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含泪,对范铮叉手:“请先生务必尽力。”
范铮叉手回礼:“皇子有命,范铮自当遵从。”
李治本能地回了一句:“我已封晋王。”
范铮急忙补上一句:“遵大王教。”
咦,这位未来频频破规矩的皇帝,居然一板一眼的,真让人意外。
难道是后来,长歪了?
皇帝的诏令叫制、敕,皇后与太子的称为令,亲王与公主的称为教,这一点,半只脚在公门晃荡的范铮还是明白的。
李治离去,鹿肉粥到,长孙皇后虽然诸多不适,还是将就着吃了少许,气息却平稳了一些,至少肺部的哮鸣声没那么恐怖了。
范铮心头有数了,吩咐尚食取甜瓜蒂七枚,研为粗末,冷水半碗调制,澄取清汁。
旁边的侍御医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管怎样,这东西不会伤到皇后。
既然尚药局与太医署都束手无策,人家的偏方,好歹也得试试。
小半碗汁在碗中摇晃,尚食递到皇后床头,长孙皇后正要轻抿一口,却听得范铮的吩咐:“不许抿,必须一饮而尽。”
无论是医工还是僧道,此际都无比钦佩范铮。
人家啥身份,你啥身份,还能管人家以啥方式喝呢。
你咋那么脸大?
管天管地管空气,我愿尊称你为唐朝第一头铁草民。
长孙皇后略略犹豫,却还是一饮而尽。
毕竟,东西是按范铮的吩咐去做,可全程是尚食局的典药、掌药动手研磨调和,用料单一,没有什么危害,故而连尚食先尝都省了。
长孙皇后的秀容突然扭成一团,闭着的嘴张开:“苦煞我也!”
甜瓜蒂汁味道极苦,难吞咽,要不然范铮也不会非要长孙皇后一口咽下。
因为,用抿的,尝了第一口,往往没有勇气尝第二口。
李世民手忙脚乱地安慰:“良药苦口,观音婢且忍忍。”
长孙皇后的身子突然弓起,隐约抽动,宫女赶紧持铜盆迎上。
剧烈的呕声中,一块又一块的黏稠痰块落入盆中,痰如胶黐,观其数量,竟然不下于一碗!
察其颜色,一些痰块已经干结为灰白色薄膜状。
有那么多痰堵在身体里,难怪会如此难受。
李世民赶紧轻敲发妻后背,助她快速恢复呼吸,眉眼里现出浓郁的喜色。
许久,长孙皇后坐正了身子,觉得胸口宽松,鼻息平定了许多。
“这痰液,不可倒入流水中,免得传染他人。寻一偏僻之地,挖坑埋入土壤中,若是方便,再架火堆烧一下。”
好吧,范铮并不是医工,不知道具体的处理方式,只能大致推出这么个方法,是否正确不知道。
尚药局奉御咬牙上前,叉手道:“坊正兄弟,皇后能吐出积痰来,你居功甚伟。可老夫不明白,为什么这汁能有如此功效?”
范铮一笑:“上官,小人不是医工,不懂医理。不过,甜瓜苦蒂,催吐催呕效果好,三日后可就得靠诸位安排调养方子了。”
奉御想想,苦味的话,倒是容易催吐,欣然认同了。
关键是,范铮最后一句话说得好听,好歹给他们留了余地。
伸手抓住边上多余的甜瓜蒂,奉御咬了一口,泪水都苦出来了。
娘哩,这可比药汤苦多了啊!
难怪皇后呕,你喝你也呕!
“每日三次,每次一剂,三日一疗程。一个疗程之后,如果稳定了,让御医们接手调养事宜吧。”范铮选择了放手。
【南宋·张杲《医说》的医例】
事实上,长孙皇后的病情,最大的难点就是积痰不化。
胸腔中有痰,呼吸声自然带了哮鸣。
“你这小小坊正,能让皇后身子恢复,这泼天大功就是赏一个九品官也不为过。”李世民笑了起来,笑容难得地亲切。
在唐朝,不要小看一个刚刚入品的九品官,其下还有无数流外官在表示羡慕哩。
流外官之下,才轮到小吏们眼馋。
范铮犹豫了一下:“陛下厚爱,范铮愧不敢当。那个,可否换个奖赏方式?”
李世民表示意外,这世上还有人不愿意当官?
当官多好,即便不胡乱伸手,俸禄、职田,加上隐形的便利,能让人立刻上一个档次。
“敦化坊有五千余口,小人想请陛下赐予敦化坊足够的、预防时疫的药材,最好是配好。”范铮挣扎了一阵,还是选择了放弃官职。
什么大义之类的话就不必刻意提了,范铮只能说,明知道可能有疫病的情况下,不选择尽力防治,过不了自己的内心。
至于官位,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哟,即便再痛彻心扉,也必须得弃了。
“坊正有德,可以赐文散官、赐药。”
气息稳定下来的长孙皇后,轻轻吐出这几句话。
别看长孙皇后平时不干政,可她开口,武将那头不好说,文官多少都得卖她几分颜面。
当初李世民处境艰难时,多亏了长孙皇后到太祖太武皇帝面前求情,才稍得缓颊,可想而知,李渊是如何欣赏二儿媳的品性。
贞观年起,李世民能收复离心离德的文官集团,长孙皇后功不可没。
论政务,长孙皇后的见解也不凡,有宰辅之才,却又不肯出面干政,只在背后为夫君查阙补漏。
李世民恍然大悟:“不错,命范铮立足坊正职司,着吏部司旨授从九品下将仕郎。另,命太医署配制好敦化坊所需药材。”
六品以下,一般官员任用是旨授,朝参官、供奉官是敕授。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戟指对着范铮:“说,你要防时疫药物做甚!”
范铮无奈:“以防万一啊!”
这年头的疫病,防治是个大问题,买上几家人的药材没问题,可五千人的药材,绝对会惊动皇帝,还不如在这里直接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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