,就能十拿九稳了。
彪哥同样万万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周伟良还能在街头一人打七八个,全身而退,夺刀而回。当然了,在彪哥看来,一对七或一对八,可能有点水分,但夺刀而回却是个客观事实,因为当时街头有很多目击者。
现在的枫林镇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大小流氓,无论份属哪一派,都将良哥当成了偶像,风头基本已经赶上了他爱扮演的“小马哥”。
这让彪哥相当伤心。伤了整整一年的心。这一年里,东城良哥每天对着那把毫不起眼的西瓜刀,琢磨凶手;西门彪哥则每天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慨叹报仇无望。
伤心一整年之后的一天,准确地说,也刚好是汤山和陈瑜生在无名小村宰杀猪中霸主的那一天,彪哥召来了亲信沙皮。
彪哥带着半信半疑的语气问沙皮:“东城周扒皮真的能够空手入白刃?”
沙皮根据街头听来的传言,再添油加醋:“是真的。当时很多人见到了。刀刃上全是血。据说他以前在部队里是特工。”
彪哥大怒:“塞你母。当了几年丘八,什么特工?烂片看多了吧?你怎么不说他是美国FBI?”
彪哥又点着沙皮的额头,语重心长:“你也是几十岁的人啦,这种胡说八道的街头传言你也信?应该长点脑子嘛。”
沙皮点头如捣蒜:“我当然不信。他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打得过七八人。不过,他最近风头很劲,气焰也很嚣张。他手下那几个,在街头见到我,老远就竖中指,吐口水。”
彪哥拍拍沙皮的肩膀:“忍一忍。记住,做人要低调。他们如此嚣张是长不了的。我不灭他,天也要灭他。”
沙皮对此话不以为然,心想,你此生是灭不了他了,天也没什么理由去灭他呀。最让人郁闷的是,近期几个小弟,特别不讲义气,都已经改换门庭,却投奔他了。
沙皮又想,照此下去,你彪哥迟早有一天要成光杆司令,天天端着茶杯,在家里边喝茶边撒尿吧。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陷入冷场的境地,忽然门铃响了,沙皮如释重负,赶紧起身去开门。不料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却是背叛西门投奔东城的几个小弟之一。
沙皮顿时大怒,刚要一脚踹过去,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塞给他一张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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