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城南已经打了起来,刘神棍决定先拉个架势出来。第一天么,无论如何也不会破城,只要抵挡住,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不难把功劳揽过来大半——可以再敲马文升一笔。至于以后,还是那句话,守得住大模大样领功,守不住就趁乱跑呗。
刘神棍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知道这些“神兵”如果上墙助战不仅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万一有人被残酷的场面吓到失禁扭头就跑,牛皮当场便会爆掉——那可就穿帮了,所以,把“神兵”们拉到南墙下并没有登城,而是围着牛车拖过来的“威斗”在巨石堵住的门后“布法阵”。“神兵”们不辨左右踏不准方位便站着莫动,自己拿了桃木剑,披头散发熟门熟路地舞弄起来。
由于城墙的阻挡,高藤豆只看到这一队人开过来,等他们靠近城墙开始列队耍宝便全然看不到了。第一天只是试探性攻击,目前的战况也还算平稳,但对方刚接战便派出这许多生力军,还是让他有些心里发虚:跟自己一样,墙上守军也有很好的视野,他们应该很清楚,现在远还没到岌岌可危的地步——别说突破登城了,撞车还没靠上城门、连兵士们都还有一半没摸到墙根呢!现在就派出这么多人,只有一种可能性:守军人数绰绰有余,以至于守将为了锻炼部队要轮番参战!
想到这里,高藤豆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内心隐隐的还是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心里仿佛知道,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但具体有什么问题,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得死死盯着城墙,等着看这批生力军会在哪里冒出来。
徒劳地看了半天,墙上还是那些人。这究竟是闹哪样?高藤豆下意思地搔搔头,手指碰到铁盔才意识到摸不到头皮,拍了自己一下,晃晃脑袋,重新把注意力专注在战场上。
墙下,有些运气好的家伙碰巧撞到风化比较严重的地方,死命刨上一阵,挖出个尺把高半尺深的小洞。这些家伙相对来说会比其他人要安全许多:虽然这么小的洞离容身遮蔽还早的很,但周围携盾的辅兵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挪蹭过去提供保护——潜意识里谁都希望自己尽早获得安全。显然,这里希望更大些。
陕州城没有马面,所以墙根下不怎么需要担心弓箭,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当头浇下的沸水和滚油。砖石砸下来的虽不少,但同样没啥可怕的。如果亲身参与其中你会发现,城上的投石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的杀伤力,主要因为没什么准头。嗯,除非守军是探身投掷。
隔着墙垛向外抛掷,砖石的下落会是一道抛物线,视城墙的高度,落在离墙根几步远的地方,紧靠着墙的攻击者反而没什么危险。要想伤到他们,守军便需要将上半身探出墙外垂直向下砸。因此,一般情况下,攻方要组织大量弓弩手向城头进行射击压制,守军也会督战——为了保存兵力,这种只需要力气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往往由协防的丁壮百姓们承担,城头上砖石数量总是有限,为了防止乱扔一气,战兵们会用棍棒乃至刀枪逼着丁壮们冒着箭雨做探身攻击。
高藤豆虽有三个营,但多的是刀盾兵和枪兵,弓箭手属于技术兵种,合起来也就不到两百人,而且,没怎么充分训练过——这一波攻城的主力是裹挟的陕州百姓,高藤豆才舍不得一开始就为他们派出弓手们与守方换人头呢。
幸好,守军承平日久,尤其是基层士官们,显然没有什么实战对抗经验,远远望过去,虽然一个个舞刀弄枪奔来跑去的很卖力气,但明显都不懂得要逼着丁壮们探身投石,高藤豆复又略略放了心。
墙下的辅兵们把大盾斜举着,上端顶着墙体,遮蔽了自己和刨墙根家伙的大半个身体,凌空浇下来的沸水滚油往往淋到暴露在外的腿部,把他们烫得哇哇大叫,不过,这种外伤没什么要紧——话说回来,就算被烫死,又怎样呢?他们本就是炮灰消耗品啊。
城头上的王简头大如斗。
自从开战,众人就没再见过马文升。这厮只是听说贼人来攻时跑到城头望了望,然后便不见了踪影。潘定在组织民伕运砖石、架炉灶烧油煮水往下泼;荆向善绕墙跑了大半圈查看东西两门的情况,然后也到南墙帮忙,战场指挥的担子全然落在王简肩上。
床弩向逼过来的盾车射出几支箭矛。有一支命中了,看着挺大的盾车像小娃抛出去的玩具一样翻着筋斗向后弹飞开去,凌空便散了架。被残骸扫中要害的家伙们是幸运的:有的哼都没哼一声便稀里糊涂断了气,有的挣扎几下也一命归西。推车,或扶着车的几个家伙膀臂尽断、与被伤到腿的家伙们一起,倒在尘土中打着滚哀嚎——他们中有的人会在经受几天之久的痛苦后死去,其他人则会落下终身残疾。
王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一支铁头木杆,换来的是七八条性命,值,还是不值?
其他盾车貌似并没有受到什么震慑,继续开过来。略一思索,王简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推车的兵卒们没有自己高高在上的全局视野,精神高度紧张之际,注意力都在自己身前脚下,没人会探头四顾,只有经过残骸旁边的家伙才有可能注意到前车之覆,除非身旁的盾车在眼前四分五裂,否则,他们对稍远一点地方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王简终于明白:很多想当然的事完全不成立,经验,只有经过实战才能获得。
经验,是最珍贵的,因为——代价是一蓬蓬飞溅的鲜血和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手里只有二十几支箭矛了,逼近中的盾车则还有几十辆之多。王简当即决定:不能再浪费了,虽然塔楼前面也悬挂了门板和棉被做遮挡,但还是要做集中攻击——它们才是眼前最大的威胁。
守军按照王简的命令,在箭矛前端绑上浸满了油脂的麻布团,点燃后向塔楼射去。
笃,笃,笃!
果然,发射过一两次的兵士们开始逐渐掌握了瞄准技巧,塔楼的目标也比其他器械大得多,瞄准命中相对也会容易些。这次射出的箭矛陆续命中了三座塔楼——不过,貌似影响不大:在巨幅遮挡物的掩护下,塔楼只是不算剧烈的晃了几晃,略略一滞之后,又缓缓地前行。
火也没有烧起来。射中门板后,巨大的惯性把燃烧的油脂甩到门板上,“嗤”的一下爆燃,随即冒出一股黑烟便熄灭了。看来贼人们把门板和棉被也都浸透了水:
徒劳无功的守军们目瞪口呆,面对步步进逼的巨兽,一个个面露惧色,有的人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退路,军心有些动摇了。
世袭将门出身的王简,身体里流淌的毕竟是几代军人的血脉。可能是基因的作用,虽然这是第一次实战,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一个机会:“所有床子弩,都给老子瞄准这个!听老子命令,三架齐射,其他等命令陆续射!临阵退缩者斩!”王简指着最接近的一座塔楼大喊道。
城头上的守军在王简亲兵虎视眈眈的监督下手忙脚乱地推动绞车给床弩上弦、瞄准……
“放!”
随着王简的一声大吼,三支巨大的箭矛呼啸而出,有两支几乎同时钉到门板上,另一只擦着边缘激飞而过。
“啪”的一声,王简疾步过去,一个大嘴巴把瞄手抽了个趔趄,脚下毫不停留奔向第四座弩机,双眼死盯着前后摇晃中的塔楼。
挂在塔楼前面浸透了水的沉重遮挡物在两支箭矛的同时冲击下,前后摇晃起来,带动得塔楼也开始前后晃动,底层推着塔楼的辅兵们拼尽全力拉着木柱,想维持平衡。尽管看不到内部情况,从惊呼声中不难判断,上层的贼人们被掀得东倒西歪。
“放!”
王简瞅准塔楼前倾到了最大幅度时大声吼道。
笃的一声,箭矛在遮挡物后摆到接近最大幅度时命中,刚刚略略稳住的塔楼再次前后摇摆起来——这次的幅度比刚才两支同时命中时还要大!
塔楼内部的惊叫声再次响起。
操作最后一架床弩的兵士们已经明白了王简的意图,在王简命令脱口的同时,木槌已经落在机牙的锁销上,箭矛又在塔楼快要后摆到极限时钉到门板上!
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响起。
这是一个推塔的辅兵。他被摆回来的楼底压碎了脚掌,整只右脚已经全然不见,生生的被压进土地中。这家伙抱着塔楼的立柱连声惨叫,脸上满是鼻涕眼泪——钻心的疼痛让这个可怜的家伙失去了理智,以及……对身体的掌控。前后剧烈晃动的塔楼并没有因为垫进去一只脚掌而减缓幅度,等它再度后仰时,辅兵已经晕了过去,松开了手。守军们依稀听到“喀吧”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那是塔楼再次摆回,压在这个倒霉鬼的小腿上。小腿骨也碎断了,更加猛烈的巨痛把昏迷者唤醒。惨嚎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气,挥舞的三肢由疯狂而无力、声音变为呜咽,最终,寂然下来……
王简可没有心思盯着一个辅兵看,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三十步远的塔楼那里。门板上嵌了四支巨大的箭矛,遮挡物在前后摆动着,顶层塔内惊呼声,滚动声,碰撞声响成一片。塔楼在遮挡的带动下不停的大幅摇摆着,内部滚来滚去的贼人们还在加剧着这种晃动,每一次幅度都会更大一些……
操作床弩的兵士们疯狂地转动着绞车给弩机上弦,王简手按垛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塔楼看着。终于,底侧有人从大盾下窜出来:推塔的辅兵中有人恐惧到了极点,冲出保护的盾墙开始狂奔!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有第二个,随即便是第三个、第四个。
然后,是所有人!
两翼提供保护的盾兵们也一哄而散。
再没有人为拉拽阻力的塔楼终于屈服于大地的引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向下扯动,貌似不可一世的巨&物轰然倒塌下来,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看着眼前被甩出塔楼断手断脚蠕动、翻滚、挣扎、哀嚎的几十名贼兵,王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战意:来吧!某纵血染城头,定不负圣天子之恩!
城头响起一片欢呼。
嗵。
嗵。
嗵。
沉闷而又巨大到几乎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脚下响起,瞬间把欢呼声和王简的豪迈驱散得无影无踪。
贼人们的撞车已经开了上来,开始撞击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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